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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绝情与断念 ...

  •   ……五日前……
      咸阳城北门外,永宁寺院。
      “这位公子,请留步!”
      王瑕正亭下踱步闲转,猛地看到似曾相识的身影,忙跟了过去,叫住了刚从一间寺堂里走出的一个人。
      那人停住,回身……
      果不其然,眼前人正是王瑕在贡渠镇铸剑堂中只见过一面的阮旭为,她的身后,胡姬一身素衣正巧迈出门槛,被婢女轻轻搀扶着走至王瑕跟前:
      “瑕儿!”
      原来,今日一大早王瑕便与胡姬来了这寺庙,自胡亥受伤一事被胡姬知晓后,她虽恼他们瞒她,可也了解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不安,可到底心中还是诚惶诚恐,她便日日在甘泉宫的佛堂中念经祈福,去染成净,为子祈福!只是,心诚则灵,忧虑再三她还是觉着虔诚恭敬供养三宝为好,因此便亲身又来了这永宁寺烧香礼佛。
      “母亲!”王瑕在宫外如此称呼胡姬,人有些局促。
      “这位是……”胡姬看着对面俊秀的男子。
      “哦!他……他是女儿的一位友人……”王瑕未料到胡姬会跟着出来,不过这铸新剑一事她并不想让他人知晓。
      阮旭为一眼便看出站在王瑕身边的胡姬不同于与平常百姓人家,她气质清丽出众,虽着一身浅色紧袍,身上也并无其他装饰,可言行举止里透着一股高贵典雅的娴静。同时他亦听出王瑕刻意为之的回避,便迎着她的意思:
      “真是许久未见了,你怎么……”
      只是,他话未说完,身侧草丛后踱步而来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唤了他一声:
      “阿为——该走了!”
      “师傅……”阮旭为忙应了一声。
      此时那人走来的角度不偏不倚,恰巧与胡姬、王瑕打了个照面,下一瞬,王瑕怔住,那人,那双眼……为何如此令她熟悉,迅速在脑海里回忆着,可是回想了一圈,为何竟没有丝毫印象,就在这时……
      “熠生——”胡姬的声音在她耳畔颤微微的响起。
      王瑕扭头,看到胡姬满脸的惊愕失色,目光那般炯炯,是王瑕从未见过的深情与温柔,慕然之间……她猛回头又看回去:男人站在那里,静水流深,仿若沧笙踏歌;眉目间……热忱的缕缕情丝……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胡姬屋内墙上画中的男人,是她当年回赵国一心要寻的心上人……
      ……刚刚,胡姬是在唤他的名……
      男人的目光穿过阮旭为投射到胡姬身上的一刹那,整个人也惊在了那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诧异和震惊!
      两两相望,默默凝视着彼此……时间,仿若静止了……
      此人正是十年前被嬴政横刀夺爱的胡姬的心上人——韩熠生。
      只是,逝雪浅,秋意浓,此意深!任谁也不会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俩人竟会在秦国境内邂逅相遇,胡姬面上漾着万般心酸与无奈,眸中似水要溢出,不禁朝他走过去……哪知,韩熠生措手不及的一个转身,没有任何的回应,疾步向阶下走去……
      阮旭为看着变了脸色的师傅,又看了眼王瑕和呆住的胡姬,匆匆撂下一句:
      “小姐两日后来取剑即可,在下先行一步了,再会!”说完,赶忙向下跑去。
      原来,那个被阮旭为称“师傅”的男人就是那日为她看剑的铸剑师……
      胡姬眼眸直直的望着那已经成了墨点的模糊身影……紧蹙的眉头,似乎还是难以置信,眼角涩涩的暖流泄下,一丝灼热不经意间淌进身体某处,拾起一地的心碎片片,曾几何时,不停的遗忘,不停的修复……连带着往日一幕幕,通通身不由己的钻进她的心底……
      而王瑕倏地看透了胡姬曾经的违心,是岁月牵强了太多的微笑吧,才令她心也临近了苍老。不过,那样一种神伤!萦绕在心头的朱砂,挥不去,思之痛,这感觉,她懂!
      不由得,她心疼她,伸手握住胡姬颤抖、冰冷的手……
      ……
      秋意渐浓的兰池宫仿若披了件金装,随处可现的都是层层的黄澄澄、红艳艳,由远及近而来,完美的视觉冲击将深秋最后一幕的繁华刻画的淋漓尽致......
      一群近臣正随嬴政匆忙赶往章台宫,途径长廊,嬴政一眼望见立于湖畔的胡姬,也就才半月未见,她怎的如此消瘦,脸色憔悴且颓废,而且为何看上去心事重重?这一刻,她令他疼惜不已,驻足,身旁赵高察言观色到,立即上前。
      “陛下!?”
      “挑几个机灵心细的婢女去甘泉宫伺候,不论想何办法,寡人几日后要看到她脸上的笑容。”
      “诺!奴这就去办。”
      这些时日太多政务需要处理,让他已无暇顾及其他,嬴政自觉是因他对她的忽略,心中歉意油然而生,此时目光深情,定定的停在那张脸上。只是,她自始至终也没有看他一眼。因为,胡姬此时脑子里装的全是那日在永安寺与韩熠生的短暂邂逅......
      嬴政的脸沉下去,不过片刻,他直挺的身姿迈开大步穿过长廊,与她背道而驰,径直往章台宫方向走去......
      ......
      三日后。
      “母妃,您确定明日要随瑕儿一同前往吗?”王瑕伴在她身侧。
      胡姬点头。
      “可若此事被父王知晓,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王瑕莫名的担忧。
      “十年了......我只是想和他正式的道个别。”
      胡姬嘴角上扬,不以为然。当年他们被迫分开,彼此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她不知嬴政当初对他说了什么,以至于那日他见到她竟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他究竟晓得她曾回赵国寻他吗......当年的迫不得已,搁浅的怕也不只是她一人的心结吧!
      “母妃......”王瑕欲要再劝。
      “瑕儿,莫在相劝了,我怎能不知晓这后果,只是那又能怎样呢?”胡姬眼神迷离:
      “此行非去不可,去了,才能真正放下这十年的执念,亦是放了自己......”胡姬微微一转身,将所有心绪埋在心底。
      王瑕眸底酸涩,不再阻挠。
      ......
      贡渠镇。
      阮旭为早已侯在里堂,案前那把断了的泰阿剑和已经铸好的新剑并排放置着。王瑕看着两把近乎一模一样的宝剑,震惊不已......也难怪,她突然想起胡姬隐秘房间里的那把“陌日”就是出自于此人之手,顿感钦佩,双手不觉得想要抚触,却被阮旭为制住了:
      “小姐还是莫动为好,新剑利刃至极,当心划伤手。”
      王瑕收回手,赞一句:
      “真是名不虚传的好技艺!”又接着一句:
      “阮公子,小女子想当面谢过这位铸剑师。”
      阮旭为浅浅一笑:
      “小姐客气了,不过,实属不巧,师傅今日去了临镇办事怕是赶不回来了。”
      王瑕一听,心下一慌,目光所寻,却看到胡姬立在那正堂中间摆放的剑匣前许久未动,她忙过去:
      “母亲?”
      蓦然看到双眼盈眶的胡姬,又望了望那把泛蓝光的剑,一时间所有一切链接起来,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就是那把......‘挚月’吗?”
      难怪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竟是莫名的熟悉,不想它们原本就是一对啊!
      胡姬早已泪如雨下,能在这里见到它,已然是奇迹了,没想到他将它如此供奉着,他,到底应该同自己是一样的吧......
      身后的阮旭为听王瑕一语道出此剑之名,更是惊异,脸色渐变,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头......
      “你不愿见我,是故意躲着的吧!可为何......要让我看见它?!”胡姬终于出声了。
      那隔着里间的帘后一阵不知名的风涌动着,不一会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韩熠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师傅?你......”
      阮旭为忙叫着,不是师傅让他拒绝这些人么,怎的又自己出来了。
      王瑕看着那双深邃低沉的眉目,了然,转身对小鱼儿说了声“随我出去!”
      阮旭为看了眼神情凝重的师傅,知趣的也转身离开。
      静默,静的只闻竹林间的鸟鸣划过,溪畔淙淙流过......
      背对着韩熠生的胡姬,擦干了脸上挂着的泪痕,缓缓转过了身,抬眸,嫣然一笑,亦如当年他忙碌劳作了一天回到家,她对他笑那般,眼神荡漾着无限的温柔与心疼......
      “你不该来此!”韩熠生浑厚的嗓音极具磁性。
      “若我们此生没有再遇见,我想.....我定然一辈子都不会来此。”胡姬定定看他。
      “见了又能如何,不过物是人非。”
      韩熠生似乎无法正视她的灼灼目光,侧身看向一旁。
      “十一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胡姬轻笑一声,每当他不愿面对问题时便只会用眼神逃避,从前是,现在依旧是。
      “怎么可能不变?我们......渐老了......”语意里的失意。
      “当年你一句话没留便走,你可知我逃去赵国再寻你,却怎么也寻不到......”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已经忘了。”韩熠生淡漠一语。
      “忘了?是忘了我?也忘了我们曾经的旦旦誓言......你究竟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胡姬看着眼前这把“挚月”被他完好无损的保留着,若忘,他怎么可能还让它公众于世存在于此呢?
      韩熠生皱眉,不语。
      “赵国路上,是王翦将军救了你?”
      “救我?呵呵,是你那个权倾天下的夫君告诉你的?还是抓了我的这位秦国大将军告诉你的?”韩熠生出声,看向她却是一脸嗤之以鼻。
      “你此话是......是何意?”
      “这些事秦王从没告诉过你吗?”她眼里那道被岁月磨走的沧桑和孤寂在他面前一览无余,突生怜惜:
      “罢了,往事随风,现在谈这些已无任何意义了。”
      “......原来如此,你不说我也早该猜到的。”胡姬心里沉积的某些场景蓦然浮现在脑海:
      “他居然骗了我......呵呵,这么多年了,我被他一直蒙在鼓里......”
      胡姬心中很乱,她早应该就想到,嬴政不只是以生杀大权为交换目的就轻易放过他那么简单的,嬴政究竟对他还做了什么?
      “你......这些年,还好吗?”
      “你今日未来之前,一切都还算顺遂,只不过,你如今见我,怕是之后在这秦国之地再无我立足之日了。”
      “你是说,我将你暴露了出来?”胡姬意识到了什么。
      韩熠生转身,往事揉碎在波光里,当年与嬴政的一纸之约,命他终身不得娶妻孤寡终生,且将他永远驱逐至赵国边界,若他再贸然逗留秦国,便是死命一条。
      “可我......我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我只是想了断我们之间的一些事......”
      “我们之间......”韩熠生轻轻吐出:
      “从你进秦宫当了他的妃子那刻起,就已经都结束了,何来的了断?”
      “不,你说谎,你的眼睛不会骗人,熠生,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胡姬听出他的决绝,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他的胳膊。
      韩熠生垂头,看到那双芊芊细手,心头的苦涩萦绕而来,只是他很清醒自己此时的身份,轻轻的用另一只手不留情的拨开她拽着的手,绝情断念般开口:
      “娘娘,请自重!”
      “熠生,你......”胡姬听他突然变了的称呼和口吻,心如刀割。
      此生流年的牵挂与思念成全了彼此恋字成伤的美,摇摇曳曳,此刻,终是道不出的苦楚与迷茫......
      “回去吧!好好做他的妃子,平安顺遂一生,今生我们谁也不相欠,从今往后,再也不见罢!”韩熠生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胡姬断肠处,却流不出一滴泪来,整个身体轻颤着,冷意阵阵袭来,只这一句话后,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出去,那分明无情的身影为何让她感到了他从未有过的落寞和孤独?呵呵,那随风远走的容颜早已在经水流年中逐渐苍白,只是他可知?那个从锦绣年华,一直爱他到而立之年的她,一点点把华丽的相思,开到了花残,到头来,竟留她孤芳自赏......
      ......
      望夷宫。
      偏殿,案几前,胡亥随意卧躺着,王瑕剜过金创药膏,一点一点的涂抹到胡亥肩头的伤口处。嬴政给的这药膏着实神奇,这不过才十来日,伤口几乎已经全部愈合了。
      胡亥盯着她:
      “这几日怎么总不见你?在忙什么呢?”
      王瑕目不转睛,不语。
      胡亥看她为自己专心上药,头微微一侧,另只手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换好药,收拾了案上的零碎,王瑕对着身后小鱼儿:
      “这些都撤了吧......去正殿将东西拿过来。”
      小鱼儿弯身一笑:
      “诺,夫人。”
      不一会小鱼儿手中拿着一个红色长布袋进来,轻轻放置在案上,退了出去。
      王瑕示意胡亥,看看此物。
      “这是什么?”
      “打开便知晓了。”
      胡亥小心翼翼解开袋口细绳,轻轻一拉,金色剑柄而出,胡亥惊诧,忙将整个红袋撤掉,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把无折损的泰阿剑。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满脸喜悦,不可思议。
      “这便是我这段时日在忙的事。”王瑕微微勾唇,看他。
      “你......你就是为了帮我修复断剑......”
      “那把断剑因合金比例无法精准的调制出,所以铸剑师做不到完全复原它,不过,我请他铸出一把同样的剑来。”
      “哦?可这把看上去和那把别无二致啊!”
      胡亥仔细抚着锋利的剑锋,凸起的剑脊两旁的剑锷......如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心里掀起如浪一般的欢腾雀跃。倏然起身,旋风一般飞跃到殿中央,手握剑柄,矫若飞龙,剑刃斩在地上,因摩擦发出阵阵的交击声,一个凌人的起身、翻转,剑影如织,剑势快到极点......王瑕看他舞剑舞的痛快,连肩头刚上好的药都忘了,想去提醒他莫太用力。起身的刹那,胡亥手中的剑已向她直直指过来,惊的她闭眼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须臾间,只听“咣当”一声剑落地的声响,睁眼......看到他跨着长腿一前一后,弓着的身体,一只臂膀用力的撑着她即倒的后背,另一只手扶住她另一侧肩膀,只那么轻轻一拉,她就紧贴在他的身上。
      “你怎这般不知轻重?那伤口......”被他如此抱在怀中,一股自他身上而来的药香和夹杂着汗液的淡淡体香扑在鼻间,王瑕立即红了脸,忽然垂眸不再说话。
      看她斐然变红的面颊,胡亥一时情动,抱着她腰身的大手不觉的收紧,缓缓低下头,似是在试探,看她没有抵触,薄唇轻轻啄在她额上,并未深入,抬头,极其温柔:
      “谢谢你!”
      胡亥不知,对她的这份情有独钟她是否感受得到,她愿为他铸新剑是他以往任何时候都不敢奢求的事!可是,她竟为他这样做了,且是如此上心,那么与她而言,是不是他也在渐渐走进她的心里呢?这小心的、迫切的揣度是胡亥心中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狂喜,对任何人他都可以置若罔闻,却唯独对她,他愿意护她周全,为她退让......
      刚刚那轻吻她为何没有闪躲?这点连王瑕自己也不晓得。他温热的气息,令她一度眩晕!就在刚刚那一瞬,她透过他的眸,仿佛看到了不同以往的一个宁静如水的世界,那里倒映出澄澈的自己,甚至让她有了片刻的沉溺......
      胡亥对着她笑出了声,那双黎明似的眸眼,如同万里无云的天空,干净、明亮,不由得,他将她更紧拥入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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