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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湖 ...


  •   (十二国记,翠微君梨耀相关)

      赤乐十二年暮春,大木铃作为庆女王阳子的使者,出访才州国。在才国首都揖宁的街道上,她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与她放到哪里都不会被人立即注意到的平凡不同,那个人属于无论身处何方、有多少出众的人在,任何人第一眼看去,都只能看到他的类型,所以铃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只要遇到,就不可能看不到。

      离得大概有五丈左右,那人背对着光,长相看得并不很真切,只有浓如墨染的眉眼给人留下极其突兀的印象。他穿着宽大的雪白袍服,系着才国特有的金丝宽腰带,垂下来的丝绦将腰线衬的很高,这样看上去,腿似乎更长,人也好像更高了。不过那种看不出男女的装束,让人不敢确定碰到的是个美人还是美男子。大木铃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打算走出饭馆,所以擦肩而过的时候,铃终于忍不住扭头,视线里的是他向后飒飒飘扬的长长发辫和宽大的袖摆。那种浪迹天涯的武人所特有的酒味与尘土味,混合着极为清淡的花草香味,让铃不知为什么怔住了。

      其实回过神来想想,那完全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武人的打扮,但为什么当时就给人那么强烈的冲击感呢?甚至连那人的脸都没看清呢。普通的武人发髻,将所有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用普通的银紫色带子系着,前额与两颊自然滑落一些短碎的乱发,头发是普通的黑色,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特别的黑。皮肤却白的出奇,像雪一样。眉毛与双眼也特别的黑,黑到了让人忘了留意它们是什么形状、好不好看的地步。在那种苍白的肤色上,就显得很突兀。身材大概有一米七零,既不会很高,也绝不矮。袍服宽大,看不出胖瘦,但从紧束的腰带部分来看,还是偏纤细了一些。

      这种打扮的人在才国能看到很多,可是能和那人一样具有如此强烈存在感的大概绝无仅有。还不能确定那是一个纤细的美男子还是一个凛凛的女浪士,大木铃的脸颊就莫名一红。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致命魅力,危险而浪漫,像随兴所至自由自在的狂风,那种气质对女性的杀伤力似乎要更强。

      何况,在飙风一样潇洒的浪人背后,是一路飘落的白色花朵。那真是很美的场景。尽管从始至终,铃都没能看到人家的脸,但却能保证,下次遇到绝对不会认错。

      一个即使看不清长相都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人。

      带着不知名的惆怅,铃打算努力忘掉占据了自己视线的那个笔挺的背影,就这样一口气去了长闲宫,采王与采麟都是她以前有幸见过的,这次来,也是因为庆国的情形终于完全稳定下来,开始好转,她才能放心离开阳子的身边,被允许一个月的长假,来才国还债。

      是的还债。

      当初欠了很多人的人情。采王的,采麟的,甚至还有洞主大人的。但是她却没有意识到。她曾怨恨过这些人,虽然他们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但是她却一直怨恨着他们。尽管除了洞主大人外,其他人并不知道铃会怨恨自己,但是在现在的铃看来,却是欠下了无论怎么弥补都偿还不了的债务。

      一旦心里这样想了,再来到长闲宫的门口时,竟然没有了前一次那么理直气壮。铃开始感到忐忑。

      那时的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要见景王还是采王,都是她的权利。她想见就能见到,而且见到的那些大人物们都应该对她好。因为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可怜,那么让人心疼。所以怜悯她,同情她,照顾她,是拥有地位与权力的人该做的。

      怎么能够对这样的铃置之不理呢?

      所以那时带着从山石上擦碰留下的伤痕,驱使赤虎来到长闲宫门前,铃没有任何犹豫的叩响了门。

      ——开门呀,我是翠微君府上的仆人,她要杀我!

      想到这里,铃更加低下了头,双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为什么那时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虽然没想要给任何人添麻烦,但是却那么毫无道理的相信着,自己应该被悉心照顾,应该被同情包容,与自己过不去的人就是坏人,就应该被怨恨。可是却从没有发现,怨恨洞主大人的理由,或许是足够充分了,但是……为什么要对那么慈和的采王和那么纤细的采麟……为什么曾经那样的怨恨过她们呢……

      只是因为她们没有照自己期望的那样对待自己而已……

      那时想要留在长闲宫里,在舒适的宫殿里工作,为采王和采麟那么温柔的人工作。想要永远不用听梨耀的吩咐,不用被她严厉的使唤。

      可是,仅仅因为采王没有留下她在宫中,她就怨恨了那样的采王。相对的,采王从梨耀手中救出了她,给了她周游列国的旅费,还有亲笔签字的旌券……这是多么大的方便和照顾。就因为没有按照铃所期望的那样对待她,所以其他的方法都不被认可……

      多么孩子气。

      越这么认识到曾经的自己所犯的错,就越抬不起头来。

      现在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理直气壮的敲响长闲宫的大门了。

      已经认识到王和麒麟并不是那种,自己想见就理所当然能够见到的随便的身份了。

      想让所有人包括王和麒麟都按照自己的期望对待自己什么的……那简直就像是以为,自己是比王和麒麟更尊贵的生物一样。多么可笑。做梦的,自以为是的孩子。

      这样踌躇着的铃,肩膀却被谁压住,那手劲大得出奇,将她拉到了一边,随后铃就看到挤开自己的人走前两步,满不在乎的抬手敲门。她惊奇的顺着按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往上看去,这一次离的很近,她看到了一张像是画出来的浓艳逼人的侧脸。

      有着一张艳丽脸庞的主人是个女子,个子很高,有一米七零,因为扎着高高的长长的马尾髻,所以颈部和下巴的弧度漂亮的显露出来,看上去不但光洁美丽,而且有点傲慢。女子的睫毛非常浓密纤长,从铃的角度看去,几乎看不到眼白的部分。漆黑的眸子像是上了妆,但其实并没有。

      让铃更为迷茫的是,身畔的这人即使这样美,却没有一点温柔旖旎的感觉,怎么看都是个极端精致的女人,没化妆就像上了浓艳的夜妆,可是仍然没有丝毫女性的特征。怎么说呢,那艳丽得几乎能够杀人,反倒让人觉得,这不是属于女人的美,而像是一柄漂亮的凶器,一头危险的猛兽。谁也不会在意凶器和猛兽的性别,就是这种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威风的美。

      门那边传来了答应声和有人跑过来的声音,女人奇怪的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铃,微微弯了弯身子,以便自己能够平视矮小的姑娘:“你是谁?”

      “啊,大、大木铃……”铃完全没想到会被搭话,更加慌张的对她行礼。

      “奇怪的名字,海客?”

      “是的……”

      “来长闲宫找工作?”

      “并、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其实是奉了主上的命令,来拜访才国的女王……”

      “主上?哦,是哪国的使臣吗?”

      “是,庆国的。”

      “那真是巧遇啊,我是巧国来的,咱们是邻居。”

      “是吗?巧……巧国的塙王不是崩御了吗……您到这里是……”铃和她说话之后,感到更迷惑了。巧国虽然离才并不远,只隔了奏而已,但是巧国的王和麒麟都崩御了,不可能有使者来到才。这人是巧国来的,又没有王和宰辅的命令,那她到底有什么原因要进宫?

      “我听说才国的麒麟非常温柔美丽,特意来见一眼的。”那人毫不隐瞒的这样说了:“因为如果想太多的话,等真的见不到了,或许会后悔的。”

      “这样说的话……难道您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身份和目的,就异想天开的要见麒麟?”

      “身份确实是没有……目的我可是好好的说给你听了啊。因为才国的麒麟非常美丽,而我喜欢美丽的麒麟,所以特意来见她一面,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没有不对……可是……”可是身为一国宰辅的麒麟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要见你啊,这么想了,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铃只得委婉的道:“您见到采麟后,想要如何呢?”

      “……这个倒是没有认真想过。见过了就算了却一桩心愿,然后可以毫不遗憾的离开才,去别的国家游玩了吧。”

      铃大吃一惊:“游玩?巧国现在的情况,您了解吗?”

      “多少比别的国家的人了解一些吧。”

      “即使这样您也可以安心在外国游玩?”

      “你这口气不愧是一国之王的使者呢,我又不是巧王,就算留在巧国忧心忡忡,也改善不了失去王后恶劣的环境不是嘛?就算可以杀掉几只眼前的妖魔,也不可能杀的完不是嘛?虽然有人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能救多少人就先救了再说,可是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那种会死人的环境,救了多少人也只是多了多少份牵绊而已不是嘛?”

      “牵绊……?”

      “如果是自己救下的人,多少会希望他们能从此过上好的生活,不会再随便死去了吧?那样的话,就无法放任不管。可是巧国现在妖魔肆虐,就算一时出手救下身边正在受难的人,但难道要跟着他们一辈子吗?我并不是会看着眼前人受苦而无动于衷的人,但也并不想去做那么麻烦的事。那么我安心游玩和忧心忡忡有什么区别吗?结果并不会因为我的态度而有任何改变。”

      “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您能够身佩长剑周游列国,难道这份胆魄和武力,竟然没本事去升山吗?升山的话,如果被麒麟选中,你就可以救巧国一辈子了呀!”

      “你可真讨厌……”

      “您说什么?”

      “我说你的性格正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女人困惑的望着铃,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挖了挖耳朵:“凭什么拥有能够带着把剑周游列国的武艺,就应该去升山?你问过我的理想和愿望没有?我只想随心所欲的像这样周游列国而已,讨厌做官,更讨厌做王。王有太多的责任,做巧王就有比其他王更多的责任,起码要救国。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期待强者去升山,去救人,那巧国早就灭亡了。正因为还有不把命运托付给别人的人,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生存,正因为还有这样的人,国家才能延续下去。否则就算巧国有了王,但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命运强压到王的肩上,那王也会被压死的。如果人人都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天才愿意给人救赎不是嘛。”

      “只想悠闲活着的人,又怎么能了解痛苦的人为什么痛苦呢?”铃大声的说道。

      “我凭自己的能力悠闲活着,有什么不对吗?全天下痛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他们的痛苦要让我来负责?我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是因为我不管他们,所以他们痛苦吗?”

      “至少……至少也该去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痛苦,理解了的话,就不可能不管的啊。”

      “那又是谁这么规定的?天底下,连好朋友之间都未必能互相理解,为什么要去理解所有的人?别人又理解我为什么悠闲吗?还是你觉得,只有痛苦值得理解,想悠闲活着的人的想法,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呢?”

      “每个人都想悠闲的活着啊!可是你能做到,更多的人却不可以……”

      “那你又怎么能认为我做到了呢?因为我带着把剑周游世界吗?”

      “……我不知道。”

      铃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不过她,也想不明白,更不知道。因为看上去她的样子无忧无虑,不但武艺高强气势凛凛,而且还在周游列国,因为想见美人所以来长闲宫敲门要见麒麟。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够悠闲吗?

      不过声音低下去,没有再和她争辩之后,铃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长闲宫的门已经打开了,侍卫和宫女们用奇怪的眼神在看着她们。因为刚才两人都用很快的语速认真对话,所以谁也插不上口,索性静静的旁观着。这样一来,铃真想掉头就走,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意。

      却听身边那女人毫不在意的道:“巧国浪士飘风,求见宰辅采麟。”

      铃低着头,还犹豫着要不要抬起来,便听到有人回答道:“飘风是吗?您的来意?”

      飘风道:“因为在下浪迹天涯的途中,听人称赞贵国宰辅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拜见一次。”说着,没等别人拒绝,便用很快也很自信的语调道:“在下对剑技很有自信,作为拜见宰辅的回礼,必定有可以效劳的地方。”

      铃惊讶的抬头,看到接待的女官以袖掩口,眉眼弯弯的笑了:“您的这份心意确实的收到了。请在此稍候,容我进去通禀。”

      飘风冲她弯了弯腰。

      “还有您,有何贵干吗?”女官转向铃这边,恍惚中的铃机械的禀明了来意。

      “啊呀,庆国女王的使者,这可真是……”宫门口有一阵短暂的骚乱,女官连忙找人验明了铃的印信。

      “请您跟我来。”她对铃行着礼道:“请在偏殿等候接见,还有您,飘风阁下,也请您一起来吧。”

      “为什么?”受到不合身份的待遇,飘风似乎并没有感到惊喜,反倒确定似的追问了一句:“如果在下进了这个大门,再被宰辅拒见,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退出来的。”

      “哈哈,”女官和侍卫们忍俊不禁的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还是那个女官回话道:“因为您敢这样和景王的使者争吵,竟然还让对方说不出话来,将您拒在宫门外似乎也让人不安呢。”

      ……

      铃并没有和采王黄姑聊很久。虽然之前因为庆国也有很多的问题,阳子留她在身边商量,铃不能亲自前来拜见,但都有写信将自己的情况告诉采王。所以这次前来,递交了阳子的国书之后,双方只是简单的聊了两句。在黄姑和蔼的眼神里,铃看到了宽容和体谅。或许早在她倒在长闲宫门口的那时开始,黄姑就理解了她。

      “对不起。”铃真心实意对采王低下了头:“那时一心只想留在宫里,侍奉您和宰辅那样温柔的人,并没有察觉到您的好意,只觉得您想赶我走。受了您那么大的恩惠,却像是被欺负了一样走掉,那样的我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黄姑微笑着看着那张诚惶诚恐的脸。让铃去见景王看来是做对了。在景王的身边,铃也稍微变得成熟起来。虽然还不足够,但这孩子的人生还长着呢。

      谁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犯错,并且所有人从出生到死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成为完美无缺的人。这一点早就知道了。

      黄姑挽着铃的手:“想去见见摇篮吗?”

      “台辅大人吗?当然想见呢。那个……那个奇怪的人,是不是被接见了?”

      “你说巧国的浪士飘风吗?摇篮也确实对她很好奇,只是为了那样的理由就跑来要见麒麟的人,以前还从未见过,所以我们现在过去的话,大概能看到他们两个吧。”

      铃的后背僵硬起来。

      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想见到飘风。不是争辩不过她的关系,而是……觉得无力。觉得想要跟她把什么事情说明白是那么的无力。像她那样漂亮、威风、武艺高强的人,为什么却那么任性,丝毫不想去理解不如她的人呢?

      在去花园找台辅的路上,铃忍不住这样向黄姑说了。

      “为什么吗……”

      采王若有所思的想了一阵,并没有回答铃的问题,反而温和的问她:“那么不如她的人,有没有想要去理解她呢?”

      铃被问的哑口无言。

      如果说弱者没必要去体谅强者的话,那强者又为什么有责任去救助弱者?一味的要求强者单方面的付出,就像是强迫一样。

      谁都不喜欢被强迫,所以铃不被飘风喜欢。是这样吗?

      没有再说话的两人,远远地看到了花园凉亭里两个美人的身影。

      金色长发的采麟恬静的坐着,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动人模样。她文秀,温柔,纤弱,像是萤火微光,风吹即散,却晶莹剔透的漂亮。另一个站在她身边的女子,站得很直,像是一柄妖艳的刀剑。她同样身形纤细,却并没有纤细的感觉。她的单薄非但不像采麟那样给人一种柔弱的美感,反倒像是锋利的凶器。她同样发着光,却是兵器特有的孤光。

      在杀气凛冽的飘风的对比之下,采麟本就十分少女的稚丽容颜看上去更柔和了。

      铃和黄姑走过去的时候,就听见采麟的叹息:“原来您到现在都忘不了塙麟,为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感到遗憾。”

      “是的。”飘风垂下眼帘:“您的确如传闻那般,和她的感觉非常相似。您比她更美,您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暖。我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她在我的这里,”飘风指着自己的心口:“留下的永远都是那副清愁带病的忧郁神情,我感到后悔。”

      “所以将王的尸骨掘出来质问,因此被秋官判了重罪,才逃出了巧国吗?”

      “也不是特意逃出来的……只是顺便想看看别的国家的风光。不然的话,就算待在国内,他们也逮不住在下的。现在国内比逮我归案重要的事多如牛毛,恐怕也没有谁想要认真的抓我吧。”

      说着这番话的飘风,铃看到她的脸上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懊悔和恨意,以及悲伤。

      那不是弱者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的哀怨,而是一个强者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强的绝望。

      想要守护的没能认真守好,所以对其他人干脆不闻不问了。又或者飘风是觉得,因为自己还不够强,所以担不起更多的责任了吧。

      连想要守好的都守不好,所以她根本不适合做一个守护者吧。

      这时说话的是采麟:“能让您感到温暖,是我的荣幸。您理想中的巧国,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飘风有些怔住:“理想中的国家……可以让人无忧无虑,像风一样自由浪漫的国家吧。”

      采麟温柔的闭起了眼,恬静的微笑着的脸上,有一种向往。那向往里还包含了某种说不清的哀伤,淡淡的,像梦一样:“听起来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就祝福您的国家能变成您心目中的那样吧。”

      “能得到麒麟的祝福,巧国一定会变得美好。”飘风望向采麟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柔和:“承您吉言了,采台辅。”

      “之后您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回国。”

      “是吗?终于想要回去了吗?”

      “恩。能面见才的台辅,听您谈起以前的事情,真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责难无以成事,后悔同样也不行。今后要贯彻一生的事情,似乎又多了一件呢。”

      “您这样的武人,想要贯彻到底的,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

      “并不是。我曾发誓,对塙王的憎恨永不宽恕。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件事,必须做到不可。”

      “那是?”

      “要让我国的麒麟,露出您这样幸福的笑容。尽管塙麟已经……没有办法守好了,但是如果巧国能变得像梦那样美好,不论逝去的塙麟,还是现在蓬山上选王的阙麟……我国的麒麟们,都会像您一样,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吧。真心的佩服采王啊,能让您露出这样美的笑容。”

      “那样的话,请您当面对王说吧。”

      “啊?”

      飘风顺着采麟柔和的视线转身,就看到一个慈祥的妇人挽着大木铃的手,静静站在亭外。

      “才王陛下?这真是失礼了……”飘风连忙向妇人低头行礼,只听黄姑和气的道:“浪士飘风,求见我家的台辅前,似乎说过,会付足回礼的报酬吧?”

      “是的,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

      “景王的使者,想要去琶山翠微洞府拜见那里的主人,你能不能护送她过去呢?”

      “景王的使者,就是这个大木铃对吧?”飘风扬起了下巴:“这样的小姑娘,能够从庆国远途跋涉来才,却要带着护卫,去翠微洞吗?”

      “不满吗?”

      “有那么一点。”

      “翠微洞的主人是飞仙梨耀,她的性格有点不好相处……如果觉得麻烦,你可以拒绝,换一件事来做。”

      “大概会给我换什么事做?”

      “看上去是个相当干脆的人,没想到这么喜欢讨价还价啊,”黄姑露出愉快的笑容:“如果不去的话,目前长闲宫真的想不到什么事需要阁下来帮忙。不如你就留在宫里住下去吧,住到有事做为止。”

      铃刚想说这是什么交换条件啊,那个浪人这么喜欢美丽的台辅,一定会选择住下来的,就看到飘风好像被捏住了七寸一样立即合掌:“我知道了,采王,没办法了,就陪她去翠微洞好了。”

      ……

      采麟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风一样携着铃快速跑掉的身影,半晌才发出了疑问:“主上?她……到底是……?”

      “别多心,摇篮,”黄姑虽然经常在笑,但总觉得今天笑的尤其开怀:“她并不是因为觉得不舒服,所以想逃离长闲宫。之所以跑得那么快,大概是因为,那个人属于那种欠下的债总想早一点还清的人吧。”

      黄姑在心底里笑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老婆子,总是让人去做一些本来并不愿意的事,那时对铃就是这样,现在对飘风又是。

      不过总是对不愿意做的事视而不见的话,等真的看不见它们的时候,或许已经晚的不能后悔了。

      所以人如果还能够感到后悔,其实并不算不幸福。

      ……

      才国的保州尘县,有凌云山,又被称为琶山。

      琶山的险峰翠微峰上,有同名的飞仙洞府。

      在登翠微峰前,能看到一小片平坦的谷地和袖珍的湖。附近的人民用这里的土地种植庄稼,给翠微君缴租。而翠微湖的水,却只有翠微君能使用。

      土地离得湖水那么近,却不让人使用。

      在上翠微峰之前,飘风与大木铃在山脚下,听农民这么说了。

      “洞主大人还是没变呢。”大木铃的样子有些踌躇。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飘风觉得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惧色。

      虽然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而且现在铃还是作为一国之主的使者身份来的,梨耀并不能把她怎么样……应该不能把她怎么样了。然而想起梨耀的刻薄,铃还是觉得害怕。

      那是已经刻到她身体里的严厉。梨耀并不是一个换了比较高贵的身份,就有对视的勇气的存在。

      “她不让用,你们没有人偷偷用吗?”飘风问。

      “之前有人偷偷用了,一次两次没关系,但一直这样做的话,总有一次会被翠微君发现。被发现了就会被赶走,种了的庄稼不能归自己所有,交上去的租子也不能要回来,因为是违反了约定的人不好。”农民道:“所以就算告到官府,也赢不了。因此为了不被赶走,大家还是到很远的地方挑水。”

      “这样啊。”飘风点点头:“如果是约定了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

      “哎?”虽然明知和飘风说什么事都会很无力,但铃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没办法了?他们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可是旁边明明有湖水可以用……是连湖水都吝于让人使用的洞主大人不好吧?”

      “当然是她不好。”飘风道:“可是明知不让用湖水是不合理的,那为什么租用土地之前,不争取呢?既然明知道湖水不可以用,还是租用了土地,那就代表着能接受这种程度的严苛,所以忍受这种严苛是自找的,即使是她不对,也不能违反这种约定。因为约定就是约定。”

      “你这个人……”铃感到气愤,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气愤。

      “你如果想说应该同情受到这种待遇的农民,倒不如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对自己明显不利的约定。”

      飘风这样说了,而生气的铃真的这样去问了。

      “为什么……”被问到的农民想了想,居然笑了:“因为如果不租用翠微君的土地,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谋生。所以即使是去很远的地方挑水,虽然辛苦了一些,但也能维持生计。”

      “不恨她吗?”大木铃奇怪的问。

      “为什么要恨她?翠微君可是用很便宜的租金,将地让给我们种的仙人,和她约定了租地的事情,已经是我们占了便宜,就因为不能方便的使用湖水而恨她,那似乎太过分了。”

      听着农民憨厚的回答,大木铃与飘风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铃想的是,或许是只看到可怜人的可怜之处的自己错了。而飘风想的却是,那个梨耀将土地用便宜的价格让给无家可归的人种,本来是善事,为什么却要附加一个那么苛刻的规定,抵消了人家对她的感激呢?

      简直就像是故意要引起别人对她的仇恨一样。

      眼前这个农民不恨她,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恨。不是刚刚才听说吗?以前有很多人,背着梨耀偷偷用湖里的水,但是被发现后赶走了。

      偷偷违反约定用湖里的水,就是因为恨梨耀太过刻薄吧?

      明明做的是好事,为什么不但不要人感激,反而想要被恨呢?

      沉默中的两人,就听到农民突然对她们说:“啊,翠微君今日下山了。她就在那里。”

      顺着农民的视线看过去,飘风看到了一个宫装的美女。

      那一瞬间,有种熟悉的感觉冲击着飘风,但她说不上来那感觉到底是什么。

      然而飘风不知道的,铃却知道。铃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对着飘风她会感到那么无力,因为梨耀给人的感觉,某种程度上和飘风很相似。

      即使像这样离得很远,看不清面孔,也绝对忘不掉也认不错的存在感。穿着女性化十足的宫装,却不给人任何温柔感觉,气势盛烈的存在,那种美太具有侵略性,像是能夺走人的性命,所以让人很难亲近。

      梨耀也是那种气势凛凛的,艳丽的女子。因为比飘风更无情,待人更刻薄,所以看上去比起刀剑,更像蛇。

      梨耀穿着湖水一样碧绿色的衣裙,但是却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鲜红的印象。

      看到这样风采依旧的翠微君,大木铃感到本能上的惧意和紧张,而她身旁的飘风不知为什么却松了一口气。

      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接着铃听到了她的低声自语:“太好了,是个美人。”

      铃闻言怔了一下。从来没想过,会从人口中听到对梨耀的称赞。以前和她一起在翠微洞工作的仆人,没有人真心称赞梨耀。甚至在她的臆想里,所有人都会站在她的一边指责梨耀,说她狠毒、严苛、没有人性,这样欺负她的仆人。

      就算现在想要见她,想要为一些事道谢,铃也从没打从心里觉得梨耀是个值得称赞的人。

      可是身边对她一直不假言辞的飘风,却照面就是这样一句赞美。

      是个美人。

      铃为这句话感到茫然。

      她从未注意到梨耀是不是一个美人。

      第一次见到梨耀,是她因为蚀流落到这边,语言不通万般痛苦时,得知成仙就可以听懂这边的话,她赶忙跪到梨耀的脚边,求她让自己成仙。

      求人的时候,头是低着的,铃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没有看清梨耀的脸。

      其实那时候梨耀长成什么样,对铃都是无所谓的。就算她美的绝世或丑的出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让铃成仙,摆脱那种语言不通的痛苦处境,铃就愿意跟她走。

      后来在梨耀面前,铃就没有抬起过头。

      或者就算抬起来了,也和低着没有什么分别。

      人抬起头,是为了平等的对话,那样能看清对方的脸,也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不过那时铃没有这种平等。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梨耀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指使他们做这做那,把他们当奴隶用。但并没有觉得,是因为自己默认了这种态度,自己让自己变得低人一等。

      又或者从身份上来说,作为仆人的铃,低作为主人的梨耀一等,这很正常。但是没有仆人会连主人的脸都不敢看,家生都没有这么悲惨。

      这时的铃才突然发现,自己记住的全是梨耀对自己不好的时候,也就是说,全是关于自己的事。她从来没记住梨耀本身的事。

      梨耀长得美不美,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东西,这些和铃无关的事,她都没有记住。

      记住的只有惩罚自己的时候。

      也就是说,铃只关心自己的处境和待遇,从来没关心过梨耀。

      那么不被梨耀所喜爱,所照顾,似乎也是可以划等号的对称关系。

      “啊,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笨妈么?”

      梨耀袅袅婷婷的往这边走,她虽然叫了铃的绰号,但脸一直是面向飘风在说话。

      “什么?笨妈?无礼的人,你以为你在叫谁?”

      没等铃感到屈辱,飘风已经把手按在剑柄上了。

      这个女人似乎杀过很多人,一旦她的手按到剑柄上,做出要攻击的姿势,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比桓魋和虎啸的杀气更浓。

      梨耀眯起了狭长的凤眼:“我在跟你身后的那人说话,在这之前,不如你先来告诉我,你又是何人,来我的翠微峰上,有什么事?”

      飘风闻言将手拿开,直起了身子:“既然是和别人说话,就请将视线对着她来说,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是巧国浪士飘风,因为欠了才一个人情,所以奉采王的旨意,护送她前来翠微峰见你。”

      “见我?”梨耀有一刹那的困惑,不过脸上的骄色一成不变。她这一次确实的看向了铃:“我听黄姑说过了,你在庆国的女王身边,似乎干得不错,颇得她的宠爱,那为什么要来见我?”

      铃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梨耀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本来想说的,也说不出来了。

      “我是……是作为景王的使者,来向采王递交书信的……想起了当年承蒙、承蒙洞主大人的恩情……”

      梨耀不耐烦的抱起了手臂:“我说笨妈,景王身边,竟然能容忍这样口齿不清的女官存在吗?你真的能帮了忙吗?该不会是因为景王怜悯你笨手笨脚,怕你找不到事做饿死,才大发慈悲,留你在金波宫做事的吧?”

      “怎、怎么能这么说,洞主大人实在是太过分了……”铃惊恐的抬起了脸。

      不想再在梨耀面前哭出来了,何况这次的身份是阳子的使者。如果景王的使者在翠微君面前被说到流泪,大概会丢阳子的脸吧……

      铃拼命将眼泪忍了回去。

      “翠微君这个时候不在洞府里,却来到湖边,是有什么事么?”

      飘风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她并不是特意要救铃,只是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轻易露出快哭的表情。

      连承受着那么大痛苦的塙麟,都只是小心翼翼敛起愁容,有的人却总以为天底下只有自己最悲惨,只有自己最会忍耐。

      忍耐着痛苦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忍耐?

      只有塙麟那种痛苦,才是不忍耐不行的。因为她只能等待自己的王幡然悔悟,然后改正错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救她脱离痛苦的办法。

      可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一个两个都为自己忍受痛苦的姿态而……自我感动?

      觉得自己实在太了不起了是吗?忍耐痛苦的自己很伟大吗?

      飘风觉得没办法忍受这种表情。

      不过梨耀还以为她是故意打岔来解救铃呢。梨耀见她们两个一起上山找自己,已经先入为主的将她们当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梨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们是和山杨一起上来的吧?”

      “山杨?”

      “就是租种我的地的农民。”

      “哦。”

      “那应该知道,种我的地,就应该守我的规矩。”

      “恩。”

      “所以,只是突然的检查而已。”

      “下次说谎的时候,找个好借口吧。这个太蹩脚了。”飘风说:“只是想要知道农民有没有违背约定,你可以派人来看的。”

      梨耀不服气的冷笑:“哼,这种事他们会照实汇报给我吗?或许被人恳求几句,就会隐瞒事实,就像笨妈,如果是她的话,碰到农民偷偷用我的水,你认为她会对我说实话吗?”

      飘风沉默了一下:“不会。不过,你还是说谎。”

      梨耀感到莫名的气愤:“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你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所以一旦说谎,表情就很僵硬。”飘风道:“因为我也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梨耀被她气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悲哀。

      像这样肯诚实的跟她说话的人,已经几十年没有碰到一个了。结果到头来,首先说谎的反而变成了她。

      世事是多么讽刺。

      “想要知道吗?”

      “什么?”

      “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恩,能告诉我吗?”

      “如果来翠微洞给我打半个月的杂,就告诉你如何?”

      “好,就这么说定了。”

      像是答应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那样,飘风不假思索的点了头,反倒是梨耀与大木铃双双愣住了一瞬间。

      梨耀:“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约定?”

      铃:“你到底为什么要为了那么莫名其妙的理由跟洞主大人做出约定?”

      飘风苦恼的看着一起发出质问的两人,索性将两个问题合在一起回答了她们。

      “因为我是一个一旦产生了好奇心,就停不下来的执着的人呢。既然想要知道翠微君为什么出现在湖边,那就付出能够付得起的交换条件,请她告诉我答案。正好没有什么急着办的事,给翠微君打半个月的杂并没有超出承受范围,所以就这样约定了,有什么问题?”

      “哼,没想到今天意外收下了一个有趣的仆从。笨妈,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特意从庆国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吗?跟我回府去。”梨耀不由分说的一把抓住铃的手腕,半强迫的让铃翻上赤虎的背,随后自己也跨坐上去。

      梨耀的赤虎是速度很快,又可以飞的优秀骑兽。

      “别这么一副要去妖魔的洞穴的表情,想想你自己如今的身份吧,我怎么可能对景王的使者无礼呢?”梨耀在铃的耳边轻轻冷笑,这种轻松的语调让铃更紧张了:“另外,飘风,”梨耀心情愉快的直起身子,冲着飘风勾起唇角:“我和景王的使者在翠微洞里等你,不要让我们等的太久。”

      “洞主大人是要让她……”铃惊讶的捂住了嘴。

      “有什么好惊奇的,如果没有在这里遇到翠微君,不是一样要爬上山的嘛。”飘风倒是无所谓的冲他们摆了摆手:“喂,翠微君,那女人是采王拜托我好好护送到你身边的,如今也算是毫发无损的交到你手里了,采王那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现在可以好好履行和你的约定……不过,你得先告诉我,翠微洞具体的路线怎么走比较近,否则让你等久了,那可不是我的错。”

      梨耀盛气凌人的叉着腰,骑着赤虎停到飘风的头上:“真是无礼!一介下仆而已,翠微君翠微君的叫的那么熟……要叫我洞主大人!”

      “洞主大人……”飘风小声重复了一遍,仰起头,对着趾高气昂的梨耀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如果这是符合你的审美的称呼的话……那我也只有勉强接受了,洞•主•大•人。”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是在看不起人的样子,你敢看不起我吗?”虽然对方遵从了她的吩咐,但梨耀更不满了。

      “你误会了,洞•主•大•人,我这只是……”飘风弯回来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强调自己无比认真的表情:“我这只是很普通的鄙视而已。”

      “鄙视……大,大胆……一个下仆,竟敢鄙视主人……”

      “对,鄙视你的审美。你难道不觉得,‘翠微君’的称呼,既华丽又高贵,还有一种文雅的感觉吗?比起来,你却宁愿听什么洞主大人之类的俗气称呼,虽然我是勉强可以按你喜好的方式称呼啦……但还要我露出一副高高兴兴的认同你审美的样子,那显然是做不到的。”

      “有种……你不怕我生气么?”

      “与其说怕……倒不如说讨厌吧。”

      “讨厌?你说你讨厌我吗?”梨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我讨厌美人生气的样子。”飘风道:“虽然是这么轻浮的说法,但我是认真说的。”

      “……奇怪的人。”

      梨耀自言自语的说着,就听到了有人附和了这句话。

      “是的,仅仅因为听说台辅长得漂亮,就无论如何也要去长闲宫求见一面……方才刚见到洞主大人就小声说太好了您是个美人之类的……没有见过比她更奇怪的人了。”铃轻轻的道:“可的确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时候,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

      “笨妈,你讨厌这样的人吗?”梨耀心平气和的问她。

      “……也不能那么说。”铃低下了头。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梨耀的声音再次尖锐起来。这一次她却又听到了意想不到的附和。

      “是的,我也最讨厌她这一点。”

      底下的飘风还是仰头看着她们,毫不客气的道:“连讨厌别人都不敢痛快说出来的人,感觉好阴沉啊。”

      不敢和梨耀争辩的铃,却忍受不了飘风那种不客气的样子,她提高了声音:“你是那种毫不在乎别人的人吗?所以可以毫不犹豫的伤害不喜欢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你的感觉就一定伤害得了对方呢?”飘风道:“比起被讨厌来,我觉得被欺骗的感觉更糟糕呢。”

      “欺骗?”

      “明明讨厌我的行事举止,却又装出一副其实也并不讨厌的样子,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梨耀打心眼里赞同飘风的话,但是她只是紧绷着脸没有出声。

      铃也说不出话来。

      自那之后,飘风在梨耀的洞府里打了半个月的杂。梨耀并没有特意的为难铃,每日只是让仆从准备好食物与水果款待景王的使者,但也没有对她特别好。

      明明拥有了别人无法不客气对待的身份,铃却感觉自己和梨耀的距离还是如以前那样遥远。

      现在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了一点梨耀的性格作风。

      就算此刻来翠微洞里做客的是景王本人,如果不被梨耀所喜爱,那她也会像这样明显表示出自己的不耐与疏远。

      当初认为只要认识了同为海客的景王,梨耀就会屈服于王的权位之下发抖,那种想法真是……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人真是贪得无厌的生物。

      最初想要能够与这边的人沟通,所以只想成仙,就去恳求了梨耀。

      请求被答应后,成为了仙,没有沟通障碍,不老不死也不生病,然后就想侍奉一个更温柔和气的人。

      等见到了温柔和气的采王与采麟,又想被同为海客的景王所怜悯与理解。

      于是真的见到了景王,帮上了她的忙,被她留在身边所倚重,成为金波宫的女官,现在到头来又想回到起点,向梨耀表示感谢。

      因为那时是梨耀救了一无是处的她,肯听她的请求,带她回家,让她成了仙,能说也能听懂这边的话,不会再像聋哑人那样凄惶度日。她不会老也不会死,不会生病,这些都是梨耀帮了忙。

      现在想起来,似乎梨耀给了自己很大的恩惠,为什么一直觉得,恨她的理由很充分呢?

      真的可以恨她吗?

      铃再次感到迷惑。

      因为被梨耀任性的使唤,还是因为梨耀不够温柔体贴?

      这些是可以肆意憎恨她的理由吗?

      不,并不是因此而产生了恨意。

      从飘风与梨耀的对话中,铃已经渐渐明白过来。自己的憎恨并不那么简单。

      她是在恨梨耀为什么这么刻薄的对待自己。又或者说,是在恨自己。

      梨耀不喜欢她,用很明白的态度将这不喜欢准确的告诉了她。因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这样坦率的人,所以感到沮丧。又因为这样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梨耀待见,所以感到怨恨。

      那天,铃与梨耀坐在庭院中央,吃着翠微洞特意为王的使者所准备的精致点心,享受着山上清爽的春风。

      那风掠过发梢的时候,还传来了薄薄的花香。

      铃与梨耀看着飘风穿着正经的武人服饰,却拿着扫把在追赶落叶。因被不时掠过的风所打扰,她的工作一直无法顺利完成。

      梨耀对她的吩咐是,要将中庭的落叶全部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一片。这件事铃也做过,而且她知道,谁也做不到。

      飘风无论有多么高的武艺,当然也是做不到的。

      飘风兴高采烈的追赶了一阵被风吹得乱飞的落叶,将它们悉心扫成一堆,然后放火烧掉。等她做完这些事,新的叶子又被吹落,庭院还是到处充满了这些半黄半绿的碎片。

      她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干了一早上,终于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居然将扫帚往那儿一扔,跑到了梨耀的身前。

      “洞•主•大•人。”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叫梨耀。

      即使是梨耀,也感到一阵无力:“我说过了,对你特别开恩,你可以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叫。”

      “不,身为你的仆从,我只会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叫。”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逼着我承认我喜欢‘翠微君’的称呼吗?”

      “我可没有那样说。”

      虽然心里并没有不舒服,但梨耀的脸色变得难看:“吩咐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吧,你有什么事要说?”

      “我们开茶会吧?洞•主•大•人。”

      “……”

      铃吃惊的看着那两个互相瞪着看的,气势惊人的女人。

      梨耀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走到了飘风的面前:“这和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是打杂的,并没有提议做什么的权利。”

      飘风还是那副毫无紧张感的样子:“别这么激动,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就这样说了而已。洞•主•大•人你看,无论怎么打扫,叶子该落还是会落下来的,”

      “你想说你无法完成我吩咐的工作么?”

      “这固然是一个方面,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在这种暮春飞花的好时节,嗅着花香,在落叶中开茶会,是很风雅应景的吗?”

      “你就想用这个作为借口,将自己完不成工作的事蒙混过去么?”

      “拜托了,洞•主•大•人,这种事你就算去找王和麒麟来做,他们也做不好。虽然很想得到夸赞,但实际上这事就算承认做不到,我也不会觉得羞耻就是了……”

      梨耀似乎被气得全身发抖:“那昨天半夜我召唤仆从集合,你没能立即赶到,也是在为我考虑吗?”

      “那倒不是。睡糊涂的人没办法考虑的那么周到啦。”飘风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这件事我确实蛮不好意思的,身为武人,还是你的仆从,竟然让你等了那么久,哈哈哈……只是单纯的睡过头了……”

      “哈哈哈……”

      随着飘风不好意思的笑声,梨耀居然也叉着腰笑的前仰后合。

      实在忍不住了,这个飘风……梨耀一旦开始大笑,就没办法轻易停下来。忍了她好久了,但真的很好笑啊这个人,连责备她都觉得特别无力。

      铃震惊的看着那两个大笑的女人,拈着一块点心,将它轻轻放到长大了的口中,只是很久都忘了咀嚼。

      “说真的,翠微君,算是纪念在下最后一天给你当仆从,不如真的开个茶会吧。”

      “哈……你别在那里自以为是了,我梨耀凭什么要为了你特意开个茶会啊……”

      “因为今天之后,我就要回巧去了,大概很久都不会再回来这里。那样的话,不觉得挺寂寞吗?”

      “谁会为这种无聊的聚散感到寂寞。”

      “我会。”

      “……”

      “像翠微君这样让人一见难忘的人,世上并没有许多。离开这里的话,会感到寂寞吧。”

      “你认真的吗?”

      “当然,我飘风从不说谎,尤其不对美人说谎。”

      “奉承我这样的人,可没有什么好处啊。”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奉承人的人吗?”

      “完全不像。”

      “所以开个茶会吧。”

      “话题到底是怎么又跑到茶会上去的?”

      “因为翠微君这么好强,性格又严苛,还不会和人相处,应该没有开过茶会吧?”

      铃头一次看到梨耀洁白的脸上涌上一层像是微醺的红色。

      梨耀针锋相对的指着那个毫无自觉的仆人:“真敢说,难道你就开过?”

      被指责的那人倒是坦白的可恨:“完全没有。”飘风无辜的摊手:“所以才想要开一个看看,既然都是没有经验的人,那就一起商量着来办吧?”

      ……

      后来大木铃回到金波宫,向主上阳子和姐妹祥琼讲起这次的见闻时,表情还是那么的不思议。她说:“我从来没敢想过,梨耀是那种被人当面指摘了‘好强、严苛、不会与人相处’之后,还能听取意见,真的开了茶会的人。”

      阳子和祥琼也感到惊讶:“真的开了啊?”

      “真的开了。”铃说起来的时候,不自觉想起那两个与自己相性不合的女人,感到……更加无力了。

      ……

      那天晚上,梨耀开放了翠微洞府的中庭,邀请附近的农民一起参与茶会。翠微洞的仆人全部放了假,被允许和主人同席。桌面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和新鲜的水果,梨耀还让仆人取出特意从蓬山求来的仙茶供大家饮用。

      似乎花仙也特意来这里参加了聚宴,白日薄薄的香味此时也浓郁起来。暖风吹落叶片,温柔的落在客人们的肩头。

      此情此景,让人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

      寂寞了一百年的时间,翠微洞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梨耀端着茶杯,带着飘风离开了热闹的茶席。她们站在梨耀寝室向外伸展的平台上,远远地,能看到山谷间的湖面。

      小小的,像是一块泛着幽光的猫眼。

      “那是主上与我相遇的地方。”梨耀的眼神迷离,飘风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样的回忆,让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温柔。

      梨耀的主上,是才国前前代的国主扶王。

      梨耀是扶王宠爱的妃子,飘风以前并不知道她还有这么高的地位。

      就算是现在的采王黄姑,对梨耀也充满敬意,不会轻易问责于她。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扶王与梨耀在那湖边相遇,一见倾心,娶她为妃。扶王是一个好人,梨耀是这么说的。

      如果遇见梨耀的时候,扶王就是一副失道昏君的样子,想来梨耀也不会委身那样的人。

      扶王是一个好人,但他不够坚定,没有梨耀这样雷厉风行的决断力,而且只喜欢听到好话。

      然而才国的周围是奏与范,这两个国主都是世上有数的明君。扶王难免就会被人与奏和范的国君比较,如果他能以此为鉴,勉励自己,或许就会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情形。

      浪迹四海的飘风也曾听闻,扶王是因一个女人而有了将近百年的治世,但他好不容易维持了这么久的王朝,也因为疏远了一个女人而迅速的崩毁。

      没想到那个女人就是梨耀。梨耀竟然曾经支撑了一个王朝。

      那么艳丽、骄傲、难以亲近的女人。

      因为梨耀不能对双眼看到的错误忍气吞声,所以数度毫不客气的指责扶王,向他谏言应该如何做对国家更好。最初宠爱她的扶王对她言听计从,所以能够不偏不倚的治理国家。因为感念梨耀的功绩,当地的百姓自发在梨耀出生的翠微山下修了祠堂。

      后来,梨耀的专宠受到妒忌,她那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得罪了人,小人联合起来向扶王进了谗言,扶王开始疏远梨耀,将翠微山当做她的封地,把她流放到了那里。但扶王应该没有忘记两人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吧,所以即使疏远了她,也终没有忍心除去她的仙籍,没有给她更重的处罚。

      不过失去了能够在身边敢言直谏的梨耀,扶王很快就放纵了自己,他开始加重课税,修建华丽的宫殿,贪图享受。没过多久,就因失道崩御。而自扶王治世末期,就结党反对他的高斗党魁砥尚,被新生的采麟选中为王,那时,扶王时期的臣子,也只有梨耀明确支持高斗,并不时给他们帮助。因此,砥尚登基后,对这位扶王的爱妃也非常敬重。

      但是,砥尚空有高远的志向,说要给采麟看一个如梦想般美好的华胥之国,却终没能做到。他的治世才维持了二十年,还没有前代扶王来得长久,台辅采麟就患上了失道病。

      后面这一段故事,在长闲宫里,已经由采麟本人说过了。

      飘风静静的插话,终止了翠微君的叙述。

      采麟本人已经告诉过飘风那段凄凉的幽梦。

      那时采麟全心全意的相信砥尚能给她看到一个梦中才有的华胥之国,直到自己病重,都想要相信下去。她既仰慕着那个心怀高远的砥尚,又憎恨他没能信守约定,不但让自己失道,还抛弃了才和人民。

      因为飘风看到的采麟,笑的很甜美幸福,所以对她诉说和她拥有同样气质的塙麟,有多么痛苦。

      采麟和崩御的塙麟一样,纤细、美丽、全身仿佛都发着微光,像是什么易碎品般,有种楚楚动人的风致。只是,塙麟总是忧郁的微微攒眉,那眉间凝满了清愁。

      然而采麟却告诉飘风,之前的她,也如那位塙麟一般,曾抱着对主上与世道的绝望,卧病在床。她既想要相信砥尚,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摆脱这种痛苦好起来,国家也会好起来,一切都会……但是却又清楚的知道,主上失道不是那么容易能悔改的,她或许没多久就会死了。

      而主上发誓要让她看到的华胥之国,却一次也没有看到。

      飘风能见到如今采麟露出这样温柔的幸福的微笑,那是因为砥尚虽然没有能力改正错误,却有勇气担起了全部责任,他自动退了位,留下遗言‘责难无以成事’,放了采麟自由。

      然后采麟才能有机会重新做出选择,也就是说,她选了现在才国的明主黄姑。

      这些都是在长闲宫里,就听说了的。所以飘风才想回巧。不但要天长地久的将对塙王的憎恨维持下去,还要找回本国麒麟失去了的笑容。就算自己不是王也没关系,这一次,既不会再因彼此身份上的差距就裹足不前,也不会再随随便便救人的性命。如果打听清楚了,王是那种会让麒麟流泪的生物,那就赶在任何人之前,先取走那恶贯满盈的生命。

      既然梨耀遵守约定,将她对翠微湖特别的感情说给了飘风听,那么临别之际,飘风也将这些话都告诉了梨耀。

      梨耀却放声嘲笑了她:“原来如此,哈!飘风啊,我只是没想到,世上竟然有你这种人……你对麒麟,有什么不正常的爱好吧!”梨耀像个小姑娘那样笑的弯腰捶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人嗜酒,有人好财,还有人恋童。虽说也有那种特别尊敬台辅的人存在……但严重到飘风这种地步的,已经成了一种怪癖了吧!还不知巧国新生的台辅是什么样的麒麟,仅仅因为是麒麟,就这么杀气腾腾的预言,新王如不好好对待麒麟,就要对方去死……飘风她莫非……

      控麒麟……?真是滑稽的说法。梨耀忍不住的感到好笑。是了,不是说还特意去长闲宫求见采麟了吗?这个人真是……一旦碰到麒麟的事,就完全失去理智了。

      梨耀转用了轻松的口气,飘风却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她还是严肃的眺望着泛着波光的湖面,轻轻的问她:“不让农民用那里的水,也是这样的用意?因为是一百年以后,最后留下的回忆之地?”

      梨耀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不,没有这回事。事到如今,已经腐朽了一百年的东西有什么好留恋的。”梨耀冷冷的道:“如果是你要租用我的地,得知不可以用湖水的条件,你会怎么做?”

      飘风想了想,奇怪的道:“当然是问你为什么不可以用,大家打个商量,如果不是绝对不能用的话,还是让我用比较方便吧?”

      梨耀道:“但是,租用那片地的人,要么就是违背约定,偷偷使用湖水,直到被我发现后赶走,要么就是像你之前看到的那人一样,默默的承受不合理的条件,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不做反抗。或许,也没有人想问我制定苛刻条件的理由。你说的倒是容易,但是能这么对我说话的人,我只碰到了你而已。”

      飘风愕然半晌,也只能发出微微的叹息。

      人和人的理解,真的很不容易。

      梨耀又道:“所以不要以为谁都会和你的想法一样,谁都会有话直说,至少我没有碰到那样的人。包括我洞府里的仆从,我无论怎么逼迫他们做不合理的工作,他们也只会默默承受,有的人是害怕逃跑之后被我除去仙籍,有的人是害怕逃跑之后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活不下去,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所以忍受着那种不合理,同样,也是因为这样,不敢反抗。如果拿出那种不惜被我赶出去也要指出我错了的劲头,我或许……会被感动吧。”

      梨耀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黯淡。星光倒映在她狭长的凤眼里,眼尾闪着不知名的东西。

      “是因为你曾经也是那样的人吧。”飘风尽量放轻柔了声音。

      因为昔日的梨耀,就算知道会被扶王赶出宫殿,也要坚持发出自己正确的声音。没有考虑被剥夺仙籍后的死亡,也没有考虑被赶走后该如何生活下去。正是因为坚持正论,才落到了这种下场。

      然而落到了这种下场后才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愚蠢,因为像自己那么蠢的人,至今为止一个都没有看到。

      一百年来,一个都没有看到。那样难免就会觉得,是不是自己错了。

      是不是不应该有话直说,不应该坚持正论。而是像所有人那样,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说些奉承的违心的话,忍气吞声的活着,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没有谁再像曾经的梨耀那样做一些蠢事,所以那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就像是在指责她错了一样。

      然而天生的傲慢又不允许她承认是因为自己错了,所以才和大家不同。正因为这无法向谁屈服的傲慢本性,让她能在这么寂寞的环境下坚持初衷。

      不被人理解,也没办法理解别人。

      所以久而久之,就觉得或许永远也不会被理解了。这样一来,忍不住就更加尖锐。

      不过一直没有办法改变做人方式的梨耀,终于遇到了飘风。

      飘风就像曾经的她一样,不考虑说真话的后果,也从不考虑自身的处境。让她低下头去说一些虚伪的漂亮话不如去死。

      而且飘风毫不在意周围人对她的看法,坦然活着。

      看到这样的人,就觉得或许自己也能继续挺直了腰杆活下去。

      梨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与她握在了一起。

      “要回巧国是吧,祝你一路顺风。我就在这里,帮你向上天祈祷吧,愿你所钟爱的麒麟们都能活蹦乱跳的……”

      “翠微君!对于那么尊贵的生物而言,活蹦乱跳什么的……这个词实在是太野蛮了!”

      “好吧,就祝愿他们永远能对你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这样如何?”

      ……

      半天没有等到回答的梨耀,疑惑的偏过头去,她看到身边人那一向冷艳庄重的武士容颜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异,像个软绵绵的包子那样,眼神晶晶亮。

      这家伙控麒麟的癖好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光是想到‘麒麟们纷纷对她露出幸福的笑容’这件事,就能变成这种欠扁的模样……

      梨耀捂住了额头。

      而恢复了知觉的飘风则郑重的回应她道:“那在下就祝翠微君的回忆之湖能早日被人堂堂正正的用枯涸吧!”

      “你那种说法,真的是祝福么?”

      “只有翠微君自己清楚,这是最高的祝福不是吗?”

      “哈哈哈……”

      两个嚣张的女人一个叉腰一个抱臂对着狂笑了一阵,梨耀招来了赤虎。

      “就让它送你回国吧,飘风。赤虎的脚程虽然比不上你心爱的麒麟,但也是很快的。”

      “那就承蒙翠微君的好意,在下这就下山去了。”

      “其实比起翠微君这种称号,你不觉得梨耀更好听吗?”

      “那倒是的,原来咱们的审美也相差不远嘛,梨耀。”

      从赤虎的背上微微侧过身子,飘风用力拍了拍梨耀的肩膀。

      “再见。”

      “再见。”

      武人打扮的女子和宫装打扮的女子,两个同样不给人留下一点女子印象的美人,干脆的挥着手说再见。赤虎驮着飘风渐渐去得远了,当他们路过湖泊上方的时候,飘风好像还冲梨耀招了招手。

      他们背后的月亮那么美。梨耀突然觉得想哭。

      不是那种会为了无聊的离别而哭的女人。

      只是……如她所言,真的感到有点寂寞。

      迟钝的女人。

      迟到的寂寞。

      尾声:

      赤乐十四年十二月,阙麟出蓬山。

      次年三月中,于淳州配浪,偶遇主上。阙台辅当即宣誓,恭迎御驾。

      赤乐十五年五月十三,白雉鸣叫,巧国一声,阙王即位。

      阙女王本名飘风,四海浪士,剑技名动全国。台辅白麒麟阙麟佐之,得女王赐名白染。

      ——要让我国的麒麟,露出您这样幸福的笑容。尽管塙麟已经……没有办法守好了,但是如果巧国能变得像梦那样美好,不论逝去的塙麟,还是现在蓬山上选王的阙麟……我国的麒麟们,都会像您一样,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吧。

      长闲宫里,姿容恬淡的文秀少女长袖掩口,笑的多少有点不那么矜持了。

      和蔼的老妇坐在少女和另一个气势很盛的美女之间,闲适的眯起了双眼。

      而那穿着湖绿色宫装的美女无论生气还是开心,都会明显的表现出来。她很久没有在长闲宫里笑的这么放肆了。

      “她真的那样对您说了啊,台辅。”

      梨耀笑的像是一树梨花压弯了枝条那样,艳丽得勾魂夺魄。采麟忍笑文静的点头。

      “那个控麒麟的怪胎,也那样跟我说过……”梨耀大笑:“可是她那样跟我们说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新生的巧国麒麟,竟然是罕见的白麒麟,哈哈哈……”

      黄姑与摇篮也忍不住陪着她一起露出笑容。

      世所罕见的白麒麟,天生冷漠、孤僻,没有表情。

      而且,比起那过于认真的个性,冷着一张面瘫脸的小毛病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因为白麒麟生来过于认真的个性,所以命中注定劳碌,从来不得善终。甚至历史上曾有一位国王,因为无法忍耐白麒麟的个性而自请退位,宁愿死也不想和其共事。然而在新生的巧国,名为白染的阙麟,刚刚挑选了一位性格上完全合不来的女王。

      而那位女王,却曾在不得了的人们面前夸下海口,要让这样天生面瘫的白麒麟,露出幸福的笑容。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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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二: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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