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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五章 去昌郡 ...

  •   远远的,寺庙钟声传来。黑瘦的小伙计打开茶馆的木门。我慢悠悠踱出去,看见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上日照金顶。我拖了把带靠背的竹椅子,捧着茶,伸直了腿,坐在门口。
      前两天已经下过雪了,太阳刚升起来,还没有照到这来,空气中充满雾气。街道上,早起的行人不多,大多竖着衣领,匆匆行进,很是安静。我眯着眼睛,静静地坐着,听着所有细小些微的动静。
      忽然,我听见马蹄声响,很快,人影就出现在我面前,年轻爽朗的笑颜,一见面,就忙不迭地问我讨东西,“喂,麻饼出炉了没有啊,商队就要走了。”
      我捧着肚子站起来,敲了敲桌子,朝里面唤了两声,黑瘦的小伙计出来,新鲜出炉的麻饼还冒着水汽,我接过,送到女子手里,“路上小心些。”
      “你才该注意,来年我再过来,就该做干娘了。”她笑着摆了摆手,翻身上马,转瞬离开。
      我目送她远去,知道下次再见她,起码是来年春天的事了。
      已经下雪了,路不太好走,作为行商,她自然该回去了。我在心里默默祝她一路平安。因为若不是她,我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就来了这里。

      当初,我坐在马车里,听到车子出了城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装有麻药的小瓶子,毫不手软把半瓶倒进了水囊里,还拿簪子搅了搅,就怕到时候不能生效。
      然后,定了定神,我掀开帘子,寻找一片好山好水没有人烟的地方,说我不习惯坐车,有些不舒服,问她们能不能稍微停了休息一下。
      赶车的女子和她身边据说是护卫的女子并没有怀疑什么,也许因为她们是小穆的人,也许因为我的笑容温婉,看上去毫无威胁。我殷勤地递上水囊,她们没多客气,一一喝了。我说我要方便,避到一边,远远看着她们几乎毫不挣扎就躺倒在地,我等了一会,上前查看,两个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
      小穆的药效很好,我忍不住在心里称赞,小心翼翼把药藏好。而后,我抽出靴子里的刀,上前把她们的衣带割断,掏光她们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还费力脱了她们的靴子,扔在车上。这样,多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这时候,太阳刚刚升到中天,我没有喝水,只快速啃掉一块面饼,便赶了车向前。前面应该有个岔路,我记得来时,我曾看见,另外一条路通往临城。
      还好当初学了驾车,我满心庆幸。
      进临城的时候,我估摸着刚过未时,我的文牒毫无问题,谁又会想到,我这个秦姓女子和秦家军有什么关系。毫无任何阻碍,我来到临城看着颇大的一家客栈,询问是否有去察隅的商队。
      商队不是没有,但酒肆的掌柜并不想帮我的忙,盲目去寻觅,商队的领队也不愿意带我这么个人。眼看快要天黑,我很担心,虽然我来临城算是出其不意,但若是耽搁两天,我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事情。
      晚饭的时候,我都静不下来,在客栈的大堂,坐立不安,左右张望。
      在做好最坏打算,明日找不到收留的人,便自己驾车跟在商队后面时,我忽然看到难得的对我报以笑容的女子。她是梁国人,却穿着察隅的衣服,她的笑容很纯粹,没有在意我这明显惹人讨厌的血统。
      这样的人,我忍不住上前搭讪。
      “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当时下雪日子,你在我那躲了两天,我可还记得姑娘是京城人。”她似乎早就看见我,就等着我上前了。
      我想了片刻,在她的提醒之下,才依稀记起,那阵子逃离秦家,往西边去的时候,遇见一对私奔夫妇。我很惊讶,问起她如何会在此地。
      她毫不在意,说起自己不幸的遭遇,说去年我走了之后,天气一直没有变好,连日的大雪,把道路全部阻塞,他们连出门都不能够,牲畜的粮食不够了,他们自己的食物也是,虽然辛苦养活牛羊,但毕竟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因此,遇见那样艰苦的日子,他们活了下来,却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积蓄。
      老天那么残忍,却也并没有赶尽杀绝。冬天刚过去,就在他们几乎损失所有的时候,忽然有一队商人经过,他们帮助了那群人又饿又冷又几乎迷失方向的人,也得到了他们的帮助。领队说,跟着他们出去干,虽然辛苦危险,收入是颇丰的。
      最终,已经剩下不多的夫妇两人,跟着商队出来。反正他们两人也没什么介意的,便来了这边疆,做这行商的买卖。
      听到这里,我激动万分,终于看到了希望。我拉着她的手,几乎落泪,诉说起我自己的故事。
      说我上次回去后,也鼓起勇气,跟心爱的男人一起,远离京城,在束州替人做事,却没料到,这次察隅的突袭之后,秦家军挑了美貌男子送给察隅人,以换取俘虏。我和他都是下人身份,等我知道的时候,秦军早就送走了他。我好不容易求了善良的主子,要到一点银子和这唯一的马车,想要去察隅寻他。
      我想她能够体会这种感情,看着她皱了皱眉,然后立即就提出邀请,让我跟着他们一起走。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城,我心惊胆战半天,城守却只是随便瞄了一眼我的文碟,一脸不屑,似乎想不通我这梁国人怎么会跟着察隅的商贩进出。
      名叫阿雅的女子和她的丈夫阿城对我颇为照顾,跟我同一辆车,我并不需要赶车,只需在车里休息就好。
      其实,我一早就跟她说了,这辆马车算是旅费,只要我能顺利到察隅,便把车给领队。领队看着我驾车的马匹,眼里闪过精光,几乎没怎么推辞就答应了,还包了我一路的干粮。
      虽然我什么都不用管,这一路,还是超乎我想象的艰难。要去到昌郡,商队并不走官道,而是走小路,走捷径翻山越岭。阿雅和阿城都有些担心我的状况,我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吃东西,偶尔清醒的时候,裹着借来的厚袍子,瑟缩坐在赶车的阿雅身边,一动不动。
      这条路,我其实走过,当年爹爹带着三岁的我,走这条路,我差点没了性命。我现在什么都不管,只是保证我的性命,还有我肚子里更重要那一条。
      虽然我没有事情,但有人没有那么幸运。某天清晨,我听说商队里有个女子去了。
      这里的人都信仰宗教,这里距离寺庙颇远,没有人念经送她一程,领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正好听说,自告奋勇,做好心里准备,在领队怀疑的目光下,撞着胆子过去。
      我见到的是已经遮盖起来的身体,一只白皙细嫩的手臂露出来,让我忍不住揣测她的年龄。在众目癸癸之下,我铺了毡子,席地而坐,用熟悉的察隅语言,念诵再熟悉不过的超度经文。一瞬间,我觉得周围都静谧了,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溶在自然之中。
      最后,我悄悄脱下最初入秦府时得到的那只镯子,戴在她的手上,然后把她的手放在胸前。我知道,这里的习俗,她不会被埋葬,我存了一点幻想,若是秦家人追来,看见这尸体,会不会以为是我死了。
      我没有想到,从那日开始,我在商队里的待遇有了很大改善。有人会希望我念诵,求得平静与安宁,我亦没有推辞,感觉像是在给未出身的孩子积德。

      半个多月之后,我终于站在昌郡的土地上。阳光刺眼,我一阵晕眩,看着陌生的街道人群,恍惚之间,不知所措。
      阿雅收留我住在她的客房里。我有身孕的事情,已经瞒不住她了。她叹息一声,似乎明白我日后的坎坷,她却并不多说什么,她明白我的执着与情感。
      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记得爹爹曾说过,若是到了察隅,如何寻找当初帮助他的故人。可我顺着街道寻找,发现一切早已面目全非。不同的屋子,不同的人,似乎在这里的梁国人早就习惯察隅的平静生活。
      我找不到人,一圈一圈的逛,地形倒是熟悉了。我相中了一家茶馆,就在王府附近的巷子里,我看见好些侍卫下人打扮的男女都去那里喝茶,虽然店铺门面不大,生意却是相当红火。
      我在门口坐了几天,在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之时,求她收留,用还不太流利的察隅话说,我什么都能干。
      掌柜没多打量我,就勾了勾手让我进去,说除了食宿,什么都没有,先看我的表现。我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我怕的只是没人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表现。像是现在,周边几乎所有人都没记住我奇怪的梁国名字,却都知道,这东措茶馆里,有个叫“我来”的姑娘。
      “我来”的名声是这样传出来的。刚来那时候,我特别积极,无论有什么事,我都“我来我来”地说,无论端茶送水,还是点单上菜,只要有人唤,我的身影必是最先出现的。又一次,掌柜嘀咕着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我察隅话还不够好,没听清,就“我来我来”地叫,引得掌柜脸红,周围人一阵哄笑,我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闹了怎样的笑话。
      自此,便传出了“我来”姑娘这么一个名声。特别是掌柜,“我来我来”唤得特别起劲,听说都是为了报那日让她出丑的一剑之仇。
      掌柜是个好人。我听厨房烧火的大娘说,当初掌柜一眼就看出了我有身孕,我这样子沦落街头,掌柜觉得是会损阴德的。我摸着肚子笑了笑,特意去感谢了掌柜。掌柜眯了眼,说那是我眼光好,你这血统的,秦楼楚馆多少价才能请一个,我便宜请到茶馆招揽生意,多划算。
      我知道掌柜是不好意思,但她这话倒也不假。平日里,有不少侍卫都喜欢瞄我,后来,还来了些王府里的男性侍从,看我的眼神更是大胆,变着法子找我说话,我全当是联系我的察隅话。
      不过我的故事博得了不少同情。我说我是来寻找夫君的。我说秦家军毫无人性,因为我夫君姿色不错,便随意掳去送给察隅当做礼物,我听说,怀着孩子找过来,只是现在,夫君他生死未卜,而我只是梁国的逃奴,生存都不易。
      许多人都很同情我,甚至有好心的侍卫说会帮我留意王府军队可有梁国人在,但也有人明说,说疏勒当初查出细作,杀了不少,可能没有什么希望。我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拜托她们,再打听打听,说我活要见人死要见是,否则便无法安心。
      我这样说,也是为了避免别人给我找男人。她们都说,即便我对夫君无法忘怀,可眼见孩子就要出世,身边没人照顾,怎生是好,便是买个奴隶,也算是有个照应。我一直婉拒,却并不是没考虑过,直到厨房里的那个黑瘦的孩子闪着明亮的大眼望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做不到。
      他一脸的认真,似乎我是他从未见过的良人,明知道我可能心有所属,依旧是执着而诚恳的样子,他看着我,并不发出邀请,只等着我那天会不会突然选择了他。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苏景,他执着地选择了我,我什么都没给他,却带给他也许比当初更加悲惨的命运,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等我来找你,几乎是以一种抛弃的姿态,让他落入生死不明的险境,总是我现在心中只存有他一人,却根本对他的命运毫无掌控之力。
      那天,我哭得很是凄惨,厨房大娘慌了神,还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三长两短,那次,也吓坏了那个孩子,他再不敢再我面前抬头盯着我。
      那次之后,我安静许多,即便半夜腿脚抽筋疼痛,我也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问掌柜要了工钱,存下来,毫不客气地提高伙食标准,每日忙碌当做锻炼,躺下就睡,一点杂念都没有的样子。我时时打听,也希望有所回音,但我更执着,让自己更有能力,生下这个孩子,并养大它。
      我有一双手,没有什么坐不到的,就像当初阿雅跟我说的。她给了我许多东西,好让我度过这里的冬天,但最重要的便是信念,她的笑容,并且,她一直说,她去问过卦,说我一定能见到我的夫君。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每月都上寺庙。我想起我们当初便是在寺庙里结的缘,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想,也这样去。
      终于,我这样的诚心,似乎打动了人。一次,有个侍卫提起,她曾见过王府里有梁国的乐伎,从来不笑,却弹得一手好琴。
      一听到这句,我的心忽然飞速地跳起来,几乎不能控制自己。那名侍卫看了看我,冷冷道,“别高兴得太早,那位未必是你的夫君,就算是,你最好也忘了他,他现在可是王爷身边的红人。”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我又惊又怕,只想着怎么能见他一面。周围的大多是熟人,都围过来给我出主意,那侍卫似乎见我失魂落魄,也有些不忍,只让我等消息。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残酷的等待。

      送走了阿雅,我又坐回椅子,伸直腿,摸着肚子,轻声哼着歌。阳光洒下来,渐渐落在街道上,有早起当班的侍卫冲我走来,我记得每个人的早餐习惯,呼唤店里的小子准备。现在已经八个月了,我刻意多坐着休息,使唤别人。
      我想是活招牌一样坐在门口,即便是路过的人,也跟我一一招呼,嘘寒问暖,像是多年的熟客,而不是紧紧相处了三月的异国女子。
      突然,我看见久未到此的清冷侍卫,朝我走过来,我没来得及起身,她便站在我身前,毫无表情地给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说王爷可能三日后带着梁国乐伎去上香,能不能看到,全看我造化。
      我愣住了,还来不及道谢,女子就走了,转瞬背影都不见,让我怀疑,是否自己产生了幻觉。拍了拍脸颊,我慢慢站起来,进到里间,去跟掌柜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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