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奈娘子

26、肝肠断

　　秦素盈被暂安于元恪原先的广陵宫内，侧殿内站满了太医，整整忙碌了半日，亦不见半点准信，只听见秦素盈一声接一声的喊叫声，撕心裂肺，秦素盈紧紧握住一旁柔然公主的手，额上冒着豆粒般大的汗珠，一缕一缕沾湿在鬓角，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比起秦素盈，柔然公主和太医们更是满头大汗，外头，元恪同赶进宫的庄亲王更是焦急，只见宫人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一盆盆含血的水端出来，皆是坐立不安。

　　几个太医交涉一番后，齐唰唰跪倒在地，请罪道：“公主，微臣已经尽力。”

　　“什么？”虽早有不好的预感，但亲耳听到时，柔然公主元敏还是有些惊心动魄，心内越发疑惑，之前，秦素盈并没有表现出胎动，抑或小产的迹象，莫非背后有人？忽然，脑中
　　冒出一个人的身影，极快的又摇了摇头。

　　秦素盈已然没有力气言语，却强力撑着身子，逼问道：“什么叫尽力？你们…到是 …说清楚呐。”说完，早已虚脱的身子，软软的朝后仰去，瘫倒在床榻上。

　　“素盈，别这样，孩子还会有的。”柔然公主紧握秦素盈的手，安慰道。

　　闻言，秦素盈的心仿若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的无法呼吸，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全部力气，闭上眼狠狠吸了一口，睁开时已满是泪水，强力不让它们落下，深深喘了口气，目光凄然而狠绝，眯眼道：“你们且说说，到底是为何？”

　　正逢此时，元恪推门而入，看到床榻上秦素盈白纸一线的脸，心口微微有些牵扯的疼痛，缓步走了过去，瞪着满地跪着的太医，面色低沉，皱眉道：”一群废物！昨儿，一个个都还信誓旦旦保证胎儿定会平安无事的？”

　　太医们头越发垂的低了，几乎快要挨到青石砖了，如此静谧片刻后，为首的一个胡须花白的太医，沉吟不决的回道：“回王爷的话，臣等认为姑娘滑胎是别有原因。“

　　元恪的脸色愈发阴沉，森森然的眯着眼，冷冷道：“庸医！自己无能，便推倒别处… …“

　　秦素盈皱了皱眉，缓缓喘了口气，打断元恪的呵斥声，虚弱的问道：“太医你说… …“
　　太医犹豫着，踌躇着，唯恐一言不慎，招致更大的祸害，见状，秦素盈不由的冷呵一声，上一刻，她还能感受到腹中骨肉生机勃勃的在长大，下一刻，太医便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在了，秦素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

　　元恪身子轻轻微晃，避开秦素盈的眼眸，转首，朝太医呵斥道：“说！“

　　“是！姑娘心虑焦躁，肝火旺盛，而方才小产亦是因为活血过旺，问过公主方知，姑娘先前食了蟹，初秋的蟹虽能活血化瘀，但是有四禁，其中便是怀有身孕者切勿食之，会有胎动滑胎迹象，这些，微臣先前已嘱咐过… …”

　　忽然，元恪面色阴沉，阴森森的脸让人不寒而栗，忍不住怒斥道：“够了！滚下去~！庸医无能，净胡扯旁的。”

　　太医们早已吓得四肢酸软，此刻，见元恪给了机会溜走，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奔出广陵宫，脊背冒着一层层冷汗，沾湿朝服，纷纷抬手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如此通透的女子岂会不知怎么回事，秦素盈含喜含悲的凄然一笑，真不知该为庆幸还是悲戚，一时间浑身使不上力气来，头疼的似要裂开一般，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见元恪正担忧的看着自己，如此讽刺，秦素盈缓缓别过眼，心，身，早已累到无力，眼睛缓缓阖上，恍如掉进万丈深渊一般。

　　过往一幕幕浮出，脑中一段一段的闪过孤独凤媛和元恪关切自己的神色，冷然一笑，早知如此，最初，就不该轻信他人好心，到底不是亲骨肉，人心难测，心思难渡，心内，秦素盈还是很不愿去承认，强忍着不去理会，耳边却充斥着元恪说过那些撕扯人心的话。

　　“嗯！让父皇软禁我好了，正好同盈盈一起，白头相守，永不相离。”

　　“素盈，如果真如你所说，永远都留在这里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总不能让孩子一直在旁人的异样眼光里长大，你不需要家，他需要呐… …”

　　元恪，当真能践行诺言，待如亲子么？

　　元恪，你到底还是做不到，做不到… …

　　不知如此反反复复多久，模模糊糊，秦素盈感到额上一抹熟悉的温柔，微微睁眼，不待看清身侧人的模样，已被他紧紧揽入怀中，一语不发，就如此抱着秦素盈坐了许久，目光黯淡，缓缓停落在秦素盈脖颈和肩胛之间，嶙瘦处凹下去一片涡，这单薄的涡，似乎是他此生唯一一口自愿投奔的井，若有一日离去，魂魄亦会在此逡巡不去吧，为了怀里女子的忠贞，亦为了所有的罪和恶。

　　他从来没有试图掩饰自己对秦素盈那份淡淡的无耻自私，以及对贪婪占有的绝对忠诚。

　　如此静默许久之后，秦素盈微微施力欲挣脱，岂料浑身酸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忽然，脖颈处一滴滚烫的泪珠，滑入心内深处，秦素盈身子僵在原处，惊心动魄… …

　　转而，冷漠一笑，讥讽道：“燕祈，你那么多女人，还怕会没有孩子么？”燕祈依旧紧搂着怀里的秦素盈，几乎能感受到秦素盈在极力抑制情绪，身子微微打颤、

　　方才在路上，燕祈一直在想，以为会看到痛哭流涕，涕泗纵横到情绪崩溃的秦素盈，岂知她竟然冷静的像块冰，脸上如平静的湖边，不见半分涟漪，沉吟片刻，低声道：“盈儿，跟朕回去吧。”

　　“回去？燕祈，你想怎样安顿我？”秦素盈看着他无言以对的神色，微微淡笑，回去只能横在他和自己父兄之间，做他们的牵绊，帮哪边都是无可厚非，帮哪边都是罪不可恕，无法挣脱地狱一般的束缚，如今，在北朝，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思虑半晌，燕祈方回道：“这些，朕自会安排… …”

　　“安排？”秦素盈摇了摇头，冷笑一声。

　　秦素盈在刚学会接受生活种种，接受它的不完美，它的险恶，它的肮脏，它的让人浑身寒毛倒竖着投入残斗中，此刻，她拒绝任何人的安排，亦绝不会顺从命运的安置。

　　燕祈皱眉不悦道：“不准任性！朕已做了决定。”

　　“那皇上准备如何安排我？回明王府继续做王妃，然后跟你偷情？还是藏起来，此生此世亦见不得人？燕祈，我不需要任何安排，更不需要你的。”语罢，胸口起伏不定，秦素盈敛住嘲讽的笑意，她不止在嘲讽他，更是在嘲讽自己的可悲可叹，缓缓喘了口气，又复道：“而且孩子是在这里掉的，我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望着秦素盈坚定狠绝的目光，燕祈忽然心生一丝悲哀，怀里这个女子，越了解她，越让他心疼，这世间没有人比她更脆弱，娇弱到两指可以扼死她，亦没有人比她更坚强，一旦她想做的事，惊天动地，那份气魄连男子都望尘莫及，沉默半晌，叹气道：“朕答应你，不过，朕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若敢再同别的男人怎样，朕保不准会做出些什么不好的，元祉便是前车之鉴！”见秦素盈睁大眸子好奇的望着自己，冷笑道：“朕见不得别的男人对你好，先前软禁他亦算小惩大诫，如今，朕心情好，亦可以接他出来，盈儿，你的一举一动朕都看着呢，若不想伤及无辜，就乖乖的。”

　　“燕祈，你太残忍了…”秦素盈缓缓坐起身，恶狠狠地瞪着燕祈冷漠的表情，心底一阵寒意。

　　燕祈讥笑一声，淡漠道：“残忍？若不是他那些好哥哥，朕哪里去寻好帮手呐！这世间那个人不是吞噬着别人，甚至亲人的血肉活下去的！”

　　看着眼前男子淡漠的神色，心内思量着，像燕祈这样的男子，天生就是为皇权而生的，他们从不东张西望，从不心不在焉，亦不心慈手软，他们可以为了皇权放弃兄弟之情，放弃世间真情… …成功总是属于他们。

　　闻言，秦素盈轻哼出声，冷笑道：“皇位… …皇位，都是为了皇位，这帝王之家，所谓父子，所谓兄弟究竟是什么，繁华背后，遮掩不住的尸骸遍地，尔虞我诈的丑陋… …”

　　“这些莫要你操心呐，赶紧养好身子，不要让朕牵心你。”燕祈伸手揽住秦素盈，缓缓抱
　　着她躺好，沉吟片刻，问道：“盈儿，那块同心扣呢？可曾有人看过？”

　　秦素盈不知其中深意，忽想起庄亲王的含喜含悲的神色，方道：“嗯，庄王爷看到了。“

　　燕祈点了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安下心，俯身，轻吻秦素盈的眉心，叹气道：“朕走了，明日便回去了，千万不要太想朕。“

　　秦素盈翻了翻白眼，瞪着燕祈嘴角那抹自信满满的微笑，又好看又惹人厌，燕祈淡然一笑，起身正欲离开，却被秦素盈拉住衣袖，微微一愣，回身，得意一笑道：“怎么改主意了？舍不得朕？“

　　秦素盈一汪水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他，横溢在唇齿间的那个求字，无论如何也蹦不出来，燕祈就如此看着她犹豫，为难，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如此静坐半晌后，秦素盈缓缓喘口气，说道：“放过元祉吧。“

　　燕祈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说法，冷冷一笑，反问道：“秦素盈，这算不算是在求朕？若是，朕不答应！“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呢？“侧首，秦素盈很认真的看着他，切切问道。

　　“除非… …“燕祈凑近秦素盈身旁，缓缓压了下去，唇角几乎挨到她的脸，狡黠一笑。
　　秦素盈身子往后缩了缩，避开他随时落下的吻，侧脸，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对朕说三个字，你心里明白的，还有，最好在前面加上朕的名字。“

　　秦素盈翻了翻白眼，咬牙切齿道：“燕祈，我爱你。“

　　燕祈满意一笑道：“秦素盈，你终于承认你爱朕了，不过下次温柔些，朕喜欢温柔的女人。“心口一热，亲了亲秦素盈苍白的脸颊，抽袖离去。

　　直到燕祈离去很久，秦素盈方转过脸，望着侧殿的大门久久，冷然一笑，眸底闪过一抹狠绝之色，彻骨的冰冷，伸手轻轻抚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眯眼失神。

　　原来，连燕祈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都可以如此抽身而去，淡漠薄凉，何况别人呢？

　　原来，对于他的到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秦素盈似乎明白了很多，亦懂得更透彻，心在那一刹那间暗灭，感觉钝重无比，眼眸流觞，萧瑟中带着寒意的秋风，她看到自己的现在以后，像一只硬邦邦风干了的核桃，必须时刻面带坚强的护着自己，冷漠处世，自此往后，决不轻信他人。

　　能明白，亦算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