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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旻染 ...

  •   “大将军,大将军!我看有诈!北域的骑兵不是没粮了吗?怎么打到现在根本消不干净!”远处提着长枪的张关惊慌赶来道。
      谢凌道此时也早已反应了过来,他在黑暗中屏息着,周遭在刮大雪,呼啸的吹个不停。敏锐的他终于在迟钝里捕捉到了端倪。
      他紧握长枪的手心出汗了,在令人窒息的的静默里,热血上涌的浮躁终于弥散了下去,在一瞬里,惊惧遍布全身。
      二人匆忙喘息的间隙里,张关看着四周皆是疲软的士兵,低声喃喃道:“谢将军,实在是不对劲,北域哪来的粮草支撑着他们到现在?”
      眼下在暗中他只能听到心跳剧烈的答复,刚刚还在握着长枪杀敌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这一刻竟抖得激烈。
      他没等到谢凌道的答复,却听谢凌道在身旁大喝一声:“北域有诈!撤退!撤!”话音刚落,他也并无过多疑虑,早已群羊无首彻底栽在惊乱下,慌忙中匆匆上马,欲与剩下的守备军一同撤退。
      “你去,带一队精兵赶回去,让谢旻染带兵前往畔泉!”谢凌道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在张关未调转马头前急切地发出命令。
      “来不及了谢将军!”张关在马上看他还不打算带兵返回,便出声喝住自己身下这匹要往前赶路的战马,小铃铛在他身下焦虑地踱步,“我们先备一帮人马助我们护驾返航。北域会有大动作,再让谢旻染带兵岂不是画蛇添足……”
      “来不及了!”谢凌道凌然打断道,“来不及了,我们逃不掉的!快!备一支精兵立马返回,让谢旻染带兵前来支援!我若没猜错,前些日子蜀中大乱多半与北域有关。还记得去年蜀中粮草案,我怀疑蜀中暗中勾结北域贩卖粮草!”
      话音刚落,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如雷鸣震耳汹涌进大庆守备军耳中,张关竟一时分不清敌我数量,在大地都为之颤动的恐慌中,他迅速做出反应,领命带一队精兵飞奔赶向南方。
      在奔回来的路上,本已习惯于长途奔马的他竟难得被颠得难受,大腿内侧摩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灼烧,与脸上交织在一起的风雪冰火两重天。
      所幸谢凌道未雨绸缪,张关在清晨最沉寂的黑夜中赶到了中原守备军驻扎地。
      ……
      帘被掀起来了,风也随之灌了进来。“谢将军找我有事?”秦海僮边喝气搓手,边踏着冻僵的脚底板恭敬行礼,突然看到角落里站立的小女孩跟见了宝似的奇道,“呦,这怎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来了?哪里来的小丫头,跑到军营里了……”还没说完,就被谢旻染含着笑意的眼角冻得直打颤。
      一旁古胜匠也照着秦海僮的脑门就是一拍,无语地翻了他白眼。
      “错了错了谢将军,我有悔。”他忙恭敬地掏出纸笔,脸上再无嬉皮笑意。随着他备纸研磨,只见纸上面俨然落下了好大段笔记。
      路敛知看这三个人逐渐入座。
      古胜匠原跟着沈笺轩将军,秦海僮本是谢凌道手下的信使,在关山月越畔岩沈将军被胡戮部所杀、谢凌道战死后这二人便纷纷归到谢旻染手下。
      这两人皆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谢旻染听信路敛知给出的建议,在谢凌道战死后接续重振旗鼓,排兵布阵,终于带领大庆中原军与南疆守备军两面夹击本就折了大半兵力的北域骑兵,从连连溃退的战事里抽身喘息,有了夹缝翻身的机会。
      “皇后那个棋子下到哪一步了?”路敛知意有所指地问道。
      “庆帝失势,小儿上位,太后就是大庆真正的主。主要该铲除的隔阂自行了断了,路兄应该能保接下来的吉加尔之战大捷。”谢旻染不急,慢条斯理道。
      两人本就为太后效命,路敛知既已将胡戮部作战要务悉数上交,中原内铲除蜀中叛乱,截断了外部供应的粮,北域近日日子愈发难熬,胜负之数早已撇在眼前。
      路敛知还有话并未问出口,他举起茶一饮而尽,才发现茶凉的差不多了。他静默喝完,唤人出来重新沏了杯。目光交错间,才看见谢将军望着路琼灼若有所思。
      谢旻染别过看向女孩的目光,视线再回落到路敛知时,他并无尴尬之意,只感慨道:“令爱面容与你如出一辙。”
      “小女面子上是像,到是性子、聪慧上也没落到点,有差缺的很。”路敛知谦卑道。
      谢旻染对女孩示意,她便怯生生地挪到父亲身边坐下了。
      “举止谈吐间没有分毫气质,扭捏出来的大大咧咧好似村口妇女破口大骂的霸气。”谢旻染看着小女孩,心里想着。
      隔着桌布的秦海僮逗着她,路琼灼即使被谢旻染威慑得不敢发话,也忍不住发笑了,七八岁的小孩难懂规矩,谁对她好就要跟谁讲话顶嘴。
      路琼灼像极了路敛知,她眼尾上挑的韵味框在如桃花般的眼眶里,如同路敛知镌刻般,一丝不苟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唯一可以识别父女两的点就是眼神里的神气。路敛知是个书生,浑身儒雅斯文,眼波流转间都是随和,路琼灼不像她,她有点倔,太瘦的小孩子反而不讨喜,鹅蛋的脸型因为瘦骨嶙峋而面颊凹陷,加之骨子里带来的谨小慎微都让人惋惜这孩子没有读书的灵气,反而一身尖酸刻薄面向。
      她也似不知道怎么去讨好大人喜欢的,整日闷着脸葳葳蕤蕤,除了母亲身边为她酿酒的阿婆夸她有福气,剩下任谁也难搭理。
      谢旻染坐下没多久后就发配了军务,秦海僮拟好折子便递给了路敛知,三人起身欲离开,路敛知忙恭送。
      出了军帐,才能觉察到外面有多凌冽。谢旻染伸出衣裘外的手被风雪沾湿,干了后就裂开了道道口子。代父行军未有时间涂马油,有的龟裂早已结痂红得发黑。
      “辛苦了,小僮僮。”三人赶到营里,谢旻染漫不经心对一旁撑伞的秦海僮说到。此时正在喝酒的古胜匠没来得及咽下口中老酒就悉数吐了出来,他弯腰咳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很有趣吗?”秦海僮瞪着双小眼问得极认真。古胜匠没缓过的一身劲又泄下去了,他在一脸语塞的秦海僮面前丝毫不加任何掩饰的嘲笑。
      “很有趣吗?”谢旻染问道。
      ……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阿谀奉承没有底线。”秦海僮见了他现在这副沉默不语的嘴脸在心里认真骂道。
      “咳我是觉着这场战赢是必然。怎么说呢,胡岳岩缺粮草就如同大周失鹿,撑不了些日子。”古胜匠扭头看谢旻染神色恢复了些,找话接着说道,“谢将军,方才在路敛知营里就忘了与你说,周以谦老先生已赶往这边来了,过不多时日就会赶到。”
      听到这,谢旻染抬头看他,疑虑道:“先生怎么赶来这里遭罪受,他是放心不下守备军吗?”古胜匠看着他也没接话,便收拾收拾下去备军帖了。
      秦海僮看谢旻染暗自思忖,提点道:“莫不是朝中生出其他是非了吧。”谢旻染像是被点到了,若有所思抬头复盘着。
      突然间,他开口问道:“来军营之前我嘱托人护送的那姑娘无碍事吧。”
      “姑······姑娘?”又周折回来操劳的古胜匠疑虑,正蹙额间像是想到了般说,“谢将军说的是商菩镜吧,那小姑娘前些日子还只身一人在一户人家待得不赖,您瞧着这年纪也正好,再不愁恨嫁以后黄花菜都要凉掉了。”他嘴碎的念叨着。
      谢旻染面上闪过不悦,他将修长的指尖点在军务图纸上,天气寒冷,他的手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
      “冷吗?”胡岳岩在一旁问道。
      胡烈烟摆手,她用麻布将兵刃与自己虎口绑得紧实了,在漆黑夜色里,只有那双眼热烈地燃烧,透出鬼火一般的光芒。
      她仰头微抿下口烈酒,在雪坡后匍匐。
      时间在一点点流失,胡烈烟眼里被雪光衬得发亮。在胡岳岩看来,他们都恍若地上蝼蚁,可以轻易被更大的物种碾于足下,等一抬脚,就会涅槃重生。
      他们以一种微乎其微的生物被压榨时,才能发现处处可以藏身于缝隙中的机遇,巨大的压力砌在蚂蚁身上并不能压死她们,反而是一种拳打空气的无力。
      近几个月来的仗是越走越难,路也越走越窄,旁人眼里,胡岳岩再不举旗投降空耗兵力就是相当狭隘了。
      三月开春的晚上还是冷,有些积雪还是没能化掉。这无疑又是重蹈两三个月前的覆辙,打一次衰败一次兵力。
      “有恼恨过师叔吗?”突然间的寂静里传来了胡岳岩的声音,“从小把你管教得严苛,习武练功一样都不肯让你落下……亏你这性格不是你爹教,我跟你说你爹那性格最吃不了女孩子,你要是一发脾气,他就忙着哄你跟哄你娘一样,肯定教不好你呵呵呵呵……”说到这里,胡岳岩笑出了声。
      “还得亏是师叔赐教,把我这块不中用的逆骨头给啃平整了。”胡烈烟放下了警惕,抿了口烈酒与师叔交谈。
      “瞧瞧,丫头,你这话就是还记恨着我呢!早知道就该让你那个爹来管你……”
      说到这他又沉默不语了。“年龄大了口无遮拦了,对不住了丫头。”他想起了兄弟胡瀚澜恍然说到。
      提到胡烈烟的父亲,就是无意揭穿旧伤疤。
      不料,换来了胡烈烟一声郑重的“师叔”。他有些不适应的抬头看她。
      小时候看她顽皮耽误功夫就会逮着一顿打,交在他手上被惩罚连他娘请求都不行。从小就把这小丫头只身带在自己身边,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现在以大姑娘又坚毅的样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欣慰又是难以抑制对她的赞赏。
      “今晚中原军不来,又是空消耗,等赶回去了,师叔您得给我酿酿酒热热身。”胡烈烟说到这,披身走入林道。林间的雪把一切都掩埋干净了,这原是引诱中原军入诱饵的一条退路,中原人不熟悉这种路段,若是真把仗打到这北域的南端,可以借着北域人的熟识做些拖延,北齐着重部署兵力,让战事能缓则缓。
      “你不放心?”没走多远转过身看到死守阵地的胡岳岩,胡烈烟大声问道。
      “烈烟啊我放不下心,中原人圆滑脑子也好使,不能为着前几日他们不出大动作而让自己放松警惕。”胡岳岩提高了音量,声音在雪中容易被吞噬被掩埋,他接着喊着对她说,“你先带一队人马原路返回,今晚这阵地还是得像前几日那样去看守,我来守着,守到不出意外,守到万事大吉!”
      胡岳岩说得眼眶发红,他并不多做废话,领兵布阵。月光下,他两眼发出精亮的光,跟昨日毫无差异,丝毫让人觉察不出这行人风餐露宿,啃得揭不开锅。
      北域除了北齐,南边相对匮乏。
      胡烈烟带兵返回,一行人静默无声,只能听到踩雪地的沙声。
      这天夜色不清明,开春的天气还是凌冽,胡烈烟还是第一次这么看不清周遭的环境,她皮鞋破裂边缘渗入了雪水,也顾不上冷,只是无端找不着自己所处的境遇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与师叔并肩作战时还能露出怯懦。
      行军走了近一个时辰,在墨色最深沉的凌晨赶到了营地。
      再过不多片刻天该发亮了,师叔就要赶回来了。她伏在毛毡上,努力地想着。
      天色早已蒙蒙发亮,她始终不见师叔带人赶回,今夜她像失了心智,始终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眼前的军事地图分明那么清晰,守着唯一后路的那条小道此刻正清明的映在她的眼前。
      后围包抄!这个想法不知名,几乎在一瞬里使她惊醒了过来!
      她忙起身披起战甲,未来得及固定头盔,就冲出营地。
      “全员待命,今夜有大战!第一铁蹄带队分散包抄南门四围,第二铁蹄与第三队与我组成三路中队准备冲锋陷阵!快!”她迅速骑上战马,不与身边人解释,便下达了命令,“刘将军,我怀疑师叔遇难了,在我走后,师叔迟迟不领军归队,想必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一部分小队定是中原军的诱饵。”她在城墙下,用从未有过的慌张又从未有过的镇定对一旁第三铁蹄的将军说道。
      “可是胡大将军,师叔是有眼力见之人,他早能识破这支小队是中原抛出的诱饵,何必这般拼死抵抗?”刘将军跟胡烈烟年纪相仿,眼下战事紧急的状态里他略过了军纪,高度绷紧的弦崩得稀碎喊出了师叔。
      “师叔不恋战,那师叔若真是如我所说遭遇了一支小兵又是做了什么?还是说……”她后背发凉,眼神清明里流露出来恐惧,“这次中原全军伺机出动!”
      刘将军听出来,胡烈烟说得分明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北域自打与蜀中的密谋被朝廷发现,军事与粮草上越是拘泥,眼下就算没有任何节外生枝,也抵死扛不住中原。
      “到底是被师叔护得太周全,北域已然荒成这般了。”胡烈烟悲切地想到。她看向天边,晨色进得越发快了,天明了。
      “刘将军看到了吗?天明了!这北域的天到底是明朗了!今日我胡烈烟即便战死,死不足惜!我师叔护这北域大半辈子,换我来为她抵死最后一遭,这一趟我幸不辱命!”她是便戴上头盔边缓缓说出这些话的。
      刘将军转头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他看到远处飞奔而来却根本抵挡不了的尘烟,须臾里抬眸看向天际,笑出泪:“烈烟啊,平日里担惊受怕,一跟中原军打仗,没开战前就想着自己是强弩之末,想着怎样作战能留着小命,今儿啊,我看,老天开眼了,不要命的打法是最畅快的打了!兄弟们今天不要命了!几年了,这终于是回归战场了!”
      他喊完,兵分三路的中队人人高亢,他们是北域残喘的最后一部分铁蹄,北域是荒凉与无助的,也是喂哺了她最后一些儿女,这些儿女迎接着已知的结局奔赴战场了!
      胡烈烟浴血杀出重围,当她最后被一队士兵包围时,她不惧痛,反而笑得灿烂。
      她是这辈子都无法知道师叔遭遇了什么,或者如她所说,她这辈子都是无法知晓师叔最后一刻想些什么,但现在,她又是全都知晓。
      “我胡岳岩!北域这片土地的一个儿女,守着她守到万事大吉!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朴淳五十九年三月末,北齐败北,中原一齐收复北域,两地开始贸易往来。谢旻染收复有功,立为将军,统帅江南一带。
      同年,庆帝逝世,花碧莛扶持一小儿上位,以花碧莛为首的谢家与赵廷赵家主真正意义上统治大庆。东宫与锦衣卫日渐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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