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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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流觞苑所传飞信，其实并不似蝴蝶形。
最初也未有人以此名，仅称曲信。或叫雪信。只是苑中弟子不愿顶个晴日飞雪的名号。曲与蘧音近，蘧然成典，因此改叫蝴蝶信。刀客手捻信纸。他历世尚浅，许多深浅出入尚不明白，只是隐约窥见，那时向剑客问道：“这便是代价么？”
衍圣斋落地，而阎森挂剑。
刘国梁是当年双星闪耀中先落的一颗，如今再亲闻另一人封刀，到底还是不同经历。御刀寻御剑终成话本谈资，从今往后，从浦州府至云京，世上只有天下第一刀，再无阎王绝世。沧海山庄这一对御刀御剑，如今刀仍是天下第一刀，剑却新受皇命。阎森往后可论道收徒，宁江剑侠护陵卫寺，不再是心照不宣的传闻。
剑客答：“要看你如何想。”
以江湖之远理庙堂之高，其间许多曲折，何止一句代价。杨影自龙湾金丝罗传信后再无消息，态势尚且模糊；如今阎森也挂剑。想来是皇陵已事发，而厚土守墓人在暗，只有几家剑宗的门中人知晓，再因此被提及反倒多有牵连。天家要为失窃一事敲山震虎，便只有请动沧海山庄最为合适。
刀客在他面前向来听话过分，果然低头去想。他既然能说出“这便是代价”，也是多少明白些挂碍。马琳以为他要说官家税赋奉养，要说中原武学变迁，亦或是要说如今对家国天下有何心得。然而陈玘再抬头时，却是伸手敲了敲刀鞘。
金石草木，振作遥遥雷声，皆在少年腰间掌下。
“我想，我来时已迟了，让这千秋钢好等。”他向那剑客笑道，“那便不能早退了。留一柄雪剑，在这世上孤单。”
马琳没料到这回答，却听得字字都像是他这搭档说出的话，不由得也笑：“你的年岁比我还小。敢封刀在我前头，梁师哥也不让。”
他说话时停下，陈玘也停着看他。他们身量相差不大，山路却有高低。陈玘站在低处，仰头来看，像几年前站在英雄榜下，仰头便看见榜上前排的两个字。
但同那时又不甚相似。他自己无知觉，语调认真，话却好像在撒娇：“那你也略停一停。往后单留下雪刀，它也孤单。”
榜上的墨色名字，终于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落在他眼前。他不知剑客几多心中曲折，只见他抬手扶自己肩头，即刻心有灵犀闭上眼。
马琳到底没有说那句失礼话，最末放手道：“好了，皓师弟要等急了。”
陈玘先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不答话时只是笑。马琳就耐心等他笑完。刀客终于将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却问：
“云崖渡也有桃花吗？”
这回变成剑客拉着他走，边行边头也不回地答道：“有。”
还不等他应，又道，“开时带你去看。”
可惜天地坛开山第一刀在云崖渡山中三月余，上下九招十八式的无双学完，还是没能看成桃花。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们原路返回，仍然回训场点卯。王皓虽然领了师尊的吩咐，但盯早训也不是十分费心的事，因此还有余力偶尔朝上看一眼。见陈玘同马琳回来，他先招了招手，没有提起那只机关鸟：“你们再晚些回来就放队了。”
尽管他没有提，事情依旧得做。马琳早饭一毕，立即拉陈玘去取书，教他送去老师住处。原来那就是照着刀法改过的无双补本，正好他也开始重学。他自己则带人去库府清点礼品。
秦志戬本人就是云崖渡出师的剑客。更不要说至之堂门下记名的两个小孩，大弟子还是他马家堂亲。如此既是吴敬平不叮嘱，马琳也要多留些心去贺。
大会盟时王皓是先他们一步到。陈玘记起这一点，放了课便拉着他打听。原来他戬师哥那日专程来拜，拿了几个门派名作备选。师父点了“至之”，因此有庆州至之堂。
当时吴敬平问两个徒孙。许昕知道这字从何所出，能记个大概，答知至至之，知终终之。马龙则当下便背诵道，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
王皓同他讲时是当故事讲，陈玘听得惊奇。因为他自己读书就要头痛，从小到大的先生都拿他没辙。然而再想到马琳能自学稷鄯兵法破守山阵，还能以剑练刀把流云书学出七成声势：他二人毕竟是本家堂亲。他这时又觉得这小孩的头脑聪慧有迹可循，也不能算十分意外。
“琳师哥这几日忙得很，怕是都找不到什么机会和你合练了。”王皓说，他早习惯了陈玘说什么话都要引到马琳身上去的思路，因此见怪不怪。刀客天地坛上只听过这小师叔名号，这回在路途上也与他相熟了。王皓这样说，他也颇为大度道：“总归要等我练成些名堂，到时候再看合练结果。”
他们那时回去便改了住处，也算是如今少有的固定搭档刀剑合璧者，却各有各的忙碌，总是出入不到一起去。
“倒是往庆州去贺礼的事，吴老前辈还未定如何送罢。”
山上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他们只能抓紧路上这一阵说话。王皓摇摇手道：“这我操心不来，等师父考量。重州客这回送的信鹰，说是要办得大一些，看来那日期又要往后了。”
然而日子还未定下，机关雀所说的高东客先到了。
客人写了拜帖，口吻十分之客气，大意是来拜会，还要住上一阵，为观摩学习。云崖渡是剑宗之首，高东与本朝又久来无战事，这半个官家的面子不得不给。虽说山中房子不少，留几个人住下不是难事。但谁都知道这外邦访客必定不如纸上所写这样简单。
陈玘身份只是过继的挂名弟子，因此不必出面去迎，只在后面看热闹。他不知道访客，对面却来寻他。他们先见过了马琳，立刻便有人望他，甚至远远打了个招呼。因此等到晚间剑客终于从师父那里返回，问先起来：“你认得他们？”
“哪个认得。倒是他们一定认得你我。”刀客等人等得神智混沌，即刻要睡过去一般，仍撑起脑袋答他，“当初重州来信警告，我看就是这回。”
之前他们都不清楚高东如何又与官家牵扯。现在来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有了些头绪；或许还要说一声“果然”。
“若真是兵符……官家不张扬，还有些人恨不得天下皆知。”
马琳已卸下剑，走近前来摸了摸他脑袋：“那你要小心。”
这话声调十分温柔，陈玘努力睁开眼睛盯他：“你是不是要去庆州？”
他没放手，又摸了两把，才轻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少来。”他小声道。方才那番话显然是早想好的，毕竟他现下困倦，任由马琳站在身后替他散发，眼睛已经又闭上了。
“云崖渡毕竟是秦堂主师门。”
“我又、又不是怪你。”刀客仍是阖着眼，“是……我不能跟着去，你也小心。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走？”
其实这一回他不但能明白其中缘由，甚至也早有预期，因此心情简直可以算平静。马琳松了他的编发，借势俯下身来抱，答道：“明日。”
答话也十分小声，将脸颊挨在搭档耳边。陈玘挣扎着扭过脸来看人，声音也明晰了几分：“怎么、怎么这般急。”
他其实也不是当觉得急，毕竟自燕州启程，这一路上要携辎重，还得渡衍江。只是想到他们认识时间不久，自见面起常常形影不离。除了此前他一人返家、又赶上队伍的那几日，这还是第一次分开。不过这话似乎有些矫情，他便也不说。两个人额头相触、鼻尖相抵，能听出一般齐的沉稳呼吸，一般平的脉搏。剑客也有话没说，只不过他想到的是沧海山庄。今日收到传信，说日期定好之外，就是王励勤已动身往庆州：独他一人领队。
双星已落，绝世已散，他们这一对刀剑合璧前路如何，恐怕也只是世事无常，难求长久。
马琳想着这些，嘴上说的却是：“是啊，这般急。又是我一个人。还劳烦你这福星多想一想我，好保平安。”
刀客已清醒许多，后知后觉气氛有些沉重——不过送礼祝贺，如何说出了一番依依惜别之意，与自己往日处事风格甚不相符。这样想着，便伸手攀上他肩膀，响亮地在那右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嘻嘻道：“这是多余吩咐。”
“好，是多余了。也辛苦你等我。”他笑时神情十分生动，马琳很少不被他带着一起笑，此时顺手捏了捏他耳廓，道，“那为着明日一早你能起来送我，早些歇下罢。”
“哪有，”陈玘被带着塞进被子里还在说，“这几日吴老前辈还夸奖过我不躲懒，无双我就要学完了，等你回来练给你看。”
“回来就该合练了。”马琳替他正过枕头，这才吹熄灯烛，在月影中笑道，“该说是之前叫你起床费事，不曾教师父看见。”
听他又要揭短，陈玘不服道：“那、那也是怪你。”
说完便将被子一卷，作熟睡一般一动不动。马琳在斗嘴一事上向来不同他计较。因为胜负已定，而他总是胜券在握：“明日见。”
第二日下山送行。除了马琳之外还有几个外门弟子，再加上照看车马的小厮，共十余人。出门前已经各种意义上依依惜别了一番，陈玘在这样场合便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最后挥了挥手。事实证明他顾虑并不多余。果然往庆州的车马一走，那高东所谓观摩团队里有位女子便来搭话道：“你是拿着千秋刀的那位陈少侠。”
这几个人倒的确有观摩的势头，至少中原话说得都还算流利。陈玘虽然心有提防，但也不能缺了礼貌，点头答：“是。”
云崖渡剑宗之首，其弟子中站个刀客，的确显眼非常。
“走的那位是千秋剑。”
王皓也听见说话，虽不明白如何情形，但看出陈玘已有些踟蹰，便在一旁接话道：“是我师兄。”
女子微微一笑，好像已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接着道：“世上第一的刀剑合璧在云崖渡，便是高东也有耳闻。都说两位侠客有成双珏之称，我见马大侠腰上缀玉，可是此缘由？”
她一面说一面注意着陈玘神情。王皓不知道兵符一事，此刻更被说得摸不着头脑，再答话又于理不合，只好也来看他。刀客心中冷笑一声，想这便来了。这名号里不说山水，却以珏称，既然就是为试探他，此时不如顺水推船。
“话本故事自然是往好听了讲。只是高东故事如何传，我的确不知。”他笑言道，“不过马大侠身带玉珏，我又名中写玉，中原武道说我们打出名号是靠半本《无双》……想来大约是因此传言罢。”
他看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笑意更甚：
“姑娘若是有兴趣，曲水苑话本也写得不错。”
TBC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定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