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盛唐》沐铮

56、第五十六章

　　众叛亲离，伏允败走伏俟城
　　油尽灯枯，高祖驾崩垂拱殿

　　五月的塞外大漠，寒气仍未驱尽，暴风卷起阵阵黄沙，天地之间混沌一片，只有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战鼓声仍在回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让人作呕，草原早已不复存在，只剩焦黄的泥土和殷殷流淌着的鲜血。让人不禁感慨，将军功成之时，即是生灵涂炭之日。

　　润四月中，唐军兵分两路挥师西进，李靖、李大亮、契苾何力携本道兵马为北路，侯君集、李道宗为南路，旨在歼灭吐谷浑各部。李恪自是随行北路，坐镇中军。
　　军报如雪花般飞来，整个中军大帐皆是来去匆匆的信使和传令官，李恪已是忙的连吃饭都顾不上，他考虑到粮食所剩不多，干脆下令全军一天只吃一顿饭，后又将军需处也合并至中军大营，和李业嗣两人居中调用粮草马匹武器，一天都睡不满一个时辰，还好他年轻力壮，又有照兮随侍左右，居然也不觉得累。照兮主要负责整理军报，安排信使，亦是忙的四脚朝天。
　　二十三日，李靖部将薛孤儿在曼头山大败吐谷浑某部，斩其名王数人，俘获大批牲畜，这些牲畜就像是及时雨，缓和了唐军的粮食问题，一顿牛羊肉对士气的激励堪比直接发金银。之后，北路大军在草原上迂回，二十八日，李靖等人在牛心堆打败吐谷浑，而后的赤水源一战，契苾何力以数百骑兵拼力厮杀，所向披靡，不但解救了被困的唐军前锋，又斩吐谷浑首领数人。而北军的侯君集、李道宗率部跨越渺无人烟的沙漠冻土，终于在五月初，在鸟海追赶上了伏允，双方激战，唐军大胜，伏允携余部千人驱马折返，逃往王都伏俟城。

　　青海湖以西十五里是王都伏俟城，它背靠青海湖，面对茫茫草原，易守难攻。这是在吐谷浑的全盛时期，由伏允的父亲夸吕建造的，夸吕虽建此城却改不了住大帐的习惯，此城虽为王都，却没有汗王在。
　　伏允率余部到达了城下，喊门喊了半个时辰，就是没人答应，他心中已有几分明了，当时慕容顺提出要离开王庭去守王都，伏允还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真是被汉人给同化了，不住大帐住宫殿。慕容顺走后没几天，唐军就突袭了王庭，他自己也开始了流亡生活，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几日前自己的儿子尊王和天柱王也在大战中被唐军冲散，不知他们现在是生是死。
　　城门嘎吱一开打破了伏允的思绪，他心中欣喜，刚要骑马入城，只见一个人被推了出来，城门又合上了。那人被五花大绑着，没走几步就倒在了地上，他嘴里被塞着布团，无法言语，伏允心中一惊，此人正是太子尊王。
　　近身侍卫们冲了过去扶起尊王，伏允亦跑了过去，“霍达尔，是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
　　霍达尔口中的布团已被拿掉，只听他说道，“父汗，是大宁王，大宁王他……”
　　霍达尔话未说完，只见一个黑呼呼的包裹从天而降，伏允抬头一看，门楼之上站着好些士兵，都一脸倨傲的看着他。伏允怒骂，“你们好大的胆子，居敢这样对你们的汗王！”
　　领头的侍卫说道，“我们没看见这里有什么汗王，汗王正在城内。”
　　“你们说什么！？”
　　“父汗，大宁王他反了，”霍达尔说道，“天柱王已经被他杀了，这个应该是他的人头。”
　　伏允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包裹，这个慕容顺居然会反了！？
　　门楼上的侍卫接着说道，“我们大汗放了尊王，已是网开一面，请自行离开吧。”
　　说完这话侍卫们就撤了下去，再无半个人影。伏俟城外一片死寂，伏允颤颤巍巍的走到马前，上了马没走几步却跌下马来，随行侍卫惊呼一片，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从一个月前的汗王变成了一个阶下囚。

　　唐军大帐幕帘一掀，照兮走了进来，“恪，我刚才送走了契苾何力，你说他这次能抓到伏允吗？”
　　李恪微微一笑，“肯定能行，他都立了军令状，随行的一千骑兵也是他精挑细选，伏允残兵败将，怎会是他虎狼之师的对手，只是这沙漠之中道路难寻，不过他是契苾何力，沙漠草原上长大的雄鹰，这点应该难不倒他，你不用为他担心。”
　　李恪话刚说完，一个信使冲了进来，“报——禀蜀王，京师急件。”
　　信使手中明黄色的小盒子让照兮心中忐忑，自从开战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圣旨，经她手的大都是李恪传回长安的抵报，李世民连回复都很少，别说直接发圣旨下命令了。
　　李恪二话不说接过盒子打开，拿出信纸展开一看，立即对着照兮说道，“兮儿，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赶回长安。”
　　照兮有点不知所措，“恪，这仗还没打完呢，就这么走了？”
　　李恪已经走到大帐门口，他回头说道，“太上皇驾崩了。”

　　贞观九年五月初六，太上皇李渊在大安宫垂拱殿驾崩，等照兮随着李恪回到长安城已是十日之后，长安城没了往日的喧闹，沉闷的气氛让照兮很不习惯，皇城之内更是一片缟素，灵幔高悬，香烟缭绕，远远望去，宫殿楼阁皆是一片白茫茫。
　　诸位皇子公主以及李世民的众位皇弟每日都会去大安宫举哀，李恪也不例外，照兮这样的外命妇却不必如此，只要在做七的时候前往即可。大安宫内照兮自然又遇到了淑妃，襄城和高阳，还有阎婉和李愔的王妃岑氏，因是国丧期间，也没有多聊什么。
　　期间李世民也来了几回，进了灵堂就扶棺失声恸哭，不能自已，每次都在左右的搀扶下离开。照兮看着他的背影，此时的他心情定是很复杂吧，当年李渊找了诸多借口就是不立他为太子，搞得他只能在玄武门杀兄戮弟，他虽登上了帝位，内心一定常常惶恐不安，李渊做了太上皇之后，李世民又让他移居大安宫，说是让他颐养天年，其实是让自己眼不见为净，不知他这一哭里究竟几分是演戏几分是真情。
　　每当举哀的时候，照兮只能扯起帕子糊弄，一旁的阎婉却哭的异常伤心，搞得照兮不知所措，都是孙媳妇而已，难道是自己冷血！？她向李恪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阎婉和李泰的第一个孩子自从去年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终于没撑过这个冬天，年初的时候死了，还不满一岁，估计阎婉这是睹物生情。照兮打心里可怜这个女子，自是一番好言相劝，只要身体好，儿子可以再生，阎婉在她的安慰下，渐渐止了哭声，两人间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好。

　　关于唐对吐谷浑的大战则是捷报不断，契苾何力带领他的一千铁骑跨越大漠戈壁，沙漠缺水，将士们抽饮马血，在突伦川追上了逃亡中的伏允，唐军杀入伏允牙帐，活捉了吐谷浑太子尊王，伏允只身逃脱，后被左右所杀。而慕容顺在杀了天柱王后被吐谷浑族人拥立为可汗，他率领吐谷浑国请求投降，李靖应允。
　　五月十八日，李靖上奏称吐谷浑已平，二十一日，李世民下诏恢复吐谷浑国，任命慕容顺为西平郡王，又命李大亮率精兵数千人为其后援，助他服众，其余诸道兵马班师回朝。虽然在照兮离开大漠的时候，此战胜局已定，她还是没料到仗那么快就打完了，若没有李恪的胆略，这劳民伤财的战争还不知要持续到何时。虽然如此，李恪却没有邀功，保持低调固然是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让李世民知道这类似玄武门事变的主意是他一手谋划。李恪果然没有食言，慕容顺当了汗王，慕容莲成了西平县主，一切都圆满的落下帷幕。

　　国丧期间照兮还几次见到了长孙冲，他是以长乐公主驸马的身份出入大安宫。照兮一直很想跟他道个歉并把手上的佛珠还给他，却找不到机会，每次他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离开。照兮有些着急，若是错过了现在，以后就更不可能遇见了。她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他，毕竟他对自己确是一片真心，她却对他不告而别……只是当时她的心早已在李恪身上，一时间没考虑那么多。
　　六月廿四，离李渊驾崩已有七七四十九日，今天的法事过后，就不必每隔七日来一次大安宫了。一大早照兮便跟着李恪入了宫，法事完毕，李恪被李世民叫了过去，让照兮留在偏殿等他。此等天赐良机照兮怎可能错过，她偷偷出了偏殿。

　　长孙冲正独自一人往宫外走去，李丽质因为担心母后身体随她回了太极宫。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忽然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让他一下子停了脚步，那声音如此熟悉，他不用思考就知道那是谁，他过回头，那个女子就站在他的身后。
　　照兮看着他憔悴的脸，心中不由自责起来，“长孙公子，好久不见……”
　　长孙冲并没有回答，仍是微微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照兮深吸了口气，她的话声诚恳，“冲，对不起，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就耽误你一会儿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