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有桔

7、第7章

　　星期天起床后，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快进到傍晚乘火车返回M市上班的那一刻了。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路上的时间也是飞快，莫离刷了会儿社交媒体，又上游戏做完日常任务，最后塞上耳机，准备用几首歌结束这段旅程。

　　播放列表里循环的那些歌有点听腻了，她拿起手机想再盲选几首榜单上的新歌品品，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己的“已购”列表。这款听歌软件莫离已经用了好些年，已购列表宛如一个宝箱，拉到箱底积了灰的位置，鹿鸣的名字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当年选秀节目结束后不久，他发过的一支单曲，也是唯一的一支。

　　这首歌当年要价六块，已购列表中显示，莫离的账号竟贡献过520张销量。虽然中学时代的她并不缺零花钱，为了获得那些没任何用处的虚拟铭牌，冲销量的时候根本没眨过眼，但现在看来，她觉得有点心疼。

　　当然，是心疼钱。

　　毕竟，这首曾经上过微博难听广场的歌，现在早就免费，想去数字专辑广场送人都送不出去了。更要命的是，歌底下的最新评论也是三年前的了。

　　一朝成糊，那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地无人问津，还真是现实。

　　可能是刚点进了鹿鸣的歌，回到首页，“猜你喜欢”的列表里赫然出现了另一首有点眼熟的歌。

　　那是当年他们选秀时期最后一晚出道夜的合唱曲。

　　这软件，真是个人工智障。

　　骂归骂，莫离的手指却很诚实地开始播放起这首歌。

　　当年的她不在现场，但好像又在现场。

　　模糊的视线里，男生们都穿着蓝色的制服，齐刷刷地站在灯光熠熠的舞台上，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盼。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高高帅帅一脸阳光的男生，他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她总是忍不住在远景镜头里拼命寻找他的身影。

　　轮到他唱的时候镜头追近，他拿着麦克风抬起眼睛，对她笑了。

　　她的心跟着化了。

　　一曲唱罢，镜头给到每一个热门选手半秒的ending，但却没有他，那时候她却在发疯一样的自我感动着，全然不愿相信他不可能成团出道的事实。

　　毕竟她，还有她们，都那么努力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耳畔，莫离好像听到了十七岁的自己急促呼吸声音。在往昔美好回忆冲动的驱使下，人工智障软件也很体贴地弹出气泡，询问她是否要将在这首歌设置成铃声。

　　设置完毕，莫离还有点恍惚。

　　耳机里下一首歌已经播放过半，看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莫离突然心生出无数声对旧日时光的感叹。

　　她终于发现，那些美好的回忆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她仔细藏在了心底的角落，那些深刻且痛彻心扉的感动，其实大多是自我感动。

　　直到车内广播提醒M市即将到了，莫离这才摘下耳机。

　　***

　　列车缓缓驶入城市的边缘，窗外终于有了点点灯光。为了把自己拉回现实，莫离偏头看向车窗外。

　　当那片低矮的小楼再次出现在窗外的树影中，莫离眯起眼睛有点迟钝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那幢小楼了......可心防设起的速度并没有跑过车速，那户爬满花藤露台的人家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

　　莫离下意识皱起眉头。

　　那些花藤在早春开始恢复生机，看起来柔软了许多。二楼灯光大亮，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地站在露台上交谈。

　　男人高大，女人苗条，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露台扶栏边缘的暗处，那两道影子弯弯曲曲，像两条漆黑蜿蜒的蛇。

　　这时，长发女人抬起胳膊，指向露台上方的某处，男人站在原地，依旧是双手环抱的姿势，也歪着头认真往那处看去。女人朝男人走近了几步，两人好像又说了些什么，氛围十分融洽。

　　莫离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男人穿着她昨晚见过的黑色防风外套，头上是一顶米色棒球帽。

　　就是他，这回是真的没跑了！

　　上次在火车上遇到时，鹿鸣亲口说过自己就住在这个小区。而今晚，莫离亲眼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并肩站在露台上交谈的样子。

　　所以她花了三四周的时间在旅途上嗑生嗑死的cp真的是前担鹿鸣和他的女朋友，二人就住在铁轨边那个名叫金色梦花园的小区里。

　　事实就在眼前，就是她之前所预感的那样。

　　昏暗却刺眼的画面随着列车的前进匆匆消失，却深刻地留在了莫离的脑海里。

　　理智上虽然事不关己，但总觉得有点令人不爽。

　　粗俗地总结，就是嗑到屎了。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当年打榜砸出去的钱或许还贡献了那二人同居寓所的某块砖瓦，莫离就来气。想到刚才还在怀念伤感五年前的那夜，莫离恨不得暴打自己。

　　要想舒坦地生存在这个社会上，还得是水泥封心。

　　***

　　星期三下午出了点太阳，莫离在工位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坐在后面那位爱管闲事的男同事又开始很八卦地问她什么时候转正。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同事，大家听闻，便也纷纷凑过来散发多余的关心。

　　他伸长脖子打听的样子真的很令人厌恶，明明几天前才问过，现在又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以前听人说起，职场上总会有这种喜欢教人做事的同事，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实际是在打探哪个新人老实听话好支使，在一次得逞之后便会逐渐变本加厉，以后搞不好还会把自己工作分到新人的手里。

　　莫离暗自叫苦，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这种人。

　　她很想回怼一句“你上周不是刚问过吗”，但发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开心，最终还是忍住心里的窝火，微笑着告诉他们是本周五转正。

　　还好其他同事并没有像那个讨厌鬼一样追着她要求请客。

　　众人散去，莫离突然很想找好朋友吐槽一下这件职场的糟心事，顺便问问她的建议，却在朋友圈刷出了好朋友的状态，是她和上次一起看演唱会那个朋友一起喝咖啡的合影。

　　配文是：和姐妹很默契地从各自公司溜出来摸个鱼。

　　莫离很识趣地把手机放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

　　因为开始纠结转正请客的事，一天的好心情或多或少地又被影响了。下班后莫离简单吃完饭，迅速做出决定，换上运动服出门夜跑。

　　跑步是从高三毕业前夕开始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她的成绩一塌糊涂，考个普通本科都是痴心妄想，追星这件在别人看来调剂生活的小事却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究其原因，现在的她也觉得难以启齿。总而言之i人不配追星也不配交朋友，任何社交活动都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内耗。

　　记得那是离高考还剩最后两个月的某天，她送走了所有的明星周边，退出了各种追星联络群，卸载掉所有相关的app，甚至还第一次留起了短发。那一刻，她决定与过去的自己告别，认真学习认真生活。

　　改变的第一件事就是早起跑步，睡前跑步。

　　跑步给莫离带来的体验和追星刚好相反，一开始非常痛苦，越是沉迷其中就越快乐。

　　跑步时可以短暂地忘记那些烦心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没有感情的风景和没有表情的路人从身边匆匆掠过，却无比真实，跑起来直到毛孔被大颗汗珠撑开，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莫离一边沿着公园的小径慢跑，一边试图抓住曾经奔跑时的那些感觉。在大学毕业后的半年里，情绪正在不知不觉间跌落谷底，闲暇时总是靠着上网和睡觉来对抗烦恼，四肢僵硬，头脑发昏。她真的是好久没有跑步了。

　　夜风还带着刺骨的凉意，莫离越跑越快，她要把最近的烦心事全部甩在身后，让它们再也追不上来。

　　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她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公园，穿过街道，来到了另一处湖边。

　　这周围好像有很多的写字楼，晚上八点过，依旧有络绎不绝的打工人在附近忙碌，莫离在湖边的围栏旁拉伸完毕准备回家，突然觉得有点懵圈。

　　好像一不小心跑得太远，都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了。

　　湖边植被茂密，风中的树影在路灯下变成了各种奇怪而神秘的形状，草丛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有点担心。

　　莫离拿出手机查看，终于找到了准确方向，转身准备离开。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好像有人跟在她后面，正越走越近。

　　出门在外，莫离很警惕，不敢随便回头，于是加快了脚步。

　　可身后那人的速度也跟着变快了，而且越来越急，好像下一秒就要来到她的身后。

　　一侧的树丛里影影绰绰，另侧的水面却是一片死寂，莫离感觉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她胸中急促的心跳声和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的脚步。

　　头皮发麻，她撒腿跑了起来。

　　没想到的是，身后那人竟然也开始奔跑。如果说刚才是尾随，现在直接变成了追赶。

　　靠，不会是遇到什么变态了吧？万一追上来，可能就要把她打晕拖进一旁的树丛里......莫离越想越害怕，逃命般大步狂奔。

　　距环湖出口还有五十米的样子，她已经看到了出口的路灯，可沉沉的脚步声依旧黏在身后，她甚至可以听见身后有点急促的呼吸声，那人几乎就要追上来了。感觉自己的力气几乎全部用尽，莫离顾不上草地立牌上“请勿踩踏”的提示语，硬着头皮踩进湖边的绿地，用力拨开一丛丛茂密的灌木，直接抄近路逃到了外面的小街上。

　　身后的草丛里似乎跟来了几声剧烈的响动，莫离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可它们很快就被街道上的车声淹没，然后消失了。

　　温暖的橘黄色路灯静静照在她身上，身后的矮树丛里并没有人尾随而上。

　　莫离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丝毫不敢在此处停留，径直朝环湖绿道出口旁的共享单车停放点奔去，视线里，已经可以看见好几个正在取车的人。

　　得救了得救了，莫离以百米冲刺撞线的架势一头朝那里冲了过去。

　　惊魂未定与逃出生天的感觉瞬间交杂在一起，她专注而用力地朝那里奔去，全然没注意到侧后方几米开外的地方，一个人影正从环湖小径上朝同样的方向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