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有桔

3、第3章

　　莫离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

　　并不是因为对方突然向她搭话，更多的是担心她盯着陌生人家的事有可能被他察觉到。

　　那只是不带恶意的观察，其实连癖好都算不上，就是每每经过时留意一眼罢了。非要说，就像是追一部连载的电视剧。

　　但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她很奇怪，也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想法。

　　所以绝对不能说实话。

　　“看风景啊。”她镇定自若地回答，又看向他，“你呢？你在看什么？”

　　这时候，列车已经进站，两人之间的过道上有乘客走来走去。他说了句什么，但莫离没有听清，只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摘下眼镜起身背起书包。

　　管他说了什么呢。

　　莫离也冷冷起身，准备下车。

　　无语的是，途中她觉得车里根本没几个人，可要下车的时候，车门竟被从两节车厢里分头涌过来的乘客堵得水泄不通。

　　莫离就站在他身后，她的身后还堵着其他人，进退两难。

　　“怎么还不开门呀？”

　　身后有人开始抱怨。

　　“都停车好几分钟了还不打开，是不是站里出什么事了？”

　　“会有什么事啊？”

　　“我听说昨天这边出了事故，就在高铁站附近的小区里。”

　　“啊？该不会是......”

　　来自M市当地的乘客们叽叽喳喳开始拉扯些奇怪的话题，莫离听到“事故”，又瞥见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顿时有点发毛，连忙命令耳朵不要继续接收，只好死死盯着眼跟前的那只双肩包发呆。

　　这只双肩包被他背着实在是显得太小，让莫离突然打开了脑洞。

　　这该不会是嫂子给买的包吧？她好像记得，这款潮牌双肩背包还出过同款的粉色，不会是和嫂子一起买的情侣款吧？

　　切，还嫂子呢，他一个素人配有嫂子吗？

　　莫离讪讪堵住了脑洞，有点烦躁地想起自己租住的公寓离高铁站很远，出站坐地铁再走到家大概要到十一点过了。一想到明天还要早起上班的噩耗，还真没功夫琢磨他人了，于是也跟着其他乘客一样，开始焦虑。

　　这时，眼前的背包突然摇晃了一下，身前的人侧过身，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突然开口：“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声音很低也很沉，莫离听清楚了，但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问她。

　　她小心翼翼迅速环顾四周，周围的乘客还在絮絮叨叨着社会话题，把脸转回来稍稍抬起头，果然，对方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果然是在问她......

　　这是在搭讪？那话术未免也太过于老套了。

　　讲道理，如果这人真是鹿鸣，她认识鹿鸣没错，但鹿鸣不可能认识她，更不太可能因为在火车上碰见过两次，就脑子一热想要认识她。

　　这不扯么。

　　她很清楚现代人并不会相信奉缘分到那种离谱的程度，换句话说，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外表还没出众到那种离谱的程度。

　　所以对方前来搭话，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骗钱吗？

　　这是她开始冷静质疑之后，脑洞中闪过的第一种可能。

　　这个人，不会沦落到在火车上骗钱了吧？

　　她心生悲凉。

　　无论如何，可不能让他得逞。

　　莫离抬眼看向他，冷静摇摇头，夹枪带棒地回答：“非要说见过，那就是上次在火车上咯。”

　　对方愣了一下，扯扯嘴角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礼貌客套地对她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去。

　　盯着那只回到眼前的书包，莫离觉得心里挺爽，她很乐意看到对方吃瘪的样子。

　　这时车门附近发出一阵骚动，门终于开了。

　　***

　　这次莫离不再跟着他，一眨眼他便消失在了站台上的人潮中。

　　出站时已经快十点了，为了今晚能多睡会儿，莫离决定打车回到住处，省去地铁绕路和换乘的时间，少说也能在路上节省大半个小时。

　　网约车离开车站，一头扎进了城市暗夜的车水马龙中。

　　这是莫离第一次看到高铁站附近的夜景，简直是灯火熠熠，现代又大气。

　　这一带是M市的新区，街道宽敞，环境优美，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崭新的公园绿地和亮着霓虹灯的巨大商业体。莫离曾听住在这附近的同事洋洋得意地说起过，这边房价烫手，住的都是精英和富人。

　　这时车子在红灯的路口停下，她下意识偏头朝车窗外看去，在夜色下的静谧树丛中，一大片低矮的小楼竟出现在眼前。

　　欸？这不就是......

　　小区被绿树和雕花的金属围栏包裹，从外面几乎看不清里头的别有洞天，白色的圆形喷水池立在大门里，隐约可以看见上面雕刻精美的仙女和精灵。小区里的灯光并不刺眼，也不浮夸，是低调却有格调的暖黄色，让这个隐秘的沉睡空间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暖光与暗影一同投射在小楼纯色的墙上，莫离能够想象得出，小楼的外墙在白天应该是棕黄色的。

　　她在火车上看到的就是这里！

　　红灯转绿，莫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小区叫什么，网约车就匆匆驶过了那个路口。只有“梦花园”三个字深深映在了眼中，应该是这个小区名字里的最后三个字。

　　......梦花园？

　　好梦花园？美梦花园？还是，白日梦花园？

　　莫离被自己的脑洞逗得想笑，搜一搜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她打开手机地图，所在的实时位置被一个带呼吸的蓝色圆点所替代，检索附近，原来这个小区名叫“金色梦花园”。

　　是好听的。

　　她嗑的cp，好像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盖，甚至到所住小区，都是那么美好。

　　***

　　新的一周，倒是没有什么新的气象。

　　莫离的试用期进入尾声，明显感觉手头的工作变多变杂了。部门经理口中的“我们”里，也终于包含了莫离，身边同事对她的态度好像也亲近了不少。

　　但莫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身为社畜，就是要面无表情铁石心肠地完成手里的工作然后领取应得的薪水罢了。她不想被谁拉拢，更不想被谁管教。

　　这不，麻烦事马上就来了。

　　周五下班后，坐在她身后的男同事一脸热情地拉住她，向她打听正式入职的日期，一番恭喜后又暗示她应该给领导送礼感谢，再请办公室同事的吃饭庆祝。

　　美其名曰，这样才能让大家对你有更好的印象。

　　莫离直接问：现在大家对我的印象不好吗？

　　男同事一时哑然，表情变得讳莫如深，又说其实吧，在我们看来，你们这些刚入职的孩子就分三类，第一类懂得人情世故，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做什么，这类孩子通常家境不错，从小耳濡目染，第二类只知道闷头做事，老老实实，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还有一类嘛，不说也罢，还没把职场混明白就嚷嚷着要整顿职场......

　　听到这里，莫离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同事哑然，笑着说小莫我这是提点你，为你好啊，别的不说，转正之后请大家喝咖啡吃下午茶总是要有的吧，这样你才能更好地融入进来呀！

　　这位男同事算是办公室里的老油条了，平时总爱以教人做事为由使唤他人。整个试用期，莫离都不知道帮他分摊了多少工作。

　　莫离没有接话，关上电脑对他客气地笑了一下，说：下班了，再见。

　　一路上莫离还在想着转正请客的事，她本意是拒绝的，请客那笔钱她拿去游戏里氪金抽卡岂不是更爽？但“人情世故”四个字早在她入职当天早就已经悬在头顶，根本无法忽视。

　　好难哦，上个班而已，还要被他人谈论什么出身家教，做人真的是贼烦。

　　就算回去问爸妈的建议，想也不用想，他们一定会说“人家都提点你了你还不请客就是不懂事了”“是不是没钱了妈妈这就转给你”诸如此类的话。

　　没劲。

　　她没有和任何同事有过节，也不是真缺那点咖啡钱，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职场社交。一想到自己拎着咖啡纸袋穿行在格子间里，强颜欢笑地送出一杯杯咖啡，可能还要被某些过分热情的同事拉住强行来几句毫无意义的攀谈，她就觉得窒息。

　　更窒息的是，就因为这个破事的耽搁，莫离没来得及解决晚饭，离开公司后，她一头扎进地铁站里，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上回家的火车了。

　　***

　　直到从站台踏进火车，在窗边的座位里坐下，肚子空空的莫离还有点心烦。

　　这是个晴天，傍晚七点整发车的时候，天边还残留着落日余晖的颜色。

　　很快，列车驶过了那片棕黄的小楼，金色梦花园。莫离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视线还是在不由自主地开始搜寻那个有花藤的二楼露台。

　　看到了。

　　屋里没有亮灯，但那个女人就站在露台上，一只手平放在扶栏上，另一只手支在耳侧，她正在打电话。

　　所以，她的男人又不在家？

　　莫离急忙想着，男人一定很忙，毕竟有钱人总是要忙于谈生意应酬之类的事，眼下他一定是在打电话给女人报备，今晚又不能回来吃饭了。

　　女人一定会有点懊恼地回应一声，并用软绵绵的声音提醒他少喝点酒。

　　男人在电话里沉沉笑着，可能还会说一句：老婆，明晚我一定回来陪你。

　　莫离脑补到此，不免露出了姨母笑，因为明天是情人节呀。

　　紧跟时事，她可真会嗑。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眼前女人斜斜靠在露台边打电话的身影在车窗上一闪而过，露台上方有着不规则形状的漆黑洞口与横拉而过黄白相间的塑胶带却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了短暂且深刻的残影。

　　莫离下意识向后扭头想看个究竟，可那幢棕黄色小楼早已被远远甩在满是星点灯光的朦胧暮色里。

　　刚才那是什么？

　　莫离好像看见那个女人家的楼上，也就是位于三楼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并不是关灯之后的那种既视感，而是......好像幽深的黑洞，野兽的神秘巨口，印象中本该整整齐齐的窗户边缘竟有些斑驳。

　　她十分确信，那是之前绝对没有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