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澐》琳璟

8、第 8 章

　　匆匆返回风雅涧的尹闲梦把守着酒肆的画烟都吓了一跳，平日里她家小姐不带丫鬟伺候着已是习惯，更别说一去秘阁基本一整日都不会回来，此番如此反常倒让这个小丫鬟迷糊了，替主子接过厚重的外裘后只轻声唤句“小姐？”
　　脸色阴沉的尹闲梦也算是被这声喊，叫回了神，对着画烟比了个手势，那有灵气的丫鬟便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低着头转身退出去将金丝木门细心合好才去安排吩咐下来的事情。
　　“秘阁的……”一路跟着尹闲梦一言不发的莫北此时才开口询问，她需要知道今日的事情和太子殿下说几分为好。
　　“…咳咳”刚要开口的尹闲梦被胸腔突然传来的刺痛止住了声，溢出喉咙的咳嗽让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显赢弱，抬手止住要去门外找画烟的莫北，尹闲梦给两人斟茶后，端着名贵的茶碗压下腥甜的淤血后才开口解释“看见什么说什么就是，谎话真不了，能让那家伙多信任你几分，今日这趟也算得上是值得”
　　看着莫北皱起的眉头，尹闲梦转而低头细品茶香，花大价钱从江南运回来的新茶，带着些青涩的苦味也依然压抑不住回笼的痛。
　　“另外，犹豫三分、隐瞒三分，让太子殿下看看你也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被看着热气萦绕的尹闲梦还在嘱托着，气息却已经完全乱了方寸，连呼吸都微弱不少，莫北想起那杯被加了白色曼佗罗的毒茶“你没事？”面前脸色本就属于病态的少女现在看起来更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再加上她的突然离席，莫北是在没法不担心金主的安全，手头大方的老板并不多见。
　　“无碍，死不了”尹闲梦极度敷衍的回答并不能消除莫北的疑虑，可尹闲梦没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
　　“太子秋猎一般会在两月后，在此之前没什么工作，日常跟着画烟便是”尹闲梦放下茶碗的葱白手指扣桌三下，捧着托盘的画烟便推门而入了，木质托盘上赫然是摆放整齐的一套水青色男装，看上去倒像极了尹墨昭会穿珍贵的料子。
　　“明早穿着这身来尹府吧，带着你徒弟”在一旁重新品茶的尹闲梦解释着，又想起些什么一样从袖口掏出个小巧的玉牌抛给她“进不来就给侍卫看这个”莫北修长的指尖摩挲过玉牌上技艺不精刻出的一个墨字，不等她问些什么便被画烟送了出去。
　　年龄不大的丫鬟似乎一直都是活泼的可爱样子，对莫北上下都充满好奇，看见尹闲梦给出的东西一路捂嘴偷笑着“这也算是跟了小姐不少年的物件，能让小姐就这么轻易给出去的，莫少侠您还是我头一个见的”
　　画烟像是并不忌惮什么的样子，见莫北不说话，就主动搭话“小姐对您真是极好的，这料子本是要送给大少爷做生辰礼，不过半日便叫人裁出来送您了”
　　莫北点头示意，有些话痨的小丫鬟这股活泼倒让她想起了自家徒弟，画烟并不在意莫北是否回应她，自顾自的嘟哝“听绘雾说，医馆那事也是小姐帮您的，虽也算不上什么大麻烦就是了”
　　“医馆？”莫北略微低头对上身边画烟的那双大眼睛，碰巧画烟还真诚的眨巴眨巴“是啊，您在医馆度过的那夜不是遭到刺杀了吗？再怎么说也是在京城，那夜之后，便都知道了您是小姐的人，自然不会去扰您。”
　　稍加思索，莫北便想通了尹闲梦当时的胸有成竹，她根本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不过……她的人？莫北又想起此前打探到的那位妍姬姑娘，不由开口询问。
　　还不等多说，就被画烟拽了下袖口禁了声响，机灵的丫鬟四周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她们才压低了声线“在风雅涧只有两人是小姐听不得的，妍姬姐姐便是其中一位”
　　“那另一位是……”几乎不用莫北怎么引导，画烟便全部摊牌了。
　　“是凌公子”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画烟瞬间捂住嘴巴，莫北挑眉看向她，却发现对方一脸惊恐的疯狂摇头。
　　让人不解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不少目光，莫北替身侧的人挡住那些探究，一齐出了风雅涧“怎么了？”
　　可画烟只是摇头咬着红唇不肯再吐露半点字眼，那是从心底涌出的害怕。
　　但莫北直觉那并不是对尹闲梦的，反而是仅仅提到个名字的那位凌公子。
　　“画烟说错了话，还请莫少侠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吧”年龄不大的丫鬟急的眼泪都要落下了，莫北觉得如果她再晚一秒应她，画烟甚至会做出些许极端举动。
　　踏上马车的莫北，回身接过画烟递来的衣服冲她点头“我只记得你和我说明早辰时去尹府找你，还有其余被我遗忘的吗？”
　　“并无其他”见莫北这么说崩着弦的小丫鬟松了气“那画烟明早便等着恭迎莫少侠了”

　　“师父！”
　　等莫北刚迈进暂住的院子便听见牧暄和急匆匆跑过来的声音，“打听到什么了？”抬手扶住自家徒弟差点要因绊倒而摔过来的身子，莫北倒了杯茶示意他慢慢说，自家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这稳不下来的性子得改改。
　　“是关于尹府的！”耳尖红到发热的牧暄和半响才对上莫北的视线。
　　从尹闲梦那拿来的衣服被放在一旁，莫北显然来了兴趣挑眉“详细说说”
　　牧暄和也不含糊，挤在师父身旁和说书先生一样，娓娓道来“那尹闲梦，尹小姐并不是自小就在尹府的，她母亲是江南出身，据说姓楚，家中是足以富甲一方的商贾，当年尹奉御奉旨下江南，结识了这位江南第一美人，可那是尹奉御已有正室，而这位楚美人家里也不愿意她远嫁。更别说给人做妾了，连侧室都不是”
　　“为何？”
　　“尹奉御接圣旨前已被赫连家的小姐看中，武将世家的小姐就算为侧也要嫁入尹家，连吉日都订好了，就等尹奉御归去成亲”
　　“尹奉御他不愿娶？”
　　“师父，这也不能说是不愿了，下江南的圣旨还是尹奉御亲自找皇上求来的，说是希望赫连小姐再三思，他并非良人可寄托。
　　楚美人得知他有正室，也有待娶侧室，便知晓她是留不住那人的了。
　　于是在尹奉御返京前一天，和他彻夜长谈。后来尹奉御一去不返，连封信都没递过，她便哭成了个泪人，也自此一病不起。
　　直到尹小姐出生，这位江南楚美人也离去了，留给尹小姐的便只有闲梦一个名字……”
　　放下茶盏的莫北抬手揉上皱起的眉心“闲役梦魂孤烛暗，恨无消息画帘垂。”
　　注意到师父反常的牧暄和，闭了声响本想就此打住，可莫北又让他继续“正是，楚家自然是看不上尹小姐的，她母亲的逝去虽令人唏嘘，但也落得个痴人说梦的笑柄。日复一日，楚家对尹小姐也尽是虐待，还是她的奶娘看不过去带她来到京城，可是认亲后也病逝了。”对过往经历不予评价的牧暄和望向师父复杂的眼底，隐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就握成拳头，也是打心底的不痛快。
　　“所以，赫连小姐是尹黎蔓和尹窈莹的母亲？”莫北顿顿还是抓住了些许其他悲剧之外的重点。
　　“非也非也，赫连小姐并未嫁给尹奉御”牧暄和摇头晃脑的留了个悬念，模样倒是和楼里的说书先生学了个十成十，也算逗乐了这凝重的气氛。
　　“那……”
　　“当时的赫连小姐，如今应该称之为贵妃娘娘了”
　　习惯性的顺手接过徒弟添上的茶水，莫北继续听他讲近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四皇子的生母？”
　　“是，至于尹黎蔓和尹窈莹，那便是尹家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所生，后来应大夫人要求才成的二房。”牧暄和点点头的功夫又从屋里端出来盘精致糕点。
　　“尹闲梦认亲时几岁？”抬手捻起一块栗子糕的莫北就这茶水填填肚子，奔波一天她正好有些饿了。
　　见莫北欣喜，牧暄和也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翻身上了石桌晃着腿，绑住高马尾的红色发带也随之晃动，恰如少年灿若朝霞“不过髫年，尹奉御大概也自认对她有愧，将尹小姐交由尹夫人照看，而尹大夫人也将她这个七岁的娃娃视作己出”
　　“也难怪尹墨昭和她这个妹妹亲近”尹墨昭那副样子莫北差点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或许有别的原因，尹小姐在江南受的罪过不少，体弱多病，年纪也小再加上后来冬日失足落入荷花湖，更冻出病根，只得细心养着照看。要我说这尹小姐也是真的惨，之前不在京城也就算了，在尹小姐金钗之年时，竟被贼人掳走，尹家急的差点将京城翻个底朝天，可这尹小姐恰好失踪一年时间便自己归家了，对那失踪也半个字都不提，之后便着手开了那风雅涧，那时候她也不过才是豆蔻年华”
　　“确是有些巧”莫北撂下茶盏思索起这几日的细节，没在意徒弟看向自己的目光。
　　“要我怀疑，那尹小姐生平如此波折，保不准是哪次被只狸猫给换了”牧暄和小声的嘟囔被莫北尽收耳中。
　　“现在下结论还过早，明日你随我去尹府瞧瞧，到时再做打算”起身的莫北拍拍自家徒弟的肩膀，少年还在长个子的年纪，身形却已高出她不少，“对了，尹家正室，那位大夫人是京城哪家所出的姑娘？”
　　牧暄和低头便能看见自己师父被高高束起的柔软发丝，不等他作何反应一股淡雅的竹叶清香便绕着他鼻尖打转，牧暄和顿时连脸都红了半分，连忙起身摸着鼻尖解释“那位夫人身份可真的不一般，也怪不得尹奉御不娶别人。”
　　莫北挑眉看后退几步的徒弟有些害羞的动作，等着他给出的答案。
　　“那是当今右相的亲姐姐，也就是太子妃穆音离的姑姑穆瑶韵”
　　莫北稳住心中的震惊，扶上怀里揣着的那几大张银票有些无奈，又想那尹闲梦对她说道的好戏，只得随口叹了句“这可真是精彩绝伦”

　　风雅涧内，坐等画烟小跑回来的尹闲梦垂眸抿了口茶香，面前的小丫鬟也没了刚刚因说错话而差点掉泪的样子，替尹闲梦点燃了木香静候一旁。
　　觉得口中血腥的鲜甜终于淡下去的尹闲梦揉着脑袋开了口“名字告诉她了？”
　　“是”画烟一五一十的将经过转述，而尹闲梦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的笑出声来。
　　“小姐，可是有何不妥？”画烟跟着主子的视线同样向窗外望去，可外面连只飞鸟都没有，落日余晖美是美，但她并未察觉有什么好笑之处，难道是自己被莫少侠看穿了？不应该啊……
　　桃李年华的两个丫鬟明明比小姐还大上四岁，可画烟和绘雾都常看不懂小姐。
　　尹闲梦收了视线，继续品茶“该查的她应该都知道了……”又一声压抑不住的浅笑“没事，去把宁穆叫来”
　　“是”画烟不敢再多问什么，毕恭毕敬的掩门出去，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近些日子小姐好像愈发爱笑了，大少爷说的还真是有些道理，莫少侠是条锦鲤，还是镀了金边的那种。

　　“来了？”画烟前脚刚出去，一席黑影便悄无声息的落了地，尹闲梦不用回头那熟悉的目光便粘上了她。
　　转身看过去，明明是如常的语气，但尹闲梦就是看出来他兴致不高，甚至说算得上是生气“为何要让那人知道那么多”
　　“等她都查出来了，别人才能顺着我这根藤摸到那瓜啊，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放下茶杯的她晃晃脑袋，头上的铃铛也清脆的叫了两声，听的那人愈加心烦。
　　十六岁的少女未施粉黛，脸上掩饰不住眉眼精致，然而这份精致同样不能盖过满脸的憔悴虚弱，她的脸色仍浮现着病态般的苍白，正招呼着来人坐下谈。
　　“描眉、扶手、解围、挡茶、送衣服送玉牌……”顺着尹闲梦的动作入座的黑衣人一一细数过她今日的举动。
　　许是靠的更近了些的缘故，那人能无比清楚的看见她浓密卷曲的眼睫微微扇了扇，在眼睑下方投射下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影“记得还真清楚，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当我杀不了她？”听着她的有恃无恐坐在对面的人都被气笑了，唇齿间溢出的笑回荡在她耳边，这时她才注意到对方没再用那沙哑的声线讲话。
　　愣了片刻的尹闲梦拄着下巴和那人对视，几乎是要透过黑袍看见那人的神情一般“你舍不得”
　　“笑话”瞬间就得到否认的尹闲梦更得意了，对方慵懒的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凉薄，态度强硬却不难听出对她的无奈。
　　“我说的可不是无罪的徒弟”她甚至还撒娇似的朝那人眨眨眼睛，黑瞳闪动着倒也叫那人彻底没了脾气。
　　半响，那人终是妥协了，伸手覆上女孩的头顶，不假思索便用力的揉了揉，哪怕那金钗都歪的要掉下来也不曾放手，末了还仿佛不情愿的补了句“有东西……”
　　“哦”尹闲梦自然是知道这人的性子，也不闹不吵，默默把金钗重新戴好，不过转头的功夫房间里便又仅剩她一人了。
　　正好，金丝木门被人扣响，整理好衣衫的尹闲梦只听得门外低问了声“小姐？”，她便不再找那人消失的身影，也没了不多见的小孩子心性，将宁穆唤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好慢……手好生.????(／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