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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的席复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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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现如今席复是晋长厥宠在心尖尖上的人,想当初人刚进丞相府那阵儿,晋长厥对他可谓是水火不容。
准确来说,是晋长厥单方面不容。
这事还得从晋长厥五岁那年说起。
一日,晋长厥正和院里的小狐朋狗友们玩蹴鞠,踢得正欢,西园正门进来一妇人,牵着一小孩。
丞相夫人叫停一众玩闹的小童,特意将晋长厥招到跟前,指着身旁的小孩说道:
“长厥,这是你姨夫从边疆带回来的小哥哥,大你两岁,名叫席复,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大公子,你要好好待他,听到了吗?”
五岁的晋长厥自小聪明,明面装得面色无波,实则心底腹诽:
“哪来的小叫花子?要我叫哥?还抢我大公子的位置?呸!臭叫花子。”
丞相夫人旋即摸摸小席复的脑袋,同他说:
“席复,这是弟弟晋长厥,跟他认识一下好吗?让他以后陪你玩。”
七岁的席复已展露出不同寻常同龄孩子的痴傻,他衔着指头从夫人身后出来,见到晋长厥的第一眼便两眼冒光,口无遮拦地喊道:
“胖胖!”
喊完还捂住嘴嘻嘻偷笑。
旁的孩子听他这般称呼晋长厥,纷纷大笑,争相模仿喊着“胖胖”“胖胖”。
这下子可犯了晋长厥的死穴。
身为丞相府唯一的子嗣,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晋长厥生来吃得好用得好,小时候被自家母上和婆子养得珠圆白润。
因此他最忌讳旁人提他胖,谁知席复头一天来就让他出糗,此仇不记,怎能是他纨绔一霸的性子?
因此,从席复迈进丞相府的第一天起,晋长厥就记恨上了他。往后他逮到机会就捉弄席复,时常将人惹哭,自己则躲在暗处窃笑。
渐渐的,捉弄着捉弄着,晋长厥发现了席复的秘密——原来这小叫花子,还是个傻子!
这可把晋长厥乐坏了。
自从席复进府,他凭借得天独厚的水灵长相虏获了全府人的心,无论男女老少都对他爱不释手。
往日陪晋长厥的玩伴,变成了席复的小跟班。
平日疼爱晋长厥的婆子,转而唤席复一口一个“小心肝”。
朋走友散,爹不疼娘不爱,可把小侯爷委屈坏了。
因此当晋长厥自以为抓住席复的把柄后,当天就满府嚷嚷,逢人便告密说席复是个傻子,呆子,蠢货。
结果被自家母上逮住,罚跪两个时辰的祠堂。
咱小侯爷从前哪儿受过此等处罚?
他不服气,边抹眼泪边怒气冲冲地质问母上:
“呜呜——娘!那小叫花子是不是我爹在外面的私生子,你们为什么都对他那么好?”
不出意外,换来他母上的一顿“笋子炒肉”。
晋长厥是个倔脾气,一次失败磨灭不了他的决心,顾忌屁股还疼,大动作他一时半会不敢弄,小动作仍在继续。
三伏天酷热难耐,这日晋长厥和席复在园子里乘凉,婆子端来两碗碎冰糖水,为两位小娃祛暑气。
晋长厥瞧着桌上的两碗糖水,计从心生,他端起其中一碗咕噜几口喝完,随后朝蹲在假山下捣鼓蜻蜓的席复喊道:
“喂!傻子,喝不喝糖水啊?”
闻言,席复小鹿般机敏地扭过头,人畜无害地眨眨眼:
“喝。”
晋长厥招手叫他过来,抓起手边的蹴鞠:
“你给我捡球,捡到一次我让你喝一口,怎么样?”
席复直勾勾地盯住糖水:“好。”
晋长厥不怀好意地笑,抬手将球往外抛,席复忙像条小狗似的追着球跑出去,在花丛里捡到球,再跑回晋长厥跟前交还给他,以此讨要糖水喝。
捡一次球,拿勺子喝一小口,喝够小半碗糖水,席复足足捡了二十次球。
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看不得晋长厥胡作非为,提醒了几句便被他吼得不敢吭声。
晋长厥乐此不疲地玩着“训小狗”的游戏,卯足了劲儿专往最远最难的地方扔。
席复跑得满头大汗,可每当喝到那一小勺糖水后,还是会对晋长厥甜笑,说:
“谢谢胖胖。”
一来二去玩了近一刻钟,糖水见底,最后一次扔球晋长厥改用脚踢,球踢出去,径直飞跃假山落到山后方。
晋长厥正心惊山后是水池,想叫小傻子别去捡,谁知话没说出口,席复已经跑远,喊都喊不住。
等他叫丫鬟婆子追过去时,席复早已跳入水中,一面呼救一面死死抱住球。最后还是护卫巡逻至此,才将席复捞了上来。
席复落水的事传到夫人耳中,当日夜里,小侯爷被揍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娘揍完爹继续,屁桃蛋肿出两指高,足足卧床养了一个月。
因为这顿揍,晋长厥起先对席复的愧疚烟消云散,而两人之间的导火线也燃到了尽头。
养好伤,晋长厥一不做二不休,挑了个爹娘都不在府中的时日,借口带席复出门游玩,悄悄牵着人从狗洞爬出去,将人带到城郊外的荒草地。
他骗席复说玩捉迷藏,等席复信以为真跑进草堆藏好,他却立马掉头逃跑,将席复一人扔在原地。
解决掉跟自己争宠的小傻子,晋长厥心情大好,回到家若无其事地跟好友在院中玩耍,期间看顾席复的张嬢嬢来问他席复下落,他还撒谎说不知道。
几位世家公子玩累了,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乘凉。王尚书家长子忽地神秘道:
“过来过来,我跟你们讲件事,我娘昨日和我爹说的。”
其它小童均好奇地探出脑袋凑过去,只听尚书长子说:
“我娘说,昨日清晨,我家隔壁张财主的女儿丢了。”
“哈?”
“丢了?怎么丢的?”
“听说是自己偷溜出门,被人贩子拐了。”
“啊?那怎么办?还找的回来吗?”
尚书长子摇头:“近来上京城人贩子猖獗,拐了不知多少家的孩子,没一家找回来过。我觉得这次也悬。”
闻之,小童们各个面色凝重,有人道:“太可怜了,我听我爹说,若被人贩子拐去,会被打断腿、挖掉眼、割舌头,扔到街上乞讨,住牛棚,吃不饱,还要挨毒打。”
又有人添说:“我听过更惨的,若被拐的丫头小子长得好看,会被送去……勾栏瓦舍,做那种营生,专被一伙子酒肉徒轻薄。”
众人叹息,无一不替那些被拐孩童惋惜。
就在这时,有人提了一句:
“欸,小侯爷,今日怎不见席复出来?他人呢?”
众人齐齐望向躲在人群后的晋长厥,这才发现早前还神采的小侯爷,如今唇白血虚,浑然一副找不到南北的失神样。
断腿?
挖眼?
割舌?
乞讨?
住牛棚?
挨毒打?
卖去青楼?
晋长厥越听越心惊,席复长得那般好看,万一真被人贩子捡走,岂不是逃不过失足烟花之地?
晋长厥吓傻了,他是讨厌席复,可若真让那好看的小傻子沦为卖皮肉的,他又于心不忍。
他一声不吭,忙不迭爬起来埋头往院外冲,身后一众人不解:
“喂!小侯爷!你去哪儿?”
“晋长厥!你干嘛去?”
晋长厥一路飞奔回他扔下席复的城郊荒草地,漫山遍野寻了一圈未寻见人,又折回城内,沿着回府的路一条条看,寻到天际昏黄仍找不到席复。
一想到席复可能已落入贼手,他悲从心来,当街奔溃大哭,边跑边喊:
“小傻子!你在哪儿?席复?席复?你出来——呜哇——”
他嗓门大,吼得半条街都是他的哭声,有认识他的摊主看他这幅模样,过来打探:
“小侯爷,你找谁家媳妇?”
晋长厥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家席复,我把席复儿弄丢了,哇——席复,我要席复。”
两声玉珠落玉盘的脆笑在后方响起,晋长厥一顿,回头,便见席复站在他身后,没缺胳膊没少腿,只是脸上身上沾了点泥。
云销雨霁,什么恩怨情仇晋长厥通通抛之脑后,扑过去抱住席复,哭着问他跑去哪儿了?
席复傻傻地笑:
“嘿嘿,我一直在胖胖身后啊,你都没发现我,躲猫猫我赢啦——”
谁知他一笑,晋长厥哭得更伤心了。他只得推开晋长厥,擦擦手上的泥,捏起一块干净的衣角给他擦泪,嘴上却说着:
“胖胖你怎么跑的全是汗?我给你揩揩,张嬢嬢说不把汗擦干,会染风寒,要吃药,药很苦的。”
一出以德报怨,彻底消弭了晋长厥对席复的仇视,他主动拉起席复的手:
“席复,以后我对你好,你别把今天的事告诉我爹娘,成吗?”
席复重重地捣了一下头:“嗯。我不会把我们玩躲猫猫的事告诉他们的。”
两人执手,相视一笑,伴着夕阳手牵手走回了家。
小孩的仇来得快去得快,自那以后,晋长厥不再“小傻子”“小叫花子”地叫,而是改口叫席复。
他对席复也照顾得没话说,好吃的给着,好玩的让着。若有人欺负席复,就算把自己伤得鼻青脸肿也要替他报仇。
全府上下都夸自家小侯爷长大了,懂事了,会心疼哥哥了。
晋长厥十二岁那年,边疆古彝国来犯,他随姨夫神威大将军带兵出征。
出征当日,丞相府全府出动,去城门送行。
晋长厥身着铠甲跨坐马上,目光一一扫过双亲,随后落到席复身上。他少时便立志要报效母国,渴望有一席用武之地,如今如愿以偿,心中只有欣喜,没有多余的不舍之情。
可偏偏在看到席复的一刹那,起先平静的心激起了一圈涟漪。
那时他与席复关系如胶似漆,好得只差没同床共枕。
十二岁的少年对情爱认知朦胧,晋长厥没多心细想,潇洒地挥一挥手,跟随部队扬长而去。
一去四年,去时潇洒,到了边塞后才知何为相思苦!
足足四年,晋长厥盯着一群浑身臭汗的老爷们儿看了四年,每每思及家中美人,那家伙把他馋的,没日没夜地想席复,也正是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席复异样的情愫。
四年后,边关战事平定,大军班师回朝。
走在回国的途中晋长厥就开始谋划,等回去怎样向席复坦白真心?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四年时间,晋长厥能从青涩的毛头小子蜕变成英气飒爽,独当一面的少将,席复自然也不会一成不变。
十八岁的席复出落得惊为天人,佳名早已传遍上京。
国中皇亲贵戚,百门世家,哪怕平日再淡薄雅致,一心只为圣贤书的公子,在见过席复一面后都免不得落俗,时时魂牵,夜夜梦绕。
想接近席复的人数不胜数,而晋长厥出征这四年,与席复关系最好的便是当朝太子爷。
因此当晋长厥跨进家门,看到的却是太子爷与席复相拥庭院,手把手地玩风筝。
头顶一道天雷劈下,闪过绿光。
晋长厥冲口而出一句“他娘的”,过去薅住太子的发髻将他丢出五米远,随后扛起席复作势回房。
太子没看清来人,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席复儿放下!”
媳妇儿?
晋长厥脚步蓦然一顿,他缓缓放下席复,转身眸色阴寒:
“你管谁叫媳妇儿?”
太子爷一看是晋长厥,顿觉大事不妙:
“不是,我叫的名字,席复,不是媳妇儿。”
“太子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不如,臣给你治治。”
话毕,晋长厥拎起太子的衣领,连拖带拽把人丢出府,当着来往路人的面一顿狠揍太子,并杀猴儆鸡地放出话:
“谁日后胆敢再打席复的主意,太子就是下场!”
这一揍,震惊上京城。
自此以后,平日翻墙钻狗洞都吵着要看席复的世家公子们,再没一个敢承认自己钦慕于他。
而本就憋着一腔血气的晋长厥,加之受了这场刺激,当晚如同饿汉啃肘子,如狼似虎,不管席复同不同意,压着人亲亲啃啃大半夜,踉踉跄跄到只差最后一步。
并在第二日就把席复的东西全搬到自己的西园,不顾所谓的礼仪,打死也要跟席复同寝同食。
不仅如此,他还霸道地要求所有人日后唤席复时,必须咬文嚼字说清楚,规规矩矩地叫“席”“复”,至于他嘛,则光明正大地卷舌,硬要唤人“席复儿”。
席复儿?
媳妇儿。
晋长厥之心,司马昭甘拜下风。
全城青年才俊的梦,就此毁于晋长厥班师回朝那一日。
往后数年,仍有不甘心者悄自哀叹,却也无计可施。毕竟,谁都不敢惹“上京独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