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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扶灵为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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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荷断息后,一缕青魂浮生,盘旋了尸体一圈,沉下地都的忘川湖畔。
广远平坦的荒漠偶尔掀起一阵冷森森的阴风,沙石滚动几步,两三处黄草欲停欲飞。
那忘川湖的水色倒是清灵,和岸上了无生机的环境格外违和。
衣衫褴褛的吕荷,身似一片落叶吻在沙地上。
她慢慢睁眼而醒,看见满目迷迷糊糊的风景映衬一个白瓷脸、绾青丝的女人,艳色的唇嘴微微莞尔,然后说着什么。
女人裹着一层薄轻的雪衣,蹲着,纤手托起下巴,动动五指去轻拍侧颊,悠悠然说了句:“小可怜的东西,醒了啊。”
她的声音别样的空灵,像是从远处轻飘而来的。她故作惊讶道:“啊?对了,得告诉你,奴家啊,是地都鬼差,白无常。”
吕荷这下清楚一点,自己做了鬼了。
白无常刚说完,她后背升起一团漆黑的大影,乍现眼前的是一只黑毛狼,红眼锐齿,浑身肌肉强壮。白无常任它头压肩上,笑声清脆:“他呀,是黑无常,哈哈,犯了事,被阎王收了人形呢……”
狼身的黑无常低吼两声,纵然跳到吕荷跟前探头嗅闻,忽然露出獠牙。
吕荷险些要晕厥过去,撑起半身往后退缩到一墩高大的石块下,被狼逼近得乱声惊叫。
旁边的白无常还是摆着笑面:“别怕,他不吃你的,后头有的是能把你吞了的。老黑,你收收你那凶样,吓晕了,我可懒得扛。”
黑无常转头回到她的身边坐着。
“啧,她真无趣。快些送去,莫在这里耽误了。”白无常走向石块,出手掌打石心,斑驳的纹络出现裂变,“午夜通门,召开穿越,地通——黑域。”
一扇光门出现,黑白无常前后领着吕荷进入其中。
踏门而过,光景转换到一条红藻溪,身旁两面山谷墙。他们行走水上,一步一波动。
吕荷斗胆发问:“这是地府?”
白无常冷笑道:“是也不是。不过你可不用下地狱,你,可是灵莲之躯,是黑域的良药呢。”
吕荷只道听不懂,便闭嘴了。
穿过山谷便是银彩熠熠的软沙海滩,蜿蜒分布,阔海漆黑,无边无际。
“嘶……”吕荷刚停住脚,就觉得脚底发烫生疼,低头察看,细细的沙子居然蜂涌爬起,她的脚底堪比千万只蚂蚁嗫咬,不一会血染脚底。
她本想弯下身清理,白无常变来一条绿藤,生猛地捆紧她,黑狼鲁莽冲来,将吕荷撞飞,跌入深海。
这海里泥泞得很,不是水,仿佛吞人的沼泽。
吕荷挣扎起来,大叫道:“这是干什么!救救我!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事?”
白无常高声回应道:“是你可没错!身有灵莲的祭灵,你的生可是阎王爷给的,生命之赐必然得偿还,如今黑域浊气深重,让海里的恶魔鬼煞都吃上你一口,除却浊气,这天下可大平一阵了!”
“不!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什么也做不了!放过我吧!”吕荷拼命解释着。
海底的怪物浮游而来,吼声回荡。吕荷蓬头散发地躺在海面,被泥水吞了半身。她惶恐不安,眼挂泪点,瞳孔左瞧右看。她的四周皆是浑身黑暗、奇形怪状的魔鬼。她感觉被恶心的疙瘩爪子抓住大腿,有的用尖锐的指甲戳着她的皮肤,她还外漏的半身不时被鬼怪吐上一口灼热的嘴液。
她痛苦万分,大哭大叫,想要立即消失殆尽。
黑白无常守在岸边,冷漠地看着她被黑海杂怪吞噬。
突然海浪盘起漩涡,大风绞云,海上盛开一朵黑花。
“不好!这是恶怪之枭——烂柯!”白无常手足无措,翻身骑上黑狼,抓起它脖子的长毛。黑无常则带她纵身扑向深海。
白无常皱眉,说:“真是不妙,这群以浊气为生的魔鬼怪物要来坏事,可不能让他们得逞!老黑,我们得跟他们硬战一场了。”
黑无常速追怪物,张口咬住海水里的黑尾,拔起一甩,花头人身的怪物被拖出海面。白无常踩在黑狼身上,施法将袖里白绫幻化锁链铁头勾套住了怪物。
“烂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先前是答应了阎王不会作乱,如今这是反悔了?”白无常厉声斥责。
怪物展开花头分成五瓣,现出一个骷颅头,有眼有珠,牙骨一动,说起话来:“呵,白脸女你也敢拦我?若当日我不顺了阎王爷,今日怎么能活着来这里呢!他要用灵莲焚了我们以浊为生的恶怪,你们仇视我们的生生不息,生怕我们坏了你们的世界。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也想活着!”
白无常不动声色地拉紧锁链,说:“污浊生魔煞,阎王知道你从未伤天害理,可是黑域仍有恶魔频出杀仙害人,甚至吃了许多鬼魂,你又有何道理阻拦!”
烂柯沉思一刻,白无常稍有松懈,他趁机震裂勾在身上的粗链,徒手反控距离最近黑无常,召唤出来枯藤死死困住了它。
白无常摔倒在泥泞的海面,被一节尖枝抵近喉结,她打了个冷颤,身体欲动,立即中了烂柯甩来的术法,动弹不得。
烂柯控制住两边后,将隐藏的吕荷变出,使她落在海滩上。
烫伤感促使吕荷瞬间清醒,烂柯右手变成尖短的石刀,他冲着吕荷刺来。
凭空见得一剑横来,刺进烂柯的右臂。不知来者何人,黑白无常面露难色,双双惊慌失措……
记忆到此,窥探结束——
草木隐蔽的山洞里,疏影横斜,石壁上一道八尺瀑布,直下汇入一汪清泉,水声叮咚交错。
明溯侧看池中沐浴的人儿,心道:她还真是可怜至极。
“女侠,你让我在这水浴,还要洗上多久?”
吕荷在水里摸着湿漉漉的头发,也许是在他人面前洗浴,害得她更腼腆三分,说话都不敢看人。
明溯说:“再泡上一会吧。怎么?觉得哪里不舒服?”
吕荷回答道:“倒不是难受的意思,就是这水温热温热的,叫人舒适得犯困了。”
明溯点头,说:“那你再多待一会,我去外面守着。”
山洞外,明溯挑了个石墩子坐下,吕荷能一眼望到她的背影,心安了许多。
明溯从袖口摸出两只蝴蝶灵,看那模样还是酣睡,又放了回去。她带吕荷来到此地,是借天宫瑶池遗落下人间的流泉疗愈吕荷的伤,同时借灵泉为她洗尘。
明溯眉头纠结,一时竟叹息了三下。看在情况严重,时不待我,她要做一件冒险的事。
她起身回去,展平双眉,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腰间的剑脱鞘而出,冷漠严肃的神色让吕荷害怕起来。
“吕姑娘,你过来。”明溯叫她。吕荷颤抖着身体,低眉顺眼地游近。
明溯顿了顿,狠下心挥起长剑来。
剑过血出,水里滴滴红花沉入。
吕荷呆呆地愣住了,竟一时无法呼吸。
明溯单膝跪着,右手摁剑,左手血淋,掌心一道剑伤,血流不止。她将手送去浸水,血丝生出碎碎的星点弥漫开来。
一池锦光包裹着吕荷,星点盘绕周身,久而不散。
“你什么也别问,我眼下只有这样的法子救你。你唯有洗髓换骨,渡了灵才能躲却死劫。”明溯耐心地解释着,“渡灵者明溯,在此问灵,亡灵吕荷回答我,你是否愿意消除人间至亲好友与你相关的记忆,消除你的生命痕迹,并接受渡灵?”
如此多好,爹娘免受丧子之痛,好姐妹也不会因此忧伤。吕荷这么一想来,凄美一笑,流着清泪说:“吕荷愿意。”
“渡灵血誓,立成不悔,故洗髓起灵,我自切两阶神月之力赎你一身仙。”她一口坚毅响亮的话语字字清晰。
充满仙力且明光闪闪的碎星附着在吕荷每一寸肌肤深入血骨,杳无踪影。
水面恢复平静无光的模样。吕荷手捂喉咙,咳出腥血,难受地依靠在水中石上。
在明溯眼里,现在的吕荷不是死气沉沉的亡灵,出落成体骨仙美的半仙人儿。
明溯以剑挑起石岸边的破衫,递至吕荷,说:“吕姑娘去那边穿上吧。”
吕荷轻轻“嗯”一声,拿好衣衫,去到水浅黑暗的地方换上。
这时,明溯拉扯下石壁一片杂叶错生的藤蔓,铺在洞口角落的平面盘石上,仔细地张罗好了,便叫吕荷过来休息。
“我就为你随便铺点草藤,你今晚将就睡在这。这水洞有自然灵气汇集,能够养人精神。”明溯拍了拍石床,说道。
“女侠,大恩大德,小女感激涕零,日后必定全心回报。”吕荷心中温暖,杏眼满是感动。
明溯点头却不语。
其实,她对明溯的身份有了三分肯定——这定是天官下凡做起了正义的救赎。她不由得在心里念了三句“阿弥陀佛”让自己镇定。
吕荷坐下,想起方才明溯割血施法,心疼问询:“女侠,你的手?”
“无事,这里草药繁盛,我去找找即可。那,你休息吧,你刚渡灵换骨,一时半会不难受,而夜深了就会虚冷,痛苦是难免的。你咬牙熬过今晚,会好起来的。”明溯言语道断,留给吕荷身上的黑外衣,背头走了。
月色明媚,森林寂静,吕荷安稳地睡熟了。
树影婆娑起舞,洞口火光摇曳。明溯无眠,去深山伐了十几节香木,回来组架火烧。做罢,她择下山洞壁石上一株香草,掐出青汁滴在手心伤破的血肉,等待痛意减弱,随即解开手腕上的绷条扎结手掌。
她又变出一纸画,画上是一副骨髓,抛进火里烧了起来。再仰头观看天象,星耀月亮,长烟袅袅升天,与云相融。天空骤降细雨,明溯盘地而坐,借着火光看到紧裹薄衣、瑟瑟发抖的吕荷,那样娇弱的柳躯我见犹怜。
人间夜幽,月悬西山,天云流下灵光,四散游走,向天灵山洞方向寻找。
明溯安详打坐,全力汇集千道星流凝聚到吕荷体内。
“天官赐骨,扶灵为仙。”音传千里,迎来破晓。
三天后,吕荷恢复得不错,容光焕发,性情雀跃。一大早,明溯交给她两件干净衣裳和几件耳环花钗子,要她自行打扮。
“女侠,我好了。”吕荷自石洞里探身出来,提裙慢步行走,抬头一看素衣简装的明溯拿着一枝宽大的荷叶、拉着一匹健壮的白马。
明溯说道:“我要走了,在这之前,送你去个落脚的地方。到了那里,不要再顾念人间往事,你要记好一件事,你现在非人非鬼,所以去了可以安身的地方,千万别提及死后在地狱的险事,也不能向其他人谈及我为你做的事。”
“好的,小女铭记。”吕荷重重地点头认了话,她这三天承蒙无名女侠的照顾,也试探过了解女侠的背景,可是话到嘴边都被塞回了。
明溯把白马绕颈的牵绳和荷叶交给吕荷,抚了抚马头,向她告别:“我不亲自送了,你多保重。荷叶当伞,以防天热日晒。白马识途,它会把你带到一座山下,你要在太阳西落前,爬到山顶,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不管多累,不准停歇脚步,必须爬到山顶。那里会有人等待着接应你。”明溯托扶着吕荷骑上马身,拍了拍白马后臀,马就开始走了起来。吕荷回头一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明溯背对她走向另外一条小道,无声离开,树密草深,十几步开外,影子无踪。
马蹄停下,晌午烈阳照顶。
吕荷看眼前青青草坪,附近广阔平坦,也没见有什么山,除却身后绿林。她下了马,拭去额汗,自言自语道:“马儿啊,你不靠谱啊,走错了吧?女侠可是说去一座山呢?”
白马咬了一口嫩草吃下,突然长啸,身后林木摇曳,百鸟争鸣飞起。吕荷以为是马惊了,撒下手中荷叶,拉好纤绳,搂着马头安抚起来:“好了好了,怕是你走得饿了是吧,我们歇会。”低头一瞬,眨眼功夫身边换了风景,原来广阔草坪的地方是高耸入云的青峰,一道路梯盘山至顶,隐没云端。
翠木遮天,矮草杂鲜花,生机盎然,毫无落叶。落脚地方是青石板路,路旁两行水道。山梯前,左右两墩巨粗老木,各边摆着十个盛满水的白碗,水面浮着一朵五叶花。
不远一群白马美女,漫步而来,数好了是十九位姑娘十九匹马。
吕荷等她们过来聚在一起,问道:“试问姑娘们,都从哪来?”
“我夏阳大国宜春城的。”“哎,我是北鲁国宝山的。”“……”
她们各说不同地方。
其中气质端庄一位姑娘道:“我姓名是宋瑶,盛华南国人,我们大家互相认识一番,就饮了仙人为我们准备的云花水茶,然后结伴而行吧。”
大家都称好。
她们端起茶水互敬彼此,饮尽放好,吕荷也照做。
宋瑶教大家把马绳系到路边树,说晚上会有仙人带走,不让她们担心马儿无人看管。
然后二十人陆陆续续踏山梯而去。
吕荷尽量跟紧宋瑶,她心觉宋瑶懂得多,便一路上时不时同她讨教。
“宋姐姐,我叫吕荷,我,怪我愚笨,想问你个事。”
宋瑶不紧不慢地走,温柔说道:“你尽管问,我懂就说与你。”
吕荷说:“我们这是去哪?”
宋瑶一听,就笑了:“你莫不是前几天掉队的那姑娘吧?我就说啊,掉队的,定是个少出门的姑娘,我们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你来,今天倒是比我们先来了。你说我们去哪?我们一生尽了,天神念我们善事多为,收我们作天宫仙娥。我们这就是去天庭的路了呀。”
吕荷心中又惊又喜:女侠竟然为我寻了天堂作落身之地。
宋瑶看她如此惊讶,牵着她的手走,说道:“这山叫步莫停,走了就不能停,要是停了,就又落到山下重头走一回。坚持走到顶,我们就早点编入仙籍,得到安排。好好走,仙人看到诚心,日落前就能到的。”
话音刚落,有两个姑娘呼叫一声就不见了。
“别停别管!”宋瑶和她手手相扶好好走着,“这事得靠自己的定力,不要左右动心。她们不会有事,只是回到山下再走一回。”
吕荷暗暗感激宋瑶的帮扶。
日落西山,登上山顶的有十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