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有桔

6、第6章

　　她没听错吧。

　　在莫离疑惑与警惕交织的目光里，鹿鸣意识到自己对“陌生人”说了越界的话，有些尴尬地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火锅店。

　　“对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那种人。”他连忙转过脸看向莫离，脸上的表情依旧尴尬窘迫，“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

　　他说完垂着眼看向别处，这让莫离突然心生出一个奇怪的比喻。

　　她觉得，眼前这人像一只因为环境污染森林锐减而被迫离开故乡进入城市的浣熊，厌恶人类所做的一切，但又并不完全讨厌人类本身。

　　可印象里的鹿鸣不是阳光开朗的憨憨社牛吗，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莫离再不解也只得冷静点头，姑且表示接受了这个说辞。反正车就要到了，她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上策。

　　实时地图里，网约车在三个路口外的红绿灯处再次停下，鹿鸣站在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不好意思......是我在K市的一个朋友，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先送送她......嗯，你们继续吃好喝好......”

　　莫离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已经成了鹿鸣口中逃离聚会的借口，“一个朋友”。

　　这就是所谓游刃有余地在熟人眼中能入局会脱身的高情商？背后的代价就是把路人搬来随意利用？

　　真是令人不爽。

　　再不爽也没办法，毕竟刚才自己点了头，对方估计是误以为她在同意当这个“借口”了，所以赶紧打电话开溜。

　　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是一门顶级复杂的课题。

　　“谢谢你啊。”身旁的人突然说道。

　　莫离耸耸肩，什么也没说。毕竟她只是在电话里充当一个托词罢了，没损失一分钱也没掉一斤肉，随他说便是。

　　低头看看手机，网约车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

　　谢天谢地。

　　也许是社会人的客套让她下意识维持着寒暄，也许是望眼欲穿后终于等来车子的喜悦在作祟，莫离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你怎么回去？”

　　刚说完她就后悔到想撞南墙了，明明已经可以看见远处那辆救命车的车灯，她怎么就要多嘴多舌！

　　“我住在K大附近的酒店，每周过来上课都住在那里。”鹿鸣如实回答。

　　莫离心中好像有瓶水突然晃了一下，她家也住在K大附近，刚好顺路。

　　停停停，别继续琢磨了！

　　脑中几个声音正你一嘴我一嘴，白色轿车已经稳稳停在路边。莫离比对车牌号码，就是她叫的这辆。走过去正要拉开车门，身后鹿鸣突然朝她走来：“一个人坐车小心点，留个电话，有事打给我。”

　　莫离回过头，鹿鸣正拿着手机准备输入电话号码。

　　这时又一个鬼故事悄然上演，她竟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驱散了脑中的七嘴八舌：“我家也在K大附近。”

　　“啊？”对方懵了。

　　“上来吧。”

　　莫离说完迅速钻进后座，连忙锁上后门，指指前排的座位对他说：“顺路先送你。”

　　“哦。”他这时也明白了，“谢谢。”

　　好嘛，都不带客气一下的嘛？这最后怎么变成她送他回去了？

　　***

　　鹿鸣坐在前面，几乎闻不到什么酒气了，他一路都没怎么动弹，很安静，也很局促。莫离在后排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听见他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刚开始，他还主动和她说了几句考研的话题，但莫离没考过研，只得随便附和几句，最终生硬地结束了那个话题。

　　在他身后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莫离突然觉得有点陌生，甚至又开始怀疑他可能并不是鹿鸣，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因为除了外表，这个人竟没有任何一处与她记忆里的那个鹿鸣相符。

　　所以，要不要找机会问问他的名字，这样一切都大白了。

　　莫离果断拿出手机，开始考虑如何开口问他要联系方式然后备注姓名。可是，已经顺路带上他，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再问他要联系方式了。

　　贸然开口索要，万一让对方以为她有什么想法，岂不更闹心？

　　这时对方却侧身把脸转了过来：“对了，咱们还是留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我把路费转给你。”

　　哈哈？所以要谢谢你自己送上门吗？

　　莫离忍住笑，用平淡的口吻回答：“行，你说，我记着。”

　　于是对方清晰地报出一个号码，又说：“微信也是这个。”

　　莫离打开微信通过手机号搜到了他，微信名是几个数字，意义不明，可能是什么纪念日吧。她输入了“我是莫离”，发出好友申请。

　　在对方低下头的几秒后，好友申请通过了。

　　想问的还没问到，莫离抬起头紧追不舍：“你怎么称呼？我做个备注，不然到时候——”

　　还没想好“不然”之后带什么借口，对方已经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我叫鹿鸣。”

　　他报上姓名，车内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几秒后，司机张嘴打了个响亮的哈欠，莫离赶紧用平淡的语气“嗯”了声。还好虚惊一场，这辆车里，并没有谁对这个名字表现出什么意外的反应。

　　可一旦确认了他就是前担鹿鸣，莫离感觉自己的脸莫名变得很烫，手指开始颤抖，几乎没法按下屏幕上发亮的键盘，然而这时，鹿鸣正好偏头看向她——

　　“就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里面的那两个字。”

　　“哦，好。”

　　莫离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用颤抖的手存下了备注信息，然后把对方的权限设置为“仅聊天”。

　　***

　　鹿鸣所住的酒店和莫离家的小区仅有一街之隔，步行也就两分钟，坐车的话还得上前面的路口掉个头，于是莫离在酒店门口和他一起下了车。

　　下车后鹿鸣客气地表示：“别忘了把车费账单发我。”

　　莫离假笑着点头：“好。”

　　他似乎因为客套急于表达谢意，执意先送她进小区再回酒店，莫离也懒得费口舌推脱，便和他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偶尔和相拥着的情侣擦肩而过。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怂？”

　　“啊？”

　　“为了逃避应酬，还把你拉上当做挡箭牌。”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路面，用自嘲的语气继续说，“真的很抱歉。”

　　是有点过分哦。

　　莫离想着，嘴上却依旧在扮演完美路人：“谁都有想逃的时候，毕竟逃避这件事本身也是需要勇气的。”

　　想到后天上班还要面对转正后笼络人际关系的千层套路，她也想逃避啊。

　　“嗯。”鹿鸣突然笑了一下，眉头依旧蹙着，“有时候我就是太纠结了点。”

　　莫离心说：你的人设不是大大咧咧的傻白甜吗？

　　她并不想继续这种过于走心的谈话，心里抱怨着姐还有很多需要打听的八卦没问出口呢，没空听你自白。

　　于是这个话题顺利被终止了。

　　在路边等绿灯的时候，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你现在是大四在读，准备考研吗？”

　　鹿鸣偏过头：“嗯？”

　　“就是，看你有点，额，”莫离一边装憨一边甩刀，“成熟。”

　　虽然微醺的他看起来依旧像个眼睛亮亮的少年，但莫离就是忍不住想违心地恶毒一下。

　　听到如此评价，鹿鸣突然笑了，从容而坦然地回答：“我下个月就二十五了，比起大部分考研人，是有点老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整齐的白牙，全然不在意地谈论着关于“老”的话题。

　　莫离记得，五年前鹿鸣参加选秀时大学肄业，刚好二十岁，所以年龄也对得上。她只是很意外他并没有对圈内如临大敌的“老”这个字眼过分在意。

　　毕竟是素人了，呵呵。

　　过马路的时候，他又说：“之前耽搁了两年，我是去年才从大学毕业的。”

　　莫离没有继续接话，他们已经走到了小区的门口，于是她停下脚步对他说：“就到这里吧，我进去了。”

　　鹿鸣点点头：“好。”

　　“你赶紧回酒店。”莫离笑着朝他摆摆手，甩出了今日挖好的最后一个坑，“今天过节，出门在外也别忘了给女朋友打个电话哦。”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一路，她很想证实自己对于鹿鸣和金色梦花园的那个美丽女人的关系到底有没有猜错。

　　对方却瞬间愣住，眼神里透出不解的困惑，莫离甚至还看出了一丝被冒犯的意味。

　　什么啊，女人的事，还是提都不能提吗？不是流量明星的素人，也要扮演一辈子的处男恐女人设吗？

　　你别把我笑死。

　　***

　　直到二人分别，莫离也没透露自己曾经是鹿鸣迷妹的事。毕竟那是陈年旧事，她决定闭口不提，就当没发生过比较好。

　　回家洗完澡，莫离又偷摸下楼着煮了袋泡面。

　　穿着睡衣回到房间吃泡面玩手机时，莫离终于感叹这才是她需要的生活。

　　打开微博，热搜上冉煦演唱会的相关词条高居不下，莫离随便刷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另一个词条：#还有谁在为五年友情流泪#。

　　什么鬼东西？又是哪个明星大晚上不要脸买些鸡毛蒜皮的热搜了？

　　为了审判对方的恶行，她点进词条，没想到还是冉煦演唱会的相关热搜。大致内容是冉煦今晚在K市举办演唱会，几位神秘嘉宾出现在VIP包厢，许多粉丝都拍下了现场图片，他们正是五年前选秀时冉煦的同期好兄弟们。

　　莫离赶紧点开现场图片，果然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之中有的人早已塌过一千座房，有的人半红不火全靠蹭，有的人常年在家抠脚微博简介上还挂着那档选秀的名字，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还在娱乐圈中。

　　底下全是在刷“冉煦情深义重”以及“爷青回”的粉丝。

　　莫离咋舌，这个冉煦，真是炒话题的一把好手。

　　这时，莫离看到了另外一组图片。大概是演唱会后的庆功宴，冉煦和好兄弟们勾肩搭背地走进一家网红火锅店，过气秀星们一个个带着口罩压低帽檐，无一不是副天神下凡吃火锅还要掩耳盗铃般掖着身份端住架子的蠢样。

　　这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莫离一眼就认出了那家火锅店，就是体育馆站地铁口外的那家店。

　　当她翻遍全网“冉煦 火锅”的词条结果，终于在某张照片的角落里找到了某人。素人鹿鸣今晚果然受邀在列，但无人care，甚至很少有人在评论里提及他。

　　所以昨晚在火车上听到他打电话，是在和冉煦确认今晚会到的意思？

　　正确答案居然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个冉煦，虽然喜欢自炒，但居然没忘记同期的素人兄弟，还算有点良心。

　　莫离叼着泡面叉子，呆呆盯着全网那唯一一张拍到鹿鸣的照片，他出现在角落里，似乎是刻意躲在不起眼的一旁怕被人看到，脸上的表情更是模糊不清，大概是在强颜欢笑吧，那难堪的笑容被周围的流量明星们完美的脸掩盖得毫无光彩。

　　五年时间不长也不短，这个鹿鸣，怎么就成这副吊样了？

　　莫离突然有点生气。

　　***

　　瓜吃够了，肚子里有食了，莫离准备上床睡觉，手机突然响了。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鹿鸣打来的微信电话。

　　他要干嘛？莫离突然有点紧张，心说不会是催着要她发账单平摊车费吧？倒也不用这么急......

　　她不太客气地接通：“喂？”

　　“莫离。”

　　对方的声音有点模糊，听到低沉的声音化作自己的名字钻进耳朵，莫离感觉胸口突然有点梗。

　　“你睡了？”

　　莫离翻白眼：“还没。”

　　“哦，我到酒店了，就是突然想到，刚才急急忙忙的，忘了跟你说声谢谢。”

　　“......”

　　这是在干什么？他现在是走人情世故的好好先生人设了吗？呵呵。

　　“那、我挂了。”

　　“嗯。”

　　“嗯，晚安。”

　　“晚安！”

　　莫离挂断电话，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晚安”的语气有点冲，像是在骂人，她连忙扯起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管它呢，骂就骂吧，大半夜打电话吓人，不该骂么？

　　她无比踏实地闭上眼睛，心说：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