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凤凰凤凰离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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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人死前，想到的，都是自己最挂念的。
所以夏侯岚被困在起火的居室里，顶顶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家那个文韬武略不会，柴米油盐嫌累的小霸王。
若是他和我们在一起，就算死在一处，或许也是有福的。
她这样想，突然有点后悔把孩子打发出门。
夏侯广却没想这么多，从生到死，他已经不能有什么不满。
说他薄情也好，冷血也罢，此时此刻怀里的这个女子，已是全部世界。
有什么办法呢，夏侯家的人，从生下来就注定流着刻薄无情的血液。不过，几乎死于殉情，在夏侯家史上也算得上是头一份了吧？
他近乎恶意的想着，将怀里的人揽得更紧，浓烟带来的窒息感已经令这朵娇弱的花渐渐走向枯萎。
“夫君，其实你大可以活下去。”
“事到如今，何必说这种话。”
“至少兰儿……”
“他是我的儿子，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倒是你，都这种时候了，且把心思全都放我身上吧。”
“呵……”
火墙一道，人间两处。
夏侯兰在竹林前伫立，近乎痴傻的看着漫天火光；赵云小衣一眼不错的盯住他，生怕他做出傻事；村人忙着挖沟引水，防止火势蔓延。
没人注意，扶黎山上，也有人在注视着这场大火。光影明灭间，印照着那人如玉面庞上喜怒不定。
他猛地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咬紧牙根：“你们，好大的胆子！”
树丛间的阴影中闪出一个黑影，毕恭毕敬的跪下：“小人奉主公令，荣公子若不能劝服夏侯将军，那么，便要看小的手段如何。”
“那是我六叔！”夏侯荣回过身来，一脚将那人踢翻，揪住他的领子：“鞭马北驰三千里，射杀追骑胡儿弓。匈奴人没能杀死他，倒是让他死在自家人手里，你们——”
“公子！”那人也不挣扎，支起身子争辩：“夏侯将军功勋卓著，然不从于主公，其患无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
战功赫赫的战神不容于武者世家，温和博学的女子背离了书香门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宗祠里供奉着相同的祖先……
还要怎样，才能认可他是同路人？
夏侯荣松开手，面对了起火的竹林重重跪下。
“夏侯将军似乎还有位小公子？”
“滚！”
“……是！”
火烧了整整三天两夜，往日里郁郁葱葱方圆百里的竹林付之一炬。火势稍灭，几个胆大的村民披着油布闯进夏侯夫妇居所，带出两具已形状模糊的焦尸。夏侯兰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在胭脂溪边坐了两天，后来赵云看不下去，一掌劈昏了这不要命的家伙，一路扛回去。小衣尾随其后，忧心忡忡的想帮忙，却不料人小手短，远远望过去，赵云前头扛了一人，后面还拖家带口的吊了一个。
赵云很无奈的回头：“谢谢啊小混蛋，这么忙的时候还来添乱，真是……辛苦你了。”
正努力攀着脖子往上爬的小衣扒拉着夏侯的脑袋：“不辛苦不辛苦。我护着兰哥的脸，免得在哪里划伤了……本来他也就这张脸能看……”
也是啊，赵云寻思着：“那行，你小心一点，别掉下来了。”
“明白！”小衣嗷嗷两声，忽的沉寂下来。
赵云将肩上的夏侯往上拖了拖：“怎地不说话？”
“大哥……”小衣稍稍拨开夏侯，把头搁在赵云背上，“那么强大的人，居然就这样死掉。人再争也争不过生死由命么……”
赵云脚步略缓，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那双黑亮的眼。
“对于夏侯师父来说，伯母就是弱点，再强大的人，一旦有了牵挂，某些时候也得任人宰割。不过还好，至少，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那，若是大哥呢，会怎么选择？”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下葬的时候，夏侯坚持亲自安放父母的尸身。赵云和小衣站在墓坑边，看他半托半抱着几乎两倍高的骨骸，踉跄而行，一不留神，脚下一崴，便瘫坐在地上。两人忙迎上去想搭把手，却被夏侯推开：“云哥，云哥你别，我抱得动……我爹爹妈妈现如今都只剩这么点重量了，我怎么会抱不动？七尺高的大活人，只剩这么点儿了……现在只剩这么点儿啦……”
夏侯语音哽咽，赵云眼圈也早红了，咬咬牙，低声嘱咐小衣：“你在这里陪着夏侯，我回去把行李带上……是时候离开了。”
小衣蹲在墓碑前，哇地一声哭出来，算是表示听见了。
待到赵云走后，小衣马马虎虎抹了把眼睛，摸索着挪到夏侯身边，伸出爪子抓住他握紧的拳头，看着夏侯夫妇的尸骸一点点被黄土掩埋，直至最后，合成圆满。
英雄美人之名，富贵显达之家，名马香车之利，到头来，还不如归到这一人一个，生而同寝死同穴的土馒头。
“要走了吗？”一个个送走帮忙送葬的村民，夏侯靠着墓碑跪坐，冷不丁冒出一句。
小衣愣了半晌，“啊？嗯，因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将近一个月的安逸生活，几乎已经让她忘记，这是个多么危险的世界。
早先，是因为夏侯广的强悍，附近没有人敢打赵家集的主意。一片兵荒马乱中，这个村庄靠着一个人一把枪，俨然一座世外桃源。如今狮王已逝，再没有力量强大到足以守护这里免除四周虎视眈眈的伤害。
与其等着即将到来的破败，不如提早离开。
赵云背着小衣的运动包，手上用床单收拾一个行囊。匆匆赶过来，又陪着夏侯坐了一会儿，才大致提到自己的打算。
现今中原内乱，这祸患短时间内只会愈演愈烈。他们三个年幼失怙，离这趟浑水越远越好。因此越过太行山，沿汾河、呼沱河西北一线至雁门、代郡，虽北地接壤于匈奴，但活下去的几率总比南行大得多。
凤凰凤凰，何时高飞还故乡？
离开之前，小衣回头，将这生活过一个多月的村庄，深深印入心底。
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乡音这里的人……如有机会能再回来，谁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新坟之上，黑色泥土色泽湿润，白色招魂幡随风飘扬。
有生之年，一些人或许还有回家的时候；但更多的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自己选择的路，即使满途泥泞，即使是死胡同，也要咬紧牙走下去。到了尽头，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前行的时候，值不值得，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了。
斜阳西行，将三个小小的影子越拉越长。
扁长的墓碑上，书写笔划尚且稚嫩，夕阳如血，恍惚染上几成杀伐之气——
孤子夏侯兰泣血稽颡。
作者有话说第9章 凤凰凤凰离故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