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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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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施语三十年来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早上一到公司,就接到部门经理汇报:一桩志在必得的项目竞标被竞争对手中途截标,半年的努力灰飞烟灭,一千万的订单说没就没了。中午还在为这事搞得吃不下饭,对着电脑上的K线图发怔,随后就瞧见自己上个月大量加仓的两只股票毫无征兆地狂泻,短短几个小时大跳水,跳得妈都认不得,几十万资金瞬时人间蒸发。强打精神撑到傍晚下班,在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长长叹出一口气,手机突然进来一条信息,交往多年感情稳定的恋人说累了,不想继续了,要分手。
施语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字,大脑一时跳了闸。
动作僵硬地拿起手机,回拨那个曾经无比亲密的号码,回应他的是漠然持续的等待音。
对方已经不接电话了。
车里没有开灯,施语就在黑漆漆的狭小空间里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停车场里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他的车还停在满是轮胎划痕的白线里。
人生太难了。
太难了。
以为四五十岁才会如此艰难,谁能想生活的耳光说来就来,短短几个小时把他扇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他甚至不晓得朝哪里还手,不晓得敌人在哪里。
只能像困兽一般对着空气嘶吼挥拳。
右脚虚软地踩下油门,车身慢慢滑出去,在夜幕下有气无力地前行。
漫无目的开在大街上,疲惫到了底,却不想回家。
他长期独居,家中无人,平日忙于工作,也没有精力营造什么生活情趣。
恋人也常常抱怨他过日子没有仪式感,不到节日不送花。
可能他真的不够懂,不够明白。
所以感情事业,双双一塌糊涂。
曾经他也是天之骄子,是行业新星,意气风发,万众瞩目。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连光芒渐渐消散的时候都未曾发觉。
清醒过来的时候,周身盔甲已经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夜晚,孤身一人,真是惨到渣都不剩。
稀里糊涂开到市中心,热闹的酒吧街上满当当停着一排车子,不少人在周围绕圈找车位。
施语正打算慢慢开走,前方恰巧有一辆车从停车位上开出,空出一个位置。
一个长长的空档,横在眼前,静静地,不偏不倚,仿佛一场无声的召唤。
他怔忪地盯着那个停车位,脚尖一倾,鬼使神差地,把车子滑了进去。
从车上下来,按钥匙锁住门,身后传来几个找不到停车位的人急吼吼的咒骂声。施语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得意,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在极其糟糕的一天里简直是高光时刻了。
走进一间酒吧,好似骤然踏入另一个时空,光线幽暗,不大的空间内人声鼎沸,酒保在吧台后卖力地摇动调酒器,胳膊上下翻飞,舞得人眼花缭乱。
施语费力地挤到吧台前,掏出现金点了酒,一拿到手,迫不及待仰起脖子灌下去。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直冲而下,势如破竹,胸口隐隐发热,舌尖却还残留着酒味,说不出的痛快。忍不住又点了一杯,畅快感长驱直入,身体渐渐变得轻盈,好似踩入一团气体,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交错迷离,脸颊烫得惊人。
直到身上的现金通通花光。
什么竞标,什么股票,什么爱情,通通见鬼去吧。
酒真的能让人忘记痛苦,让人毫无道理地开心。
忍不住趴在吧台上哈哈大笑。
突然,头顶响起一个略带诧异声音:“施先生?”
施语仍趴在桌子上,酒气熏熏,也看不清那人是谁,在一片嘈杂中揪着对方衣领,大声道:“我没钱了,给我买杯酒。”理直气壮。
那人身子一滞,没有推开,也没有反驳,沉默片刻,扬手让酒保再加一杯。
施语吃吃地笑,头也懒得抬,接过酒杯一口闷入。
这一杯下去人更晕了,手臂沉甸甸的,脑子沉甸甸的,挨了一闷棍似的,天旋地转,落进一个黑暗又温暖的茧中。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里的自己被柔软的茧包裹着出了酒吧,进入一家酒店大堂,上了电梯,身子砸在客房的床上。
包裹着自己的茧好温暖啊。
还有好闻的味道。
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那只茧也以同样的力度包裹住他。
那么安详,柔和,简直令人落泪。
即便今天已经这么糟糕,这么倒霉,至少此刻,他有被爱着的感觉。
是自己的恋人吗,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忍不住仰起脖子亲吻上去。
那只茧却开始回避了,有点挣扎的意思。开什么玩笑,他才不会让这个暖和又宽阔的东西逃走,借着酒劲两手钳制住,加大力气狠狠地亲上去。
那只茧停滞片刻,突然停止了抗拒,也开始热烈地回应这个吻。
他太高兴了,至少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回来了。
施语呜咽着,忍不住呼喊恋人的名字。
一开口,包裹住自己的那只茧瞬时僵硬了。
然后是凝固般的,持续的僵硬。
施语依旧沉浸在恋人回到自己身边的满足里,在这只茧中沉沉睡去。
虽然硌了点。
最先叫醒施语的并不是清晨熹微的太阳,而是宿醉后的头疼。双眼在透过落地窗帘的日光中慢慢恢复焦距,脖酸颈痛,下意识地望了眼身旁的人。
这一看,几乎把他心脏吓到停跳。
这个人是谁?!
身旁躺着的,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要死了要死了,就在你以为人生已经跌到谷底,不能再糟糕再倒霉的时候,老天总能想到办法再扇你一个巴掌,告诉你不,你还可以更惨一点。
如果角落里有一台心脏除颤器,他死活也要抢过来给自己用上。
施语大脑当机般地喃喃“要死了要死了”,七手八脚爬下床,捡起地上的衬衫胡乱套上身。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他慌张地趿着皮鞋过去一把抓起,匆忙中有什么东西顺势滑落,“啪”一声砸在地毯上。
施语顾不得细看,慌里慌张抱着外套和领带夺门而出,逃进电梯,对着按钮一顿猛按,直坠人间。
不到三十个小时里受到的冲击太大,如果老天想跟他开玩笑,不好意思,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回家换衣服是来不及了,车直接开到公司。对着后视镜整理了半天领带,再三确认表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然后神色镇定走进公司大楼。
电梯一开,习惯性地伸到口袋里掏员工卡。
手在外套里摸了又摸,指尖却没有往日熟悉的塑料触感。
施语忍不住微微蹙眉,是不是刚才在车里换衣服的时候掉在座位底下了。
他站在玻璃门前四处拍口袋,十分尴尬,前台的小姑娘按下工作台的自动门锁,笑眯眯地:“施总早上好。”玻璃门应声缓缓拉开。
施语笑得有点勉强:“早、早。”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快速穿过一排排办公桌,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放下公文包,一开电脑,立即弹出昨日疯狂跳水的两只股票,今早开盘仍是一副跌穿地心的架势。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再看要吃降压药。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脑袋仍旧余痛未消,先去喝杯咖啡再说吧。
施语捧着马克杯走进茶水间,塞了颗卡布奇诺胶囊到机器里,按下按钮。
咖啡机一阵叽里咕噜的响动,温热香醇的液体缓缓从出水口涌出,一点一点注入杯中,蒸汽袅娜地上升。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现在拥有的,也就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抚慰了。
人生,还可以靠这些小确幸暂时撑一阵子。
还没感叹完,机器突然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咔哒声,然后卡住不动了。
任凭施语怎么按按钮,怎么重启电源,怎么猛拍盖子,死活打不出奶泡。
妈的,人倒霉的时候,连咖啡机都跟你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