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对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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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明亮，照着纸上清晰墨迹，画的却是刀法身形。陈玘刚整过桌案，方才未及提起，现在却想起来。刀客又伸手推他，笑嘻嘻说：“那还不止，对着刀法看剑的，不是奇人是什么。”
他们正面相对，马琳右手牵他左腕，接话道：“你这刀客，不说我班门弄斧。”
刀客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愈轻了几分：“若说班门弄斧，自镜湖楼走时，我说那些话才、才是班门弄斧，你也未曾笑话过。何况我知道你钻研这些，必定是用得到。”
这说的是那时他新败高东锏客后，陈玘仗着胆子，同剑客说了一声“剑者双刃，其意唯杀”。马琳那时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轻蔑之意，甚至往后也不曾。此刻他被制住了往常用刀的手，实在是不习惯，又不愿挣，只是下意识绷紧手臂。
马琳对这反应颇为满意，又进一步时膝盖碰着他腿侧，嘴上讲的却是：“这倒是。譬如那流云刀法，是以下盘为胜，刀随腿行，足下生风。练时若是能留心，的确大有裨益。”
陈玘眼神闪了闪：“中原刀剑侠客多为单手，也学拳脚，都说自小不曾落下功夫。因此流云刀虽精妙，也不是无解。”
说时借力一拧，左腿外撤，即刻便身位倒转。剑客并不防他，尽管已看出他动作，只是顺着刀客身法，调侃道：“拳法带眼法，你这般一直看着我，当年的体术师父该训人了。”
陈玘左手被松开，此时大着胆子点了点他鼻尖：“拳是拳，刀是刀。南刀讲眼法，便是眼观六路、眼在刀前。”
说时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十余式之间已经离了桌边。陈玘出拳时马琳接掌，剑客抬腿时刀客借势一绊，两个人在房里绕了三周余，终于一齐摔在榻上。
月色照不清陈玘神情，只见他伸手击马琳云门中府往上两寸。马琳往下倒时还记着护他，此刻也不躲不闪。果然陈玘只是作势，出手时立掌如刀，落在他肩上时已经变作抚摸。马琳肩上旧伤已愈，却知道他是想起赠刀时情形，便只是笑：“方才是话，现在又是事。往日说我记性好，实则你也不差。”
“师兄，”陈玘原本该是借力压人，却声音极轻，“我这柄左手刀还称职么。”
剑客在他面颊边的手停住了。
当年在有路庄——如今已叫做沧海山庄了，他对两位庄主说“我如今得了位称心如意的左手刀”，原是扶着陈玘的肩膀说的。刀客在阴影里凝神看他，散开的鬓发蹭着他的手背。马琳不准备反驳，也不准备道歉。无论何种原因，他行事问心无愧，且对陈玘维持坦率。
他们对视了一阵，马琳的手终于轻轻落在他脸颊上：“自然称职。”
陈玘在他掌心里眯起眼睛。斑奴儿收爪藏牙，露出雪白肚腹。
玲珑阁上他说喜欢，八分讲作十分，算是口无遮拦。此刻马琳把人抱在身上，却觉得真有十二分的喜欢，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心里溢出来：“不过那时是那时。刀剑无论如何金贵，都是身外物。你该是我的左手……”
他停了停，把另一只手也落在刀客背上。陈玘平日里便血热，此刻抱他仿佛着一块暖玉，或是一团暗火。
“大会盟前见师父，说我的另一半玉已找着了，你不也听着吗。”
大猫心满意足地俯下身来亲他，有样学样地从唇角吻到唇峰，试探着伸出舌头。马琳忍着笑任他摆弄，手上已抽开腰带解他外衫。陈玘迟滞地感到某种手忙脚乱，身位再次倒转。剑客收回了主动权，他则被抵在柔软床褥间吻得喘不过气。等到这刀客终于抬起手来示弱，马琳才松了手，转而探他腰侧。陈玘毫无准备，一半凉一半惊，整个人颤了一下。
“桌上那刀谱也是早被你读明白了罢。”他唇上还有一层水光，压着气息调侃道，“空门弱点拿捏得这般紧，你当是斗擂么。”
剑客笑得意味深长：“刀谱剑谱作示意，看个身形而已，这时候看避火图才对。”
陈玘被如此直白的话惊得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推了推他：“看什么……什么图都不看！先、先放开我，我除鞋袜去！”
他说到做到，当真挣扎着起来，还落了床帐。屋主人在一旁勾着他的手笑，又问了一声，说你当真不走。
“……走到哪里去，”陈玘转回来瞪他，还补了一句，“我不怕。”
马琳再一次把他拉进怀里，学他刚才手势，点了点刀客的鼻尖：“这会儿先别说怕不怕。”
当时仍是春日迟至，夜长于昼，然而良宵苦短，却总不是在说晷上月影、更漏声声。
陈玘第二日醒得不晚。只是他眼皮沉重，仿佛风餐露宿赶了一宿路，因此懒于张目，窝在原处一动不动。隔着眼帘能觉出房里还点着灯，原来是马琳起得更早，正接着昨日的功夫描新改的剑谱图。他听见声息变化，便知道人已醒了，搁笔道：
“再睡下去就要有人来寻你了。”
刀客装睡无效，也知道早课即时便开了，因此只是抓紧时间在被铺里蜷成一团。他们夜里嬉闹时简直称得上克制，不能说没有顾虑山门规矩甚严这一条。马琳没有再叫他，已经收起笔墨放好雪剑，要拿往日寻常练习用的旧兵刃。然而陈玘这时也起来了，急急喊了声停：“你若是不拿这个，只我一人带雪刀下去了。”
剑客愣了一瞬，却终于答了一声了然的“哦”，动作间原样返回，仍把千秋钢打的那柄剑佩在了身上。虽说陈玘来时是为了找吴老剑客，背了雪刀；他们早训的地点就在山下，选一条稍远的道路足够他换了刀再准时到达。然而不论是否是由于对道路的不熟悉，陈玘并没有换刀的想法，甚至于理所当然地想要搭档和他保持一致。马琳对此毫无探寻之意：总之他乐得炫耀一番。
这是回山门后的第一回早训，吴敬平亲自来盯。这云崖渡的顶门弟子显然早就得了信，也因此不曾如往常一般，提前半个时辰就得作准备。陈玘跟在他身旁，才发现吴老剑客早等着了。马琳上前行礼，还多说了一声：“多谢师父。”
“怎么来我这里也端架子。”吴敬平笑道，然而不过一句调侃，“若真是心中不安，你今日就该早些到。见你不来，门上有客一直催，我才打发你师弟替你跑腿了。”
马琳也笑：“弟子不敢。这回有劳皓师弟。”
吴敬平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行完礼有些手脚不知往何处放的陈玘。他终于想起原来马琳还有一层大师兄的身份在，是要管教平辈的。这实在是不能全怪他。陈玘虽然有一条刘门主开山第一刀的名号，然而在天地坛的时候少。即便是在坛上，刘国梁新接了掌门印信不久，向来亲自抓早晚课。然而吴老剑客只是又看他一眼，仍是问那有话也不直说的徒儿：“你之前刀谱改得如何？”
马琳对同伴心里曲折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是察觉了也无从表述，只答道：“那刀谱我已绘毕，只是最后改的两张墨还未干，弟子随后亲自送到。”
老前辈第三次看这借挂在他山门的刀客一眼，带着和昨晚分明不差、尽在掌握的笑意。陈玘简直要被他看得脊上生凉；这只能怪他自己心虚。以马琳的应对能力，哪怕吴敬平真的要接着问怎么昨天前就差不离的事情今早还在改，他也能答得滴水不漏。
吴老前辈显然对此心知肚明，便也不问了：“正好你们带着雪刀雪剑。一直听你们说无双练到哪一招哪一式，我可得着空来看看。”
他一说无双，青年的刀客剑客便都笑了。无双剑谱九招十八式，皆以云为名，原为双剑所谱，陈玘以刀练剑练出了名堂，才被称作半本无双。
“也不必教旁人来。”刀客说，已无方才局促神情，“天下双刀双剑或是刀剑合璧，难在通字。既是合则成璧，自然知己知彼。”
说时粲然一笑，脚下滑步以退为进，与马琳目光交错，手已上握刀柄轻轻一震。下一刻寒芒出鞘犹如厉闪，雪刀随目转，分毫不差地指向了原本的身边人。马琳动作比他更快，却不勉强，似早料到他撤身是为发难一般。反身时雪剑半出，左手托匣右手握剑，看似只轻轻一拦，实则刀气尽数被阻。剑断刀势左右流散，饶是他师父已被避开，正站得不远不近，也随手拿起扇子一摇，笑骂道：“能耐。”
早训所在是山中一处狭长平地，东风未走过东西九里，雪刀雪剑已拆完了无双前九式。陈玘以刀敌剑，轻如飞雪，样样直指剑客空余软弱处。吴敬平一看便知。他们应当是练得精细，已有心得。如此不但知道剑谱如何走，还需得知道对方哪一点错漏，才能步步预判，皆是点明而不出击。外行只能看个漂亮，于此精熟者才知其关窍。
第一趟无双九路练完，早有人停了手来看。只见两人又一错身，千秋钢白如雪明如鉴，照出背向而立的两对眼睛。陈玘当下心领神会，不再作配合，反而变招攻来。旁侧正有其余弟子围看，认出时惊呼道：“云遮月上！”
马琳听得明白，也面上带笑。这一回换陈玘出手，刀作剑势，剑行刀风，雪刀形有特殊的利处便尽皆体现。刀客使刀似剑非剑，然而长风飞鸟之形仍在。纵使已非第一回见，也不由得出声喝彩。吴老剑客却没有跟着一帮门人弟子叫好，只是手持折扇凝神细看，便知道为什么他们以两人对练，而非再请双剑。
与双人对剑不同，单打独斗时没有搭档托底，突出优势的同时弱点也尽数暴露。此时马琳以剑对刀，仍只有指点，却不比方才情形。陈玘到底年岁轻，根基也欠缺，以刀练剑，虽然早有修改，却终与天生刀法不同。再看那剑客，显然明白搭档何处不足，虽然是点到为止，也足够他看清。最后一式云非烟下已毕，陈玘突然玩心大起，也刀转反手使出了花舞。马琳也同样拿剑一挡一推，最末仍是将刀稳稳架住了，轻喝一声：“着了！”
刀客显然也想起昨日情形，只庆幸现在走过两回刀，还是以牵引指点为主，比一般演示或比斗都费神许多。此时皆是有些面红气喘，也就看不出他神色略有异常。
再看吴老剑客，稳步而来，扇合一线，直落他二人刀剑相接处，面上笑意早已尽了：“可知差在何处？”
他手中无剑，剑意仍在，轻轻一点时力有千钧。两人毫无准备，被这一击震得手腕酸麻，各自往后退了一步。陈玘不知如何惹了前辈不快，当时大气不敢出。马琳心中一动，归鞘时只低头不语。
其余人站得远，又碍于身份不能言。王皓才返回不久，好容易等到这刀剑合璧的无双练完。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拿着只机关雀走到近前，行礼后低声道：“师父猜的不错，的确是高东客。”
TBC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对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