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时[元白]》叁单舟

1、壹

　　贞元十九年，我还差一年刚好三十，所以大事未成，也情有可原。

　　老话说人当三十而立，此时的我，如柳絮般于长安飘零，求仕之人总归是孤独且自傲的，我既没有弃绝一切回乡的决心，亦无扎根皇城十足的把握。

　　不过年龄带来的好处就是，张榜这日，“身经百战”的我倒是十分平静。

　　应试总在秋日，揭榜却在春日，与春华秋实唱了个反调，长安城内春风拂槛，美得热烈，所有士子们都在微香弥漫的城中，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粒谷子。

　　叔父与大哥荐我自浮梁入京考试，临行前我先回了一趟洛阳看望母亲。许是母亲平日里总爱赏些花花草草，当我带着江南读书磨白的头发回乡时，反而比母亲更像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叟，全然没有初到长安时的清秀模样。

　　前几年在长安，为了考取进士，我几乎每日熬更守夜，冬天手上都布满了冻疮，不过读书人皆是如此，这些疤痕反倒像是勋章。

　　收拾好行囊，重整装束，母亲端来一盆掺着热气的洗脸水，我对着水面望去，总算捡回了些昔日的光彩。

　　像是千万条只朝着一个方向的溪流一样，我叮嘱好母亲千万注意身体，和无数仕子一样，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要说什么志气其实也不剩多少，这么多年的时间，就是块硬角石头丢进溪水里也能磨成圆滑的样子。我读书读的还行，也只会读书，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便只望着脚下了。

　　读书这件事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考试不是一了了之，更像是无休止的过关斩将，即使有幸及第，也不一定有官可做，即使有官可做，也不一定能养家糊口。

　　但这次不一样！

　　迈上这条从明德门贯穿至朱雀门的天街时，我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四周布局有如菜畦，尽显方寸之美。

　　规整严谨的宫城压抑不住我心中的磅礴，此刻的我不知为何多了份胸有成竹的迫切感，我白乐天，注定是要在这里大展宏图的！

　　“今天真是热闹呀，不知哪家的金婿就要高中了！”店小二端来一杯热茶，用挂在肩头的巾子细心将泼洒出来的茶水擦干净，“公子也是来等榜的？”

　　我接过茶盏，低头看了自己一身装束，今日收拾得确实齐整：“多谢，初次入京，逛逛而已。”

　　茶楼二层，临着街口，刚好能看见贡院东墙张榜，是我提前好几日就挑好的地方，为了今日表面上的漫不经心，可谓费了不少功夫。

　　我不想让别人认出是年少成名的白居易，也不想被人认出是年少成名却至今未成大事的白居易。

　　长辈给我取名居易居易，可是连这一项最朴素的愿望，我也完成得并不如意。

　　店小二见我没有继续接话的意思，识趣地不再叨扰，给我留够了十分薄面，去其他桌转悠了。

　　京城吧，好在这儿，也差在这儿。

　　这里的人似乎都悬着根线，小心翼翼不迈过，热心无比却保持着相互之间的礼数与持重，少了老家那一份略微有些不讲道理的毫不客气。

　　所以我来长安数次，却总感觉人在这儿，但不属于这儿。

　　我被从窗户兜进来的料峭春风带了个寒战，捧起了手中热乎乎的茶，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个年轻人，不着痕迹打量一番，约摸比我要小上几岁，瘦瘦的，看起来却很凌厉。

　　“朱雀大街果真是宽啊！”年轻人在桌对面杵着，见我回头便找了句寒暄，稍显踌躇。

　　我四周环顾，果然满座，只剩我面前一个空座。

　　我默不作声的片刻，他似乎也尴尬到了不行，竟探了半个身子去瞧楼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翻下楼去，即使不送了小命，也得断胳膊断腿的，便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袖。

　　“坐吧。”我幼时受大哥影响颇多，此时撞见个相差些年岁的，不自觉也摆出了兄长的架子，“公子是来等榜的？”

　　楼下的人开始推搡起来，是礼部派人来张榜了。

　　“兄台叫我威名便好，我考的是明经，贞元九年及第，兄台如此稳练，想必是进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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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关于张榜和科举的描写参考了《唐摭言》，年龄与应试这些有些不同的说法，就选其一来写了，很多细节查资料的时候如同在海底捞针（愁眉苦脸ing～），如果有不符，见谅见谅（抱拳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