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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四章 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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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离开已经排上日程,我自然要及早准备。该带的东西准备好,计划也细细回顾,不留任何破绽。
虽然不知道最终秦家和穆家之间会达成怎样的协议,送我走的是什么样的人,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再见到小穆,我便把最坏的打算告诉她,说我就怕送我走的人里,有人想要我的命。小穆再三申明她一定给我可靠的人,但经不住我的恳求,给我备了迷药,以防万一。
我的过度小心并没有让她太怀疑,她只是说,若是有别的危险,我也能挡一挡。我随意应了,也不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马车什么的,小穆也都一一仔细过问,回复给我的消息都是好的。我听了,除了谢谢她,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小穆还是担心,便是我回了江州,我是否能够过得好。我把江州那些关系旧识重申了好多次,连何老夫人住在哪个巷子都跟她说,才摆脱小穆的纠缠。
秦黎也送了很多东西过来,我全给退回去了。我说我回的是江州,何老夫人见了这些,还不定怎么想。秦黎怎么都不肯,最终,我晃了晃腕上的镯子,说若是他不把东西拿回去,我就把镯子给扔了,这样,才让秦黎妥协了。
秦黎似乎再不能带我上街,却每日来我这里吃饭。平日里,我都是自己做饭,不想麻烦大娘,也害怕别人做手脚。秦黎纠缠不休,日日看着我做饭,也不出手打扰,安静地能让我忘记他的存在,而后,一点不剩全部吃光,也不管我做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养了一只大个乖巧的狗。
这样子,我们相安无事,似乎不提起那些事情,那些事情便没有发生过。
转眼,到秦家祭祀的日子,没有人唤我去,所有人都在我面前避而不提。除了厨娘大婶,不仅告诉我,还盘问了半天,不能理解我作为秦家人为何不去。这个,我真的一点都解释不了。
那一夜,小穆带着她的那位穆小公子来接我。她已经打点好一切,带我顺利从后门进了祠堂,她母亲和硕亲王的祠堂。
我笑说,让穆小公子替我们把风,太委屈他了。小穆也笑,说她男人,怎么可能这点都不能体谅她。于是,我不好意思,再找借口把他赶开。
和硕亲王的祠堂,很新,一尘不染,也摆放有秦家诸人的牌位。小穆说,她现在也只能如此。
我不在乎,便是在我住的院子里,也都是一样的。我拿出让小穆准备的东西,镇国公喜欢的陈年烧酒,归德将军喜欢的南翔记的牛肉烧饼,姑姑们喜欢的临城的石榴,爹爹喜欢的最普通的束州白糕。
搬了两把椅子,坐在空旷的屋子里,面对飘忽的烛光,我肆无忌惮,说起我们爹娘的往事,即便小穆可能不会懂,我还是又一次提起爹爹,他那时候毅然离去,带着她们是怎样的心情。
小穆记得小时候的苦楚,她从小听她爹爹讲述她从未见过的娘亲,她死不瞑目的娘亲,还有他们欠我爹爹的永远还不清的恩情。
小穆带了酒,我一口没有喝,她却一直喝,直到最后口齿不清。这时,我才发觉她醉了。小穆很少醉。
忽然,她像是玩笑一般,说她觉得我想要永诀,不再记挂这些事情,不再想起这些人,也再也不管她了。
我看着她,慢慢说,说我要走了,可能很久都不会再来这边,也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回来,我光耀不了秦家,我恨不了察隅,在这里,无论怎样,我都会难过,不如眼不见为净,永远都不要再见,没有瓜葛,没有牵挂。
小穆不信,她说我永远避不开自己的身份,去江州,也是永远提醒自己,你是谁家的女儿。
我摇头,说我没有任何身份,从来我两边都不属于。若不是这次被胁迫,我怕是永远不会来这里。
小穆摇头,笑着,换了话题,含糊说起当初她来束州的事情,那时候她是无名小卒,多少辛苦才有今日,也亏得她的身份,和她的穆小公子,不然她便交代在这里了。小穆说,那些是永远回避不了的事,影响你的一举一动,改变你的命运。
小穆似乎很难过,但我知道,她再难过,也不会像我一样哭泣。她总是笑着回顾悲惨过往,更努力地向前。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走了,若是我的身份有用,你尽管拿来用。”
“你还是怪我的吧。”小穆紧紧抓住我,“我就知道你怪我,怪我用你的名义伤了你娘。可我没有办法,她那么强,刀枪不入,我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是不是因为这个疏勒为难你了?我没想到还会有这次的事情,我没想到会让你处在这种境地。”
我苦笑,轻轻拍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小穆眯着眼睛,絮絮叨叨,念着当年我们一起长大的时候。她说,若不是我爹爹,她根本活不下来,若不是我帮着她,她早就死了,若不是我牺牲那么多,她不会那么容易来这里,有今日,遇见那样好的人。她信誓旦旦,“我现在有的,我都愿意给你。”
“我好不容易有能力了,能护着你了,我怎么会再让你难过。”小穆醉眼朦胧,搂着我,“我答应过的,不让你受苦的,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用躲着掖着活着,我会把你的一切都还给你,你的祠堂,你的镇国公府,你的秦家军……”
我也搂着她,笑道,“好好好,我不过先回江州,我等你再来找我……”
“你骗我,我知道的,你怎么想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你恨我现在这样,连自由都给不了你,连你的人都救不回来,还由着他们欺负你。”小穆搂紧了我,根本不顾我说什么,只自顾自念叨,“你从来都不说谎的,你根本不会说谎,我都听出来了,你有多恨,多么不甘心,我都听出来。就像那天,你对着于兰,浑身杀伐之气,你是镇国公女,你适合高高在上,冷眼旁观,操纵生死,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再找不到话说,只搂着她,哄着她,任由她把我夏日薄衫的衣襟给弄湿。
好久,小穆才安静下来,许是睡着了。我抬头,看见门前细长的影子,我轻声开口,唤了一声穆公子。
穆小公子闻言进屋,从我手里接过小穆,抱在怀里。他看了看我,眼神闪烁,我笑了笑,用小穆也都听不见的声音道,“若是我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活不下去,她一定会跟我一起死。”
一瞬间,穆小公子眼里气势凛冽,但很快收住,微微点头,“外面有人送你回去。”
我头都不回地走了,觉着自己相当的无情,也是不想看见他们在我身后的眼神。
我不能有一点闪失,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真的到走的那日,我睡了个好觉,在晨光里醒来,看见夏日的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穿过空气里的浮尘,照在斑驳的红木桌上。
我摸了摸在夏衫里快要露陷的肚子,喝下一碗清水,套上寻常人家的青色外衫。
厨娘大婶一身烟火气,看着我叹了口气,并不与我道别。
小穆和秦黎站在门口两边,看我的眼神,都让我有点受不了。
我想过很多次,我要怎么和秦黎道别。此时此刻,他不声不响站在我面前,我忽然就惆怅起来。
他没有劝我不要走。不用回答这种麻烦的问题,我的话居然一下子多了起来。把他拖到一边,低着头,我心里一边盘算,一边开口。
“秦家的护身符,是女皇恩宠,就算被她当枪使,也好过被她当靶子;至于皇女,我虽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但还是相当看好五君,而且不出意外沈颜会是她的夫君,文国公站在她那边,胜算本就大了很多,镇国公名声还在,又和文国公交好,索性绑在一条船上,也不容易有问题;算计那些事情,沈颜很有一套,以后有什么,你记得多和他商量;察隅那些事,虽然牵涉家仇国恨,但你也要记着,这不是五年十年能解决的问题,五十年一百年也未必能够做个了断,秦家军已经式微,休养生息才是上策,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并不是好事,察隅也有那么多年基业,若真要灭它,也只可蚕食,不肯狼吞,自个的城守好了,才是正途;劝劝你爹娘,那些还未故去的老人,人脉资源丰富,低个头,说不定她们就肯帮忙;穆家我知道你与她们交好,但也别把小穆逼得太过,她有身份有能力,有她做帮手,总是好的。”
我一口气说了不少,秦黎却像是置若罔闻,依旧一声不吭。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很难看,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笑。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么?”冷场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已经哑了。
我笑起来,“还有,下次小心点,别给察隅抓去,我没法再救你了。”
秦黎漆黑的眼里几乎要冒火了,他握紧了拳头,靠近我,遮挡了光线。然而,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不再看我了。
这话大概是有些过分了。“还记得当时我想看你的剑么?”我轻轻开口。
秦黎很意外,顿了顿,“我去取来给你。”说完,便想走。
我拉住他的袖子,对上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那把剑,是传家之宝,每一代都是由秦家最小的孩子继承,好好收着,万一出了事,它便是救命的最后办法。交给庆元寺的住持,或是江州何老夫人,她们都会不惜性命,保住秦家的血脉。这个秘密,你要记住。”
秦黎似乎给我弄懵了,想要开口,却让我阻止了。“你拿着剑去找她们,说这是秦家最后血脉的心愿,她们便会不惜一切的。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以后,好自为之。”
我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唇。这个傻孩子,刚知道世事艰难,大概还需要不少时间适应。我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个坏孩子,我知道,他一直都很遵从自己的想法,一直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也一直都不如意。
我对他笑,真心的,“你跟于兰要幸福,否则,就是对不起我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眼泪终于是没有掉下来。秦黎快步追上来,拉了我的手,摸了好久我腕上的镯子,没有褪下来,反而紧紧地固定在我手臂上。
我的手被松开,我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
我没有再回过头。
小穆跟我告别,说赶车的和护卫都是她的人。她让我保重,一路平安。
车妇吆喝一声,马车晃了一下,我耳边就只剩车轱辘的声音。我深吸了口气,靠在软垫上,打开小包,取出了装麻药的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