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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不如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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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纤细白皙的手腕在光辉里投下一段灰色的倒影。
凝脂般的皮肤下,是密密细细的毛细血管。
只要在这里一刀下去,就可以结束一切了吧?
如果一刀下去,是不是还有和她一同下葬的机会?
不是不知道,结束这痛苦到底有多简单。
孩子么,会有人爱他们的......父母么,她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唯一。
可是,为什么却迟迟不敢划不下去。
是没有勇气吗?是眷恋吗?是不想死不敢死不舍得死吗......是怯懦吗......
不,不是,我不是。
是心底有个声音,是知晓她,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啊......
如果是她,她一定不会放弃,她也许会失意一阵子,颓废一阵子,但她终究会带着重生的勇气归来,坚强顽强地活下去。
即使会浑浑噩噩,那也是一段时间,她一定会好好活,活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她当初一定,一定一定也为她们深深努力过,用力地想要活下去......
医生说,几乎是瞬死,没有感到痛苦。
不,不可能,才不是,在那亿万分之一的每一个时间点,她都一定在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只是,可是......
“啊,啊......”许琬琰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林长熙确实为活下去疯狂努力过。
在看到那辆车来临之时,她就知道她宿命将至。
人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大脑下达了最高命令,调动身上所有细胞拼命活下去,可是……她还是感受到了对身体的失控,力量的涣散,一切都在凋零,凋零......
最终那个手无力地垂下时,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琰琰,对不起......
这一世,终究还是没能和你白头,真是遗憾呐......
许琬琰从未想过,林长熙会比她先死。
她明明比她小,她明明才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啊。
她三十五岁的时候,才刚开始和她谈恋爱。
如果我晚一点和你开始,是不是你就能活久一点?
是不是我们只差七岁,所以只能一起七年?
是不是我们一个只能站在起点,另一个就只能站在终点?
然后就是无限地轮回追我,错失你?
突然就想起她们曾经说过的穿越重生话题。
许琬琰无神的眼眸突然有了一丝神采。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她一直疏远我,远离我,突然到了二十八岁就一改作风,莽撞表白,执着追求,一直不放弃......
“那,如果是重生呢?”
“如果是年长的我,重生回到了这个年幼的我,延续这个生命,你会怎么样?”
“难道你不怀疑我吗?从前不跟你说话,躲避你,可是,突然就对你表白了,还主动追求你,你......”
“就没有想过我不是我,我是另一个……重生的我吗?”
许琬琰只觉得惊惶骇惧。
林长熙,是不是重生了?
那她,是不是又重新回去了?回到原来的世界安然无恙地活着。
许琬琰冲想书房,那里有她的日记本,那里一定记着她的一切。
许琬琰打开抽屉,一下子就看到了立在桌面的一家四口相框。
许琬琰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般焦在那里。
久久,久久之后她方才拿起那个相框。
那是不久前安安生日时她们一家四口去拍的全家福。
彼时,她抱着安安,林长熙抱着星星,两人笑靥如花,孩子也大哈大笑。
“明年我们再来拍一张。”林长熙当时道。
“不用等到明年,下个月星星就生日了,我们再来拍一张,不能厚此薄彼。”她当时回道。
林长熙嫣然一笑,说“好”。
结果却成了永殇。
许琬琰眷恋地抚着上面笑得一脸温婉的妻子。
可曾想过,这是她们最后一张合照?
从此以后,孩子就只能从相片看到十月怀胎亲生诞下他们的母亲了。
许琬琰将相框放回原处,重新看回那本日记本,双唇一提嘲讽一笑。
许琬琰,你是有多么怯懦,才会相信重生?
你是有多么地想逃避自己的责任,才会想到重生这种荒诞无厘头的说法?
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是吗?
这样会让你的愧疚感减轻一点,是吗?
你在为你的懦弱和愧疚找借口。
——因为你不可否认她是在为你们买菜做饭的路上死了!
——而如果你陪她去,她或许就不会死!
不,是一定不会死!
而且——她问过你了,你要不要去?
你说:不去。
你拒绝了她的请求,是你断送了她的生机。
而此刻,你所认为的陪她去大不了一起死,也只不过是想缓解痛苦,规避责任!
难道不是吗?
难道现在身边所有人全都不是,再怎么难过再怎么惋惜都有一丝丝庆幸:还好去的是一个人。
包括林长熙的父母家人。
你也虚伪,你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她曾邀请过你跟她一起去呢?
你不敢面对那些人。
你不敢面对那些惊诧隐晦的眼光。
从惊诧转向隐晦,从隐晦转向闪躲,然后在背后默默地谴责你,却最终还要来安慰你,劝慰你,说:这不是你的错。
你害怕他们嘴上说的和内心想的根本不一致,你害怕他们内心实际在归罪你。
你更不知道当别人问你“你为什么不陪她去”时——你该怎么回复?
因为你根本无话可说啊!
现在你还要靠她回到原本世界这种荒诞可笑的谬论,来安抚自己的心?
你还有脸说如果活下来的是她,她一定会好好活下来?
呵,曾经随口提及的话题,却成为你此刻安抚良心的挡箭牌。
你真的爱过她吗,许琬琰?
你真的配得到她的爱吗,许,琬,琰?
林长熙,你选择的人,究竟是一个品行多么无药可救的人……
你为什么要喜欢上我这种冷血无情的怪物……
XX
许琬琰站在门口。她在做一个实验。
她想知道从门外进来,里面的灯会不会开。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好了,再来一次。”
“为什么不开灯?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把灯打开知道吗?嗯.....你要是把灯开了我就奖励你一次,做什么都行!”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不生你气了,你开开灯好不?”
“长熙,宝宝,我怕......我看不见你......”
空荡的大厅内,还是一片漆黑。
再也不会有人,给你留灯了。
披头散发的女人蹲在瓷瓮前掩面哭泣。
那些曾经的一打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慰问。
那些“回来啦?”“要不要吃饭?”“肚子饿不饿?”的温暖片段。
此刻都化为最锋利的刀,戳向自己,一刀又一刀,血肉模糊,鲜血淋淋。
“所以,你是真的不在了对吧......”
“你以后都不会再回应我了是吧......”
“林长熙,我好疼,好疼啊......”
空空荡荡的房间,再也没有回应。
曾经有个人,她说她爱你,然后悄然离去。
XX
“你要这样躺到什么时候?”许信芳站在床头。
自林长熙去世后,许琬琰就一直持续着白天睡觉,晚上生活,班也不去上,饭也不正常吃的生活状态。
许正则已经给她请了长假打点好上下了,许信芳每天来照看一次,每天都拎着温热的饭菜过来。
许琬琰背对着她,无答。
“你还有两个孩子!”
“又不是我要的。”
——“你说什么?许琬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话!你说这话你对得起长熙吗!”
“对不起。”许琬琰平静道,话一出口泪水就从眼角蔓延而下,浸湿了枕头。
我什么时候对得起过?我什么时候都对不起。
许琬琰发出一声嗤笑,带着哽咽,泪水无声地从眼角颤出掉在枕头上。人也就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有多痛有多在乎吧。
许信芳咬着下唇,眼眶微红,她坐下床边爱抚着妹妹的额头,“琰琰啊,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也知道你放不下,没人放得下……但是,你这样,只会让大家都跟着一起难过,长熙她一定也不想你这样的......她一定想你振作起来……”
“安安每天都在找你,她每天都说,‘妈妈今天什么时候来?妈妈什么时候来带我回家?’,星星也在每天叫‘妈妈,妈妈’,他们都在等你将他们带回家呢......”
“你这样......他们该有多伤心,长熙她该有多伤心呐......”
许琬琰依旧没有反应。
许信芳直接伏下身抱住她,“琰琰,不要再这样自苦下去了......”
许琬琰轻讽一声。
这算什么,她喜欢自己那么多年,她追求她那么久,她却一直在拒绝,拥有了也不够珍惜,所以她活该。
呵,她现在才痛了几天而已。
往后余生,她就该在歉疚后悔中过......
许信芳在房子里收拾着东西。
虽然许琬琰在浑噩度日,但好在还是有吃东西的,虽然不多,但至少没绝食。
剩下的伤痛,只能让时间去抚平她。
收拾到落地窗时,许信芳发现窗帘底下躺着一把刻刀,刀片已滑出。
在有小孩的家里,是不会让这些锋利的东西随意放的,更别提还是已出鞘的刀子。
几乎不用想就猜到了什么,许信芳握着刻刀的手瑟瑟发抖,立马致电回家,随之立马大扫除。
许琬琰躺在床上被动地听着楼下的噼里啪啦声。
她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们在寻找和清理什么。
呵,没用的。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不管是器皿够不够锋利,药物够不够致量,只要真的想死,就一定能死成,最简单不过一个落地窗。
厨具琳琅满目,许灵均随口说了句“怎么这么多”,许信芳则是满面哀痛缅怀。
怎么这么多,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每一份餐具,都是每一份心意。
每一份心意,都是一份用心。
每一份都是两个人筑建爱巢的证明。
你以为那些简便的、顺手的、遥控一拿起就有电,电灯一打开就有光的日常琐粹是凭空放在那里就有了的吗?
温馨的家,必须得有一个温暖的顾家人。
看着几近光秃、只剩大理石干冷的厨房,许信芳觉得这个房子的温度也被带走了。
随着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被清空,这个家迟早会被一点一点地降温,冷冻,雪藏,直至没有人气。
她的妹妹,即将要经历一段很长很长,没有温度的生活了。
也有可能,是往后余生都缺少另一半的温度。
X
“姐,这些东西要放到哪?”许灵均坐在驾驶位上甩着手,太重了。
“去幼清家吧,我拿给她。”
将刀子的事告诉张幼清,她先是震惊,确认无事后便看向了眼前这堆餐具。
款样齐全,堪比自家。
她几乎可以看到女儿站在厨房料理食材的样子。
还记得她高三那年暑假,几乎一整个假期都闷在厨房里。
每天都在做美食,每道都要他们认真品尝,认真给评价,然后记下他们的点评,佐以矫正。
问她为什么,她说大学想去外面住。
“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做给自己吃的.......”她当时好像是这么说来着。
女儿当时怎么回答来着?有点忘了......
好像是说,吃到好吃的会让人心情愉悦,当时的脸上还有那么点不自然和害羞......
那个时候被她解读为“长大了”的意思,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呀......
林长熙车祸的赔款已经到了,加上保险零零碎碎总共有七百多万。
许琬琰在知道了前因后果,确认了确实是意外后,直接撒手,后续全都交给了林旭尧夫妻俩,虽然在中国的法律上这件事她也没有权利管。
就好像在林长熙的火化单上,签的是林旭尧的名。户口本和身份证也是林旭尧拿去派出所注销的。
人死如灯灭,林长熙的这些印记全都失去了法律效应。
这笔钱,林旭尧和张幼清都没打算用在两个孩子身上。
两个孩子是女儿唯一的延续,他们一定会爱护好呵护好他们成长,不必用他们母亲的性命钱。
夫妻俩用这笔钱筹建了一个教育基金会。
她的宝宝,最爱读书了。要是知道她给很多孩子带去了读书的希望,一定很开心。
“幼清啊......”许信芳看着姐妹逐渐朦胧的眼,伸出双手。
张幼清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投入她的怀抱,“信芳,我真的好想宝宝,好想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