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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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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八年,正月初三,百官觐见天子。这一天发生了两件惊掉人下巴的大事。第一,是久不涉足朝堂的安定侯换上了先帝御赐的紫金官服,上朝。老人家求仙问道多年,平日着道袍的时候总是仙风道骨,不染俗世凡尘,而今华服加身,雄风不减当年。老侯爷上朝,受一众官吏大礼,一些人是真心拜服老侯爷风骨,依礼拜见,而另一些人,则是被吓趴下的。这些人中的头头,就是皇帝老儿。安定侯毕竟上了年纪,而且修道多年,身姿不似当年魁梧,早已瘦削了下来,这紫金华服略显宽大,加之花白的须发,笑意吟吟的侯爷像极了世外桃源的老神仙。如此这般,满朝文武无不叹服,心想着:宝刀未老,实难对付。老侯爷上朝之所求,更是让人瞠目结舌,老侯爷如是道:“臣,效忠大周,效忠先帝,自少年意气风发,而至如今须发尽白,双目不清,已经再难有所作为,唯有苦守粤地,护一方安宁。而老臣之子,尚处壮龄,自早年大战失利,将养数年,虽再难上阵杀敌,但犹可装订典籍,为大周略尽绵薄之力,臣请陛下开恩,赐犬子一职,令其再为我大周效力。”原本已经被老侯爷的气度吓得龙椅都要坐不住的皇帝,瞬间喜笑颜开,原本以为老侯爷如此派头上朝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不仅没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反而是把自己的儿子推入火坑,想让自己的儿子做整理典籍,装订簿册的文官,皇帝喜不自胜,赏了这个天大的恩典,五品户部典仪。下朝之后,老侯爷与白丞相互施一礼,结伴而行,白丞相走在老侯爷右侧,略略落下半步。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喜上眉梢,身旁官吏无不好奇,这两位清高主儿怎么走到一起去了,这两位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大神,怎么有一种要喜秦晋之好势头?他们想得真对呢。这两尊大神谈的正是大喜事儿。至宫门口,老侯爷心情舒畅,畅快大笑,道“多谢丞相相邀”白丞相向老侯爷行礼“白府上下届时恭候侯爷大驾光临”,侯爷拱手,扬长而去。
第二件大事,就是白落尘离京了。大周朝旧俗,女子及笄之前应当静修,如此一为培养女子宁静淡泊,临危不惧的气度,二是为了藏秀,越是高门大户的女子静修的时间越长,这期间她们要修炼体态,礼数,保养容貌,头发,他们的家庭也要为他们准备好及笄礼用的珠宝,服饰,礼宾名单,喜宴等等等等,大大小小。有的人家有佛堂,会让女儿直接在自家的佛堂里修行,有的人家,佛堂比较大,比如天家的宝华殿,白落尘要是想去,也就去了,可是她没有,她像其他寻常官吏的女儿一样,选择了国寺,静水寺,重点是,这地儿,离皇城很远,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暗中观察的人们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离开之前,白落尘还收到了一份重量级的礼物—一盒子的卖身契,她手下五百影卫,自此全部归属于她一人。是夜,白雪翩翩,精骑护送,马嘶风吟,出京的马车上,白落尘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个盒子,这将会是她此后很长一段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一夜奔袭,不过鸡鸣之时,白落尘就到了静水寺,寺中人都早醒,慧安法师早已在山门外等候……
白落尘被扶下马车,轻轻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环顾周围山色,眸中不知是明还是暗。她向慧安法师走去,双手合十,虔诚地行礼:“辛苦法师等候。”法师慈蔼一笑,引着一行人进去。寺内房屋不多,所以侍卫回白家复命,仅留下朗月清疏,风扬雪寒和一小队精骑照顾。一切都安顿好以后,白落尘拿了一把扫帚,上山扫塔。
不知道你有没有观察过,冬日里的阳光是不一样的。当白雪让世间万物沉睡,阳光就成了这世界的主人,它巡视世间,予极少数孤独的行者以宽慰。白落尘穿了青梅色的衣裙,外罩了一件密合色的大氅。她先是绕塔三周,叩拜佛菩萨,然后便开始扫塔。富家大族的女儿,来此静修,多半修的是个名声,求得是个好姻缘,而这世间之因果循环,她们是不信的,她们只是觉得佛门净土收了她们的香油钱,便要应她们的意思,和她们的心。可能有一天她们也会信,信天理昭昭,信报应不爽,但那不是信,而是期待……她们一天他们可能回回到佛前大哭特哭,哭她们不如意的丈夫,不合心的子女。可是她们不知道,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白落尘是没有许愿的,她不知道该求些什么。她扫塔,扫得也不是塔,是她内心深处的尘埃……扫完塔,已近下午,她把扫帚交给等了许久的雪寒,然后往大雄宝殿去。慧安法师按照常例给白落尘举行“戒训”礼,听法毕,白落尘将一串红珊瑚佛珠供在佛前,又在佛前跪了许久……
寺庙里的生活是静谧的,白落尘日日听法,饮茶,抄经,时不时就往远处走走,看看这深蓝的天空之下白雪覆盖的雄奇山色,访一访古仁人留下的亭台碑石,乐得逍遥。
今日,白落尘回到禅院,脱下大氅和手套,就看见朗月清疏在热气腾腾地煮着些什么“这是干什么呢?”白落尘走到桌边坐下“主子莫不是忘了……”我知道我记性不好你不用再强调了,说吧干什么呢”朗月一笑,“煮汤圆呀” “汤圆?今儿个是十五呀” “对呀,主子日日忙着,连节都忘了”这话白落尘怎么听怎么刺耳,但是她也懒得反驳,有吃就好。“我不记得,你们记得不就行了,我又不会包” “这还真不是我们包的”朗月说,清疏附和道:“这是少爷一早命人送来的”白落尘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 “他是兄长,他应该的。” 可爱的两位侍女不禁感叹,论脸皮厚,她家主子,天下第一。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比平常更早一些……她们主仆五个围在火炉边吃汤圆,不仅有煮的还有烤的,再扒上两颗金桔,美哉!突然响起敲门声,雪寒急急开了门,小沙弥引进一人,白落尘一看,十分惊喜,“江音” “江音给小姐请安” “你如何来了” “今儿个是正月十五,江音奉主子的命特意来给小姐送上一碗五色汤圆” 白落尘又惊又喜,打开食盒,看见碗中五色汤圆,“这么远的路,骏马疾驰尚要些时间,你又如何带着它来” “主子在半程处安排了马车,奴才换乘两辆马车,自然能平安送到”白落尘眉目含笑,连连点头,把汤圆亲自端出来交给朗月去热,“正月十五雪压灯,今天外头这么大的雪,你就莫要急着回去了,先在这禅院住下,等雪停路通你再回去” 江音乐得跟街头舞得狮子似的 “谢主子心疼”,白落尘一听这话,赶着蹙了眉头:“胡说,哪个是你主子”,江音赶紧讨饶,“奴才还有一物没有献给主子”忙不迭跑了出去,朗月清疏都在窃笑,白落尘看向她们,“笑什么!”,朗月清疏笑得更明显……
江音又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白落尘刚要轰他出去,就看见他怀里护着的东西——一只兔子灯,灯里没有点蜡烛,白落尘接过来看了许久,笑悄悄爬上她的眼梢。
东方昭刚刚上任,案牍堆满了他的房间,逢年过节,当官儿的忙一些很正常,就算是不赶上这种好时候,想让东方昭忙起来不也很简单吗,每人丢给他一本没头没脑的东西,就够他忙活几个时辰了,只是今天他没心思应付这些弯弯绕,睁眼闭眼都是汤圆,掐算着时间觉得江音到了,他这颗心才算安定下来。才静下来没多久,他就在想,某位小白同学,自己潇潇洒洒那么多天,一点信儿都不给他……天呐,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破案卷……东方大少爷,高冷如他,心里慌得像煮了一大锅汤圆,咕嘟咕嘟咕嘟……“宋琦,进来把这些东西给我处理掉!”宋琦无奈的推门进去,“想念小跟班儿江音”
这一处煮着汤圆,另一处也跟汤圆过不去。白落尘手中的那碗五彩汤圆,是舀起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舀起来,看得朗月几次想张嘴教训,可是都被风扬用眼神制止了,白落尘到底还是放下了,往书案走去,清疏急急忙忙跟过去,铺纸研磨,接下来又是熟悉的操作,拿起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终于,风扬再也控制不住朗月的时候,白落尘提笔写了些什么,稍作凝视,羞怯而去……众人一拥而上,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四个簪花小楷字静静绽放:“思君切切”
众人窃笑,你看我,我看你,只有臭不要脸皮的江音将这四个字收入囊中,他知道,这趟,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