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柒 ...

  •   今年雪大,都说是好多年一遇,大早上便听见寺内吵吵闹闹的,小和尚都拿了竹竿在敲落在树枝上的雪。

      知道今日是特殊的日子,我昨夜辗转难眠,临近天亮居然睡这么沉。

      我顾不得长安的墙,也顾不得杭州的水,唯一关心的就是后山修的一座小屋子还是不是完好无损。

      在江南待久了,我大约是已经熟悉了和煦湿润的气温,回了洛阳几年,还是感觉干冷,或许不是我习惯不了,只是因为我老了。

      香山寺来往香客并不多,打眼看去,光头的比有头发的还多,偶尔我和住持安坐下聊一阵子,更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静静坐在山门台阶上,在睡不着的晚上犹其。

      在杭州的时候,我曾经问过鸟窠禅师,到底什么才是佛法大意?

      鸟窠禅师回答说,就是什么恶事都不能做,什么善事都得做。

      我不以为意,这不是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吗?

      鸟窠禅师捋了捋胡子说,三岁孩儿虽能说的清楚,八十的老人却行不得。

      我行了礼拜别,表面如彻大悟,实际并没听懂。毕竟没了微之,我也不想如此漫长的人生还需要捱到八十。

      但有一个道理我好像懂了,那就是他们这些参禅的人,讲话就是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边。譬如微之说香山寺的月亮最好看,我在这看了这么多年,也觉得其实不如当年我和微之一起看过的那轮月。

      “竹子都压垮了大半林,后屋竟然没塌。”我还没走到后院,清闲上人先不紧不慢走出来了。

      清闲上人是我与微之早年的旧交了,元九走后,我帮忙安置妻儿,很久都狠不下心去收拾他的旧宅。当时他妻子走得急,只收拾了必需的包裹,屋内的摆放大致都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落了层灰,中间经历了一场暴雨,原本破陋的房顶漏了水,堂屋里散落着木屑,好在元九的寝卧未受雨害,仍然完好无损。

      他的寝卧才算得上是家徒四壁,只单单在窗口撑了张岌岌可危的桌子,从前我多次催促他修,他一边抱怨这摇晃的桌子影响写字,一边却又懒得去修理,现在想来,若是当时我下定决心给他换张新的,或许晚上掌灯夜读时,他也能少几瞬皱眉吧。

      桌上有几册诗集,有一盏油灯,有几只龇了毛的宣笔,墙角有几个空酒坛,书柜上有个木箱,放的都是我们来往的信笺,有从寺里买回的蒲扇。

      唯独没有元九。

      这间屋子完全像是我的讳处,别说再走进去了,只是在脑海中偶尔过一遍,就会整夜睡不着觉。后来实在没有法子,我便拜托清闲上人将香山寺后院的小屋子空下来,将微之的东西都安置进去。

      太和六年,向来惊心动魄的大唐没发生什么大事,我的人生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微之送了我一个顺水人情,我只是写了篇铭文,他的家人却赠予我六七十万贯,我任河南尹,占了他的便宜,拿这笔钱修建香山寺,然后当作香山居士,躲在了香山寺里。

      其实我存了私心,我想看看,香山寺上的月亮,到底是不是微之说的那样。

      身边硬朗的人不少,当时一起致仕现在归于黄土的老友也很多。从前我是稍微有些忌讳生死之事的,微之病重后,我反而有些看开了,直到现在,我几乎能够轻易接受,我与死亡从单向行走变成了双向行走的事实。

      这一天,当耳边的敲敲打打终于归于平息,我斜倚在山门柱子上,盯着云层,估计明日有雨,见不着月亮。

      大抵是白日里雪见多了,我当真老眼昏花,失魂落魄,眼前山坡居然有一个躺在石凳上的人影。

      那人影半翘着腿,双臂枕在头下,身边还放了一坛酒,时不时捧起来灌一口,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想都不用想,一定在说着谁的污行。

      清闲上人坐在我旁边,竟然说着当初鸟窠禅师的那番老话:“凡是能够有利于他人的事情,都能算得上是功业德行,乐天啊,你务必放心,这些都归功于微之,一定能够消除前世所经历的灾祸,也能带来阴间的福报。”

      我仰着头,没舍得挪开眼,应和着说了下去:“有了这份功德,或许下一个轮回还能够同微之在此遇见吧!凭借着今生所做的善事,不知道能不能够在来生也和微之一起在香山寺同游。”

      不过,终于见过了最美的月亮,今后我可能都不会写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小短文,感谢每一个读完的uu~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