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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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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下官……”在澜县说一不二的父母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竟是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为官数十年,总不至于糊涂到连男女都分不清吧。冒名顶替骗取俸禄本就是大罪,顶替者竟然还是个女子,你作为上官知法犯法又该当何罪?”
白岳知那把老骨头,缩在地上犹如风中落叶。
金岁言看了心疼,也知道再抵赖下去只会连累白大人,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愤然出声。
“大人,您说我非金岁弘民女认,您说我是女子,民女也认。但您说我是骗取俸禄,民女断然不认!”
白岳知感到大不妙,金岁言那倔脾气上来了。
金岁言跪直身体,将衣摆从旁边人手里拽了出来,下巴一扬直直撞入大人的质询的目光中,“大人能够识别我的身份,也是因为昨日巧合,得罪之处民女先行道歉。但事出有因,若不是我以女儿装引得那二名歹徒出来,今晚说不定就还有百姓会受到伤害。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牢里提审那二人,问清他们究竟做了多少坏事,是怎么躲避衙门追捕的。”
“请问民女之所为,可叫骗取俸禄?”
可谓字句珠玑,大人侧脸捂嘴咳了两声。
明明一跪一站,跪着的却丝毫不输气势。
“若您觉得民女仍对不起这份俸禄,还可提审三年内被捕,仍在牢房中关押的犯人,看看哪一个不认识民女。每桩案件从案发至结案,从上门,至探访,甚至抓捕,哪一个步骤是民女敷衍了事,只为骗个俸禄的?”
跪在地上的县令连连点头,其余衙役也下意识跟着点头附和。
刘虎刚跨出一步要下跪求情,被金岁言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件事能善了自然是好,若是不能,那便是能少连累一个算一个。
“本官自会去调查”,他拿过身后小吏手上的笔在手中的册子上划了两笔,“若是属实,我可不追究。”
同跪在地的白岳知松了一口气,金岁言也心头一喜,“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
“不过——”他顿了顿,“你的事与法不合。”
金岁言一愣。
“若有本事,本朝鼓励百姓入衙当差,无需走冒名顶替此等斜路。”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缓缓落下,若是没理解错,她这是被人夸了。
还没等她喜上眉梢,金岁言又回过味来,小声询问:“身为女子如何申请入衙当差?”
若是能走正经途径,她何必顶着兄长的名义穿着并不合身的号服。
莫不是这位看起来神色严肃的上官,还是是个面冷心热且心思活络的活菩萨?
只见这位大人左眉一挑,垂眸盯了金岁言半晌,幽幽开口:“你既然知道你身为女子,还不熟背女德,聆听父母教诲,跑到这男人出力的地方趟浑水。捕快活杂,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发生冲突不免产生肢体接触,同僚也皆为男性,同吃同住避无可避。我朝禁止女子当差自是有原因的,你怎可明知故犯。”
金岁言:“……”
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女子,这会儿子突然语塞,这位大人也有些不适应,语气软了几分,继续道:“女子名声何等重要,坏了名声未嫁者难以觅得好亲事,已成婚者则累及子嗣,更何况你现在在做之事,还有可能危及性命。”
“依大人所言,女子生来只用寻思嫁人一事?若是娘家穷困,也只用坐着等吃等喝等嫁人?”
他又低头咳了一声,不确定道:“做些女红等补贴家用也无不可。抛头露面且威胁性命的事还是交给男儿做,女子安于后宅更为妥当。”
又是这一套。
“若是女子不想安于后宅,男子不想抛头露面,也要逼着自己违背内心所想所愿?”
这回轮到上官语塞。
金岁言声调扬起:“民女不会大人口中的女红,娘家男丁单薄,且家境困苦,不做活就吃不起饭,请大人体谅民之疾苦,法外开恩。”
话毕,她抬眸,目光之坚定,宛若狂风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这位大人嘴唇微张,目光微微一闪。半晌,他抬头平时前方,唇间挤出四个字:“法不容情。”
“抱歉,你回家去吧。”
***
澜县无四季,只分旱或雨。
两个月后,雨季结束,本该是澜县天气最为凉爽的时节,东城阡陌小巷里却是人声嘈杂,争执所起之处可谓热火朝天。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滚,拿着这些东西滚!”
随着门里一声清脆响亮的怒喝,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被人踉跄推出,人还没站稳身上又被砸了好几个礼品盒子。
众人一看,这不是自诩澜县做媒第一人的李媒婆嘛。
李媒婆擦了一把刷墙灰似的老脸,抹得粉子不住簌簌往下掉。她捂着胸口锤了几下,鼻孔里喷出一股灼气,挥着绢帕叉腰朝门里吼道:
“别嫌老婆子说话难听,你翻过年可就满十九了。我朝女子及笄就可谈婚论嫁,十七不嫁人按律可是要罚钱的。也就是咱这地方离得远没人管,否则哪轮的到你在这挑肥拣瘦。”
金岁言听闻这话,那火气就憋不住了。
她跨出门来,理直气壮瞪着矮她半个头的李媒婆,“十九怎么了,是走不动了还是吃你家米了。我哥我娘都没嫌弃,轮得上你在这胡咧咧。”
看客们开始窃窃私语,若非天生缺陷,十八还不嫁人的确实少见。再看姑娘眉眼盈盈,生得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若不是穿得寒酸了些,说上一句天仙下凡都不为过。
非要挑个刺儿,那就是眼神儿凶了些。甫一眼扫过来,好像要把人皮肉里包裹的灵魂给看穿了似的。
往好听了说那就是聪明能干,伶牙俐齿,只要人品没问题,这样的儿媳妇可比只会吟诗作画的花架子强得多。
一时间,大伙儿站李媒婆这头。
李媒婆得意地用帕子蘸去额角汗渍,摇头晃脑道:“胡员外家财万贯,出了澜县都能算数一数二的富户。他不嫌弃你娘家拖累,愿意每个月出钱供养,你有什么可挑的。”
“胡员外,呵。”金岁言冷哼一声,“你也不看看他几岁了,你这是做媒还是认爷孙呢!”
众人一听是胡员外,风向又悄然转向金岁言,纷纷指责李媒婆不地道。
那胡员外已是花甲老叟,前些年老婆死了就一直有续弦的打算。可他仗着自己有钱,只相看未满二十且姿色卓绝的黄花闺女,而且眼光极挑剔。
也有想要攀附富贵的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奈何他谁都看不上,偏偏对某个姑娘情有独钟。
敢情这姑娘就是金岁言。
乡亲邻里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只能调侃一句枯木逢春,为老不尊。
前段时间消停了,知情的还以为是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心情。没想到日子刚过两个月,又闹腾起来,而且对象没变,还是金家这个泼辣的小娘子。
要不是胡员外给的报酬丰厚,李媒婆是真心不想来金家触霉头。
自打一年前第一次上门算起,李媒婆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这不识好歹的丫头赶出来了。瞧着白花花的银两近在咫尺,却始终拿不到手上,她恨不得找人把金岁言敲晕了直接抬胡员外家里去。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更何况金岁言还有个曾经在衙门里当差的哥哥。
两个月前,听说他犯了事还不小心跛了脚,因此被衙门卸了差。琢磨着金岁言没了养活,李媒婆这才抱着侥幸再登金家。
没想到再一次狼狈而出。
她有意膈应金岁言,见胡员外风评不佳便转话头道:“胡员外你看不上,那城北的张秀才呢?人家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一朝入仕前途无量,配你绰绰有余。”
提起这个,金岁言更来气:“你怎么不说说他们的条件?成婚后就要和娘家断绝关系,这还有理了?我看能提出这种要求的,莫说秀才,就算中了进士,也是一家子有才无德的狼心狗肺。”
这确实是过分。百事孝为先,同为儿女,怎可顾此失彼。
李媒婆气急,边跺脚边指着金岁言:“我看你就是心比天高,怎么不想想你娘家是个什么模样。爹死了,寡母瘫了,你哥——唯一的男丁还是个跛子被衙门赶了出来,等把存粮吃完了,我看你怎么办。人家张家那是看你可怜,想救你出火坑,你不感激还埋怨起来。我李媒婆是真心为你好,现在你可是有八字命硬克亲友的名声了。等再过些时日,这消息一旦传开,只怕是街头乞丐都不敢要你。”
众人起哄:原来如此,难怪这么水灵的姑娘没有个寻常人家前来提亲,这样的娘家一沾上可不就是个大包袱。
金岁言还没来得及说话,门里突然不声不响冲出来一个瘸子揪住李媒婆就要打。
“哥!”金岁言赶紧去拉,“不是叫你别出来嘛。”
金岁弘面红耳赤,看样子已经忍了许久,可抬起的拳头滞空半晌最终没有落下,最后大手一推将人几乎丢了出去。
李媒婆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怔愣片刻之后,这才挥着帕子抹泪哭唱起来:“没有天理了呀,金家打人了呀。”
金岁言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要不赶明儿还是找个庙拜拜,死马当活马医。
“去去去,别在这哭,上衙门找天理去。”她只想赶紧把人轰走,躲个清净。
李媒婆一愣,更是委屈:“谁不知道你们金家跟衙门都是一伙儿的!”
金岁弘没了差事是真,可跟衙门里的差役关系好也是真。隔三差五就会有捕快衙役上门,与金家人有说有笑,尤其刘虎那个看起来就怵人的捕快,与金家兄妹关系极好。
“谁说是一伙儿的?”
金家门口正乱做一团,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挺立的玉面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