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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里驭风 ...

  •   妫语不意这么快会就与木清嘉对上。汇风楼后园的西厢雅间里,只是小小几盏清茶,居然真的把这位四品代皇上亲巡的监察使大驾给请来了。
      一时那么切近地看到旧臣的脸,妫语心头着实浮起一阵感慨,不过须臾一年,彼此身份已是迥然相异。曾经的君与臣,此刻却翻然变成民与官。
      "劳木大人大驾,草民真是荣幸之至啊,呵呵!"杜叙俨然很为相熟的样子,看上去已是久与官家打交道的老手了,熟稔又热络。
      相较于她的热络,木清嘉只是淡淡一笑,微微欠了欠身,并不显得多少倨傲,却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木清嘉朝在陪的王随与易了容,一身男装便服的妫语略略打量过一眼,温和地道:"近日乌州戒严,几位都知道了吧?"
      "呵呵,有劳大人关爱,小人几个已在府衙里办妥了客商的登记了……呵呵,这等小事,还让大人费心,真是过意不去啊……"
      杜叙伶俐又巧妙地将开场时的生疏与冷淡带了过去,先捡一些随意的话与木清嘉攀谈着,偶尔王随也插些话,气氛一时轻松不少。话题先是围绕着乌州,继而谈到天都的风情。
      妫语在一旁静静地坐着,沉默地打量,并不急着开口。她听到王随将话巧妙地带到了西域,唇际不由浅浅一笑,绕着弯儿走的路总要回归正题的。她不着痕迹地藉着喝水的时候朝木清嘉掠了一眼,心头终究有些疑惑。
      稳秀有劲松之气,平柔有流水之质……犹记得段辰的这一句话,平柔有流水之质,但毕竟有劲松之气,不会如此低姿态地与商贾亲近。就算心存好感,也需得王随他们前去拜访,而不是亲自登门。如今却来了……他所来为何?
      "官盐……木大人,小人跟您说句心里话呀,我等现也只敢做做乌州的官盐,至于是元桐,虽然利润可观,却还是不敢插下手去……"
      "哦?元桐二州的官盐有问题么?"
      妫语回神,听得这几句,便暗自敛了些精神细听。
      "……不瞒大人说,现下少有盐商敢接官府的榜,这元桐二州虽说是盐业的大市,但……呵呵,说来大人兴许不信,元桐二州每到年底时,百姓都不大吃得上盐。唯有富人家才吃得起,而这些盐,其实还是市面上流的私盐!官盐往往贵得离谱,大多人都买不起……"
      "私盐相售,无户部的常股凭证是解犯刑律的,买卖双方都得吃官司。"木清嘉挑了挑眉,眼神有些深邃起来,这商家,难道还想着要往元桐二州的官盐上打主意?然而,提的东西倒是不错的。久在天都,虽对元州盐业略有耳闻,但没想到居然黑到这个程度。
      "也没法子呀!老百姓都吃不上盐了……"王随趁着杜叙说话时,悄悄朝妫语看了看。
      木清嘉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下其实早有注意。除了在开场白时自报了姓名,便一直未曾开过口呢!
      "鸟穷则啄,人穷则诈。大人是治世良吏,定知百姓被逼无奈的苦痛。遥想继顺年间,虽说是桐地刁民起事,然终究也是无以立身安家才致铤而走险。"妫语刻意压低了嗓音,心头到底仍是有些紧张,只把话点到即止。毕竟曾经近在君前,这木清嘉万一要是看出什么端倪来,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木清嘉只觉这语气这声音异常耳熟,但一时追想,却又无从回忆。微微敛了眉,他抬头朝妫语细细打量了一眼,面相普通,肤色略暗,只一双眉眼带过七分清蕴灵隽之色。不知为何,见到这副样貌,木清嘉心头反滑过一丝失望,说不出从何而来,却真切得很。定了定神,他低眉喝了口茶,才回道:"钟公子好深的见解!"
      听他只是清淡地称她为"钟公子",妫语才将尖起的心放了下来,"大人过奖了。在下也曾到过桐州,听说那二州上可纳盐三十五万余引,可实际上,这部分盐在元桐二州盐业市面上只不过三中之一。"妫语小心措辞,将一切话保留在商家所能言及的地方,不涉及官场中事。她的这种暗示是隐约的,但却又是希望木清嘉能领会的。
      饶是如此,以木清嘉之敏锐,自然听出其中深意。"钟公子何以对元桐盐业如此熟悉?"有些数目他都不甚真切,只是凭着在元州盐通呆过些时日,才估摸了个大概。
      妫语朝王随瞅了眼,低低一笑,明眸一弯,顿时敛去些许深沉,"在下班门弄斧了!我等正应了乌州的官盐常股,自然对各地盐业都颇关注了回。大人在盐通任过职,自然对元桐的盐业一事一清二楚了。"
      木清嘉听出其中闪避的意思,有些怀疑。但转念想到官盐一事,便暂时将疑虑抛开,问道:"那几位看元桐盐市,是毫无商机了?"语出竟带着连自己也讶异的探寻的意思,即便这探寻问得很隐约。
      "在下觉得,市面上之所以会私盐过滥,而百姓却又无盐可食,关键还是在官盐的收受上。"妫语因着这询问,不自觉地带出些旧时语气,也略略蹙着眉,像是以往廷议时一般。"盐官收受不利,又兼之私囤不售,自然盐市萧条。常股之于盐官,在于管制商贩,一则多制盐产;二则流通盐市,使百姓得益,又上缴盐税。一利民、二利国。然于今,元桐二州官盐不售,遗患甚巨。收受不利,却将朝廷年贡强加于百姓之身,民力积贫,一府城竟有千数户不得盐食;而私囤不售,即便微开常股,也尽是官商勾结,分红分利,于朝廷,是为蠹虫;于百姓,是为恶虎,如此盐市,实有祸国之患!"
      一番话出,众人都讶了!杜叙直直地盯着她看,全然叫这身气势所折服。她的话说得很简,但简到这里,却让人将眼光不由放远,她的话已远远超过一个商家所言。
      妫语见气氛一静,很自然地抬眸一掠,蓦地惊觉自己如此说话有失妥当,便马上挂起笑脸,软下了身段,虽稍嫌勉强,也仍是拉回了众人的震惑。"啊,小人素来说话没个分寸,妄评妄断,言语有所冒犯,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妫语略略说着有些别扭生疏的赔罪话,语气微见生硬。
      因此,场上的气氛并无任何更改,木清嘉仍是紧紧盯着她。本就三分怀疑,如今听了这番话,更是疑上了十分。这人到底是谁?木清嘉拢眉思索,为何听着这语声说着这种话让他觉来异常的熟悉?甚至他并未觉得此番见解由一小商口中说出有何不妥,他只是质疑那人的身份。会是谁?为何会如此熟悉?
      "钟公子说得很好!好极!在下只是略有惊讶罢了。"木清嘉眸光深深,只是打量,似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呃……"妫语有些紧张起来,这木清嘉眼神过利,会不会看出什么?真要如此,她可得不偿失!
      "啊,呵呵,不过是市井之言,大人不怪责就好!哈哈,我们这等江湖商贩,平时也只会道听途说,哪见得会什么真章呢!"杜叙一见气氛不对,马上上前打圆场,瞧了瞧时辰,已快至午时,便赶紧道,"已到午时,木大人如不嫌弃,还请在寒舍用个饭吧!小人等略备了薄宴,算是为大人到乌州洗尘吧!大人您意下如何?"
      木清嘉本欲推辞,但一来对妫语身份有些疑惑,二来听杜叙说到"江湖"二字,心中记起所来真意,也便应允下来。
      "啊,那请大人移步。"杜叙率先往前引路。
      几人随之走至花厅,老桂飘香,虽已至秋末,此树桂子倒也未全然落尽,余香袅袅,依旧袭人。
      木清嘉状似无意地问起,"几位都是江湖上跑的,可曾听闻有个叫'铁炬堡'的所在?"
      王随心头一震,随即眼神掠过一抹精光,他持着笑脸答道:"嗯,这是个江湖门派,因为也曾涉足盐业,所以小人等略有耳闻。"
      "哦?涉足盐业?"木清嘉一愕,本以为查的事必与此次乌州戒严有关,谁想上头居然只要查一家与盐业有关的江湖门派?……他深思起来,继而有些警觉,莫非,上头本来就想着要整一整盐业了?这'铁炬堡'看来有些不明不白啊。
      "正是。"王随呵呵一笑,"说起来大人可别见笑,小人等还与他们杠上过呢!前年元桐二州难得地开了常股,小人等也去竞榜,结果是'铁炬堡'中了。"
      "哦?是元桐二州的官盐常股?"这下子,木清嘉稍稍理出了些头绪,细细回想了所有明线暗线,猜想着连摄政王都要查这个门派,定是元桐的盐业到了待整的日子了。心中暗暗有了底,他便打算尽早将此间事务理好,回复天都,再与恩师商议着整出一个法子来。
      王随笑眯眯地看着木清嘉已有计较的侧脸,心头悄悄乐开。此行,这才算达到了真正目的!

      夜入三更,只剩得秋虫鸣呤,与远处街市偶一传过的几声犬吠。福定自宵禁起,夜里便一下子静了,曾经喧闹的勾栏瓦肆到了此时也收敛许多。
      玲珑静静地待了会儿,直到檐角忽然传过一声颇为古怪的乌啼,她才猛地翻身而起,披了衣服便掠上檐角,直追着某道黑影而去。
      王随隐在一角芭蕉丛里,一直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远去不见,这才从阴暗里走了出来。眼神深深地向那方望了会,才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要信一个人总那么不容易……死蚊子!"忽然一记清脆的响声,王随将手中已沾了一渍血的蚊子给刮掉,挠了挠脸,依旧回房。
      嗯,孙预已经到了棋安,想来也快查到福定了。如若到时候被他知道了什么,估计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王随直直地躺到床上,一手抚着下巴,一手挠着方才叫蚊子咬出来的包。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叫'铁炬堡'去玩些自作聪明的把戏,最好惹出些事来!王随"嘿嘿"一笑,满眼都是阴险。反正他是早打算借着官府之力将一直绑着玲珑的那个'铁炬堡'给除了,如果他们再不知死活地惹上孙预,哈哈!那一定死得更惨了!王随想得开心极了,直至闭目入睡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晌午,王随与杜叙俱已出门谈些采购事宜。偌大一座别院里,人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妫语依旧让沈磕仪易了容,坐在园子里喝药看书。其实今日她本也要在场的,因为有木清嘉相邀。但她相当清楚木清嘉的为人,会连一个仅见过一次面的小商都要相邀一见,可见他的重视。毕竟她已身出朝堂,一些事,一些人,能避则避吧!
      然这么想,她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声,名不正言不顺!或许政务已被她舍弃,或许以往的种种她都已厌倦,只是,她放不下手。或许也就那么一点只是,让她如今仍带着旧日的目光看着人间百相,看着民生疾苦。那是一种沉埋太深的责任,早在她自觉与不自觉时压上肩头,不容许她遗忘甚或舍弃。
      "钟姑娘。"
      近旁忽然传来一声低柔的唤声,妫语这才回神,惊觉自己已怔了半天。抬眼看向来人,原来是王随身边的玲珑,当即,她淡笑着微微一个颔首,"玲珑姑娘。"
      "姑娘好像对福定很熟啊?"玲珑带着几许试探。
      "其实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妫语并无意隐瞒,凝着些久远的叹息,她的话听来别样的沉抑。
      玲珑怔了怔,才又道:"方才听公子他们说,明日摄政王爷好像就要到福定了,姑娘好像很熟识这些达官贵人呀!"
      孙预来福定?妫语眉目一桃,心头横生出几番疑惑,疑惑玲珑,也疑惑王随。这几日的王随似乎的确多有闪避,会是因为这个么?他有什么道理不让她知晓孙预的到来?况且……等等,孙预为何要到福定来?
      妫语怎么琢磨也想不透这一层,正欲开口问时,忽觉指间一记微痛,眼前迅速模糊起来。她恍惚地抬眸,只依稀瞧见玲珑正兀自转着指间的指环,日光下,那银色的光泽有些刺目。"你……"妫语喉口微涩,意识消散开来。
      "……钟姑娘,得罪了!"

      "就是此人?"城外一间破庙里,微弱的火折子照不清说话者的容貌,只见一袭魁梧的身形撑起暗黑的大袍,像凶残的秃鹫,阴厉而血腥。
      "是的。堡主。"玲珑面无表情地答道,手中扶着兀自昏迷的妫语,不敢假手他人。
      "她是什么来头?"那人猛地回过身,大袍带过一阵猛厉的风,使得火折子的光都幽微地闪了下。
      "奴婢不知。他们守得死紧,只约略打听到她是天都人氏,与当朝摄政王交厚,并熟知碧落大小官员及许多政事。"玲珑冷冷地眼扫过几双想伸过来相扶拍马的手,微哼一声,几双手只好讪讪地退去。
      许是不甘心,立时有旁人插话进来,"玲珑姐姐如此聪明伶俐,怎么会只打听到这些呢?一定是在王随那臭小子面前不好施展手段,所以才把人带回来的,是吧?嘻嘻,我的手段姐姐是知道的,只要把这女人交给我,包管不出一个时辰,她什么都会乖乖地招了的!"
      玲珑静静地朝黑袍人看过去,火光明灭,却依然照出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她心中微紧,出口却依然冷静,"堡主,此人通晓碧落盐法,言谈间对于监察使木清嘉、乌州知州秦商等官员甚为相熟,且与摄政王交厚。奴婢以为,在这般可为我所用的有利条件下,其来历反倒并不重要了。想堡主远见卓识,定已心存计较了吧?"
      "堡主……"
      "嗯。你说得有理!"黑袍人缓缓走近玲珑,朝着倒在她怀中的妫语看了看,嘴角努起,抿成一股暴戾,"这些日子大约是查得紧了,元州那个潘法昭竟然要把那笔钱给撤回去!连常股都要收回了,正好!有了她,不但可以和那什么王爷谋上一算,就是元桐那边的常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
      "堡主高明!"玲珑淡垂下眼角,不再多话。此行,可算是将她久处王随身边的嫌疑给释去了。接下来,她得好好盘算一下全身而退之法了。

      看着天都传来的绝密公函,孙预的眉拢得死紧,他忽然有种被下饵的感觉。铁炬堡与元桐官盐私售有牵连,而据报,王随他们也在抢着乌州的官盐常股,这中会有什么联系吗?
      孙预微眯了眼,将公函拿在手中一下下地敲着。本来他赶到棋安是想和木清嘉碰个面的,谁想木清嘉居然查去了福定!追问了几个衙门,在那些诚惶诚恐地接待中,他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什么。可是,如何才能查知妫语与王随他们的下落呢?
      各地的户凭与户籍登记中似乎也仍未查到那群人的踪迹!啧!她明明没有任何户凭的,为什么在各地就是查不着可疑的外地客商?孙预抚了抚眉,如若遭江湖门派追劫,还不如呆在县衙的大牢里安全!

      "王爷!王爷!"棋安的知县手中高举着户牒,跑着来到驿馆的后厢。"王爷,查着了!查着了!"
      孙预马上站起将门拉开,劈手夺过知县手中的户牒便看,福定?
      "王、王爷,各县并未查到可疑人物,那个王随倒有一个,可是此人有户凭,是正经商家,并非江洋大盗。现、现……"知县看到孙预倏然晶亮的眼神,一句话不由断了。
      "立刻准备快马,我要去福定。"孙预率先往外走了出去,走了几步,还想说什么,却瞅见知县仍傻傻地呆在原处,不由浓眉微拧。
      那知县马上回神,"是。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等等,你拿着我的印信去乌州大营,叫守将庞器立时清点一千兵士至福定城外待命。"虽觉王随他们此举必有异常,但孙预仍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色虎符印信,交给知县。
      "是,下官遵命!"那知县小心翼翼地捧过青虎,心中一阵发怵。这回到底出什么大事了?这青虎可是女皇亲赐,以示摄政王可于危急时调派兵马的印信呀!玄虎之下,青虎令行。历次一用这青虎,即可知是天大的事,那么这次……冷汗涔涔,知县发觉自己都不敢往下想了。

      片刻后,知县已着人牵来一匹快马,眼见着孙预接过马缰就要上马,连忙上前又问,"王爷,是否要几名护卫相从?"
      "也好!"孙预一夹马腹,一鞭子下去,马便撒蹄狂奔起来,直向通过福定的官道。身后的知县立时便指派了几名捕快跟上。

      未半时分,孙预才至福定的城门口,便叫早已候在那儿的王随给拦住,"可把你等着了!"
      冲耳这么一句话让孙预脸色顿变,"怎么?"
      "呃,出了点麻烦事!"王随敛着眉避开了孙预的目光,"你先随我来,不必入城了!"
      孙预心中微沉,不言不语地任王随将他引至一间农家小屋,几名捕快也迅速跟随其后。屋里沈磕仪早等得四下里乱转。
      "到底怎么个事?"孙预按捺下焦急,沉稳地问,两眼紧紧瞅住王随。
      "呃,你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的,人,人被截走了……据报,是铁、铁炬堡……"王随有些承受不住孙预严厉到可以化钢的目光,不由开始心虚地结巴起来。
      "铁炬堡?什么时候的事?"孙预将手紧握成拳,片刻已见□□下的苍白。
      "昨儿午后……我将她安排在福定商号的别院里,以为没啥事了,不想铁炬堡早有窥探到了我们的行踪,趁我们不在,便掳了人……"
      孙预微闭了闭眼,猛然双目大睁,"那个玲珑呢?"他记得那女子一直跟在王随身边的,而且……是铁炬堡的人!
      听闻说到玲珑,王随马上澄清,"此事与她无关啊!她也被截回去了!"
      "哪有那么巧合!"孙预不信,拍了掌桌子便站起了身,心中已有决断。
      "是真的!此番就是她冒险来通风报信的!不信你看!"王随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已被揉得皱软的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处地名:凤凰山南聚萃山庄。
      孙预瞧过,又朝王随看了眼,将前事作罢,"他们还有据点?"看来是颇成气候了!他们掳人想要什么?是单纯地以为只是王随的同伴而想威胁王随?亦还是另有所图?脑中似乎飞快地闪过什么,但孙预却无暇去把握什么。"这里先等他们消息,不必打草惊蛇!我会马上调派人手将凤凰山团团围住。"
      "好。"王随与沈磕仪互视一眼,俱是松了口气,有孙预在,他们似乎根本不必动什么脑筋了。
      "能和玲珑联络上么?"孙预沉吟片刻,又问。
      "嗯……应该可以。"
      "那马上叫她将那个聚萃山庄地形图绘过来!"孙预抬头朝王随看住,"有高手么?"
      王随打了个懵,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想先救人?"
      孙预也没理他,直接朝几名捕快吩咐道:"速去通知乌州守将庞器,让他领兵将凤凰山给围了!还有,你快马加鞭,马上赶到乌州知州秦商那儿,就说传摄政王爷令,命他即刻传令公文至各州县,让各州县府衙即刻查办朝廷钦犯铁炬堡余党,严惩不怠,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是,王爷!"几名捕快领了命令,迅速退去。
      屋里的王随与沈磕仪听闻,倒抽了口冷气,想必这几日过后,世上将再无铁炬堡这三个字了……
      王随听得心中缩了缩,觉得将祸水引去铁炬堡那儿还真是做对了。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半点也不想承受孙预的怒气!唉!有权有势的男人啊,实在太不能招惹了,哪怕只是不小心!
      孙预吩咐完这些,心头却是半刻也未曾放松。然而此时此刻,他除了等,还是只有等。那些人抓了人,应该以要胁为主,不会伤人的吧!可是……这根本就没保障!拳头握得死紧,连指甲都似要掐入肉里。
      沈磕仪瞧了会,上前轻言安慰,"你别太担心了!我这些日子都替她易过容,而铁、铁炬堡也只是冲着官盐常股来的,一定只是想逼着我们退出乌州官盐的市面,不敢伤人的!"
      孙预拧着眉沉重地点点头,易了容,嗯,这的确省了许多麻烦。

      似是觉得脸上有些凉意,妫语迷蒙地睁开眼,不意望入一双婆娑泪眼。
      玲珑见她醒来,泪珠一晃,便跪在她的榻前,"玲珑对不起钟姑娘!"
      妫语蹙眉看着她,敛衣坐起身。她不忙着叫人起来,只是打量了一圈身处之地,才轻问,"这儿是什么地方?还在乌州么?"
      玲珑一怔,略讶于她语气里的轻便,将脸一抹,也不敢起身,"还没出福定,这里是聚萃山庄,在凤凰山的南麓。"
      "哦。"妫语点点头,这才又低头朝她看了眼,"你先起来说话。"
      "玲珑对不起姑娘……"她说着,又哭了出来。
      妫语静静等她哭完,才道:"既知对不起,又为什么还要做呢?王随对你的心意任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有什么事不能和他说?"
      "他?"玲珑显是惊了一跳,惯常柔顺的脸上一派恍惚,怔了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避了避目光,才又低头,"姑娘说笑了,奴婢只是堡主刻意派到公子身边的眼线而已,公子想来也清楚。"
      听到她语中浅浅的涩意,妫语挑眉轻轻一笑,"你是说他一直清楚你的作用?"见她点头,她又道,"既然他清楚知道,你如今又如何会如此轻便地将我挟来做了人质?"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话,然话甫一出口,妫语便隐隐觉出事情有些不对。
      依王随的心智,诚如玲珑所说,定然清楚她的作用。那么既然清楚,又为什么会对她毫不设防?心思急转,妫语瞅着玲珑问:"你受制于铁炬堡?"
      "是,奴婢被迫服了'相思'。"玲珑素来冷静沉定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真切的黯然,她抬眸看向妫语略显惊讶的眼,又补充了一句,"那'相思'是一种剧毒……"
      "我知道。"妫语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心头浮起一屡同病相怜之感。明知道眼前的女子,其心思也并不单纯,哪怕如今的恳求亦不过是想脱罪的手段。但即便知晓,她也仍是决定原谅她了。"相思之毒,我有解。"
      "你有?"玲珑猛地抬头,然欣喜之色不过一掠而过,随即便是冷淡。
      "所谓相思,缠绵入骨,如网覆身,如影随形,乃至肝肠寸断。这个名取得相当切合!"
      "姑娘当真有解?"
      "呵呵,你愿意付出什么来拿这个解药呢?"妫语笑眼望她,"你我都心中明白,不必这般九拐十八弯,还是摊明了说吧!"
      玲珑站起身,朝妫语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不客气地坐于榻边,"我只是想活命而已。在王公子身边日久,我没什么收获,已经惹了堡主猜疑,也唯有将你挟来。"她看她一眼,又道,"我虽不知你到底是何身份,但也明白你非普通人,又与当朝摄政王如此交厚,不是铁炬堡一个江湖门派惹得起的。我本来想,将这层说清楚堡主也会自度斤两,放你走人,那我既洗了嫌疑,于你也无损失,便是两全。但谁想,堡主居然会真个儿把你留下了……"玲珑又叹了口气,"定是元桐那边的盐股不对了,才逼得他如此不管不顾。"
      听到这儿,妫语轻轻笑了出来,"所以,你反是想向我求教了?"
      "是,如今这乱子惹得太大了,连摄政王爷都亲自赶来了。"说着,玲珑拿眼瞧着妫语,心中仍在怀疑她的身份。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人,会让那样一个大人物轻抛政事,赶来乌州?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么?可是,据说先皇也是美貌冠世,那王爷见惯的美人,为何还会……
      "他真的赶来乌州了?"妫语眉宇一蹙,怎么想也不对。先是乌州戒严,再是亲自前来,到底为什么呢?如果知道她被挟,那或还有一说。可是,孙预既非仙人有未卜先知之能,又无遁地之术可一夜赶至乌州,那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万般不可能知道的事呀!除非是王随他们报信,如果是报信,那就是报了有些日子了?为何不与她说?等等,好像还有一个疑点……
      "玲珑,你方才说,你那主子在元桐的盐股出了岔子?铁炬堡也做盐业?"
      "是呀!"玲珑微有怔愣,"铁炬堡一直与元州盐通的观察使及都转运盐使交好,所以每有常股,必定是铁炬堡承接,然后再与其分红。"
      妫语眯细了眼,脸色有些沉下来,"那就是说季幽商行一直插不进脚了?"
      "是呀。堡主手段颇狠,又是江湖门派,先是重金贿赂,有了把柄在手,自然也不会轻易叫元桐的官员让给别家商号。"话一出口,玲珑也隐约猜到了妫语何以发怒。显然王随那家伙瞒了她一些事。
      "原来如此……"妫语微微冷笑,眸光一闪,已掠向玲珑,"玲珑,有孙……有摄政王出面,铁炬堡是没有活路了,你怎么样?"
      玲珑听得一惊,看来乱子远比她预想的要惹得大!然而听得她的意思,明显带着放生的意思。于是,玲珑连忙拜倒在妫语身前,"请姑娘指点一条生路,玲珑愿结草衔环以报姑娘大恩。"
      "结草衔环?"妫语眯着眼笑了下,"那可不用你来做。"
      玲珑瞅着她的笑意,忽然在心头打了个突。
      "你去通知你主子,说已有官兵围了凤凰山,叫他快些收拾好行装逃命吧!"妫语沉吟了下,"如果想活得久一点,就最好别动要挟我的念头。他动不起!更经不起摄政王的报复!除非他能一辈子拖我在身边。但就算能一辈子拖着我,也免不了一死。再怎么重要的人,也会有失去耐心的时候,而到了那时候,只怕他想好死也难!"
      玲珑吞了口口水,点了下头,"是,我马上转达你的意思。"
      "等等。"妫语偏过头看她,"你可以跟他说,你留下来善后,以骗取最后一颗相思的解药。这一颗药,对你的解毒方子可谓是至关重要。"
      "多谢姑娘!"玲珑再不耽搁,马上飞奔出去禀报。
      不到一盏茶工夫,房门一把便被推开,妫语早已正襟坐于圆桌前,好整以暇地等着,仿似早有预料。
      砸开房门的黑袍男子怔了怔,脸上登时浮现一层戾气,"别以为自己就真的那么了不起!就是天王老子在这儿,我照样不会皱皱眉!你算什么东西!"他挥出一掌,顿时一扇木门"嘭"地一声给震成一地的碎木块。
      妫语因掌风微微侧了侧头,心抢过一拍,然千军万马前她都策马挺立过,那种身为碧落国威的自觉十多年来早已侵入骨髓,她不是这般容易被吓着的!她缓缓抬头朝那黑袍的魁梧男子冷睇一眼,淡笑,然语声却阴沉得叫人发寒,"如果阁下觉得我不具什么斤两,那这一掌何以只砸在门上?"
      那男子上前一步,阴桀地一笑,瞪着她,"你以为我不敢动手?"
      一旁的玲珑瞧出不对,忙想上前,谁知妫语更是快她一步,"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动手?"妫语掸了掸袖子,朝男子扫了一眼,笑道,"阁下如若开始时便动手,那还有几分攻其不备的可能,但眼下,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那男子脸色一白,浑身顿时警觉起来,他猛地一转身,朝着玲珑便吼,"原来你早就引人来了这儿!你果然靠了王随那小子!"
      玲珑怔于他的怒气,眼见着夹着雷霆之势的一掌拍来,竟不知如何闪躲。只一个眼花,她蓦感腰间被人一扯,人已被埋在一具怀中。
      "唐力!你不是我的对手!"王随轻松接下那一掌,搂着玲珑退到一边。"不用想你那些虾兵蟹将了,山下早有官兵围了,眼下只怕早已缴械!"
      "哈哈哈,王随,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赢得了我?问问你怀里的小贱人吧!哈哈哈哈……"一阵狂笑,那黑袍男子蓦地朝妫语扑去,众人急待去救,却见他嘿嘿怪笑一声,人已一记翻身,不知按了什么机关,顿时溜入一处秘道,不见踪影。
      "快追!别让他跑了!"王随急忙吩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却早已站在一边护驾的人。
      谁知妫语却只淡淡扬手,止住了王随,"王随,我们是不是有些事要好好谈谈?"
      王随此际只想着要拿到相思的配药,根本没在意妫语话中之意,"现在没时间,我不能让他给跑了的!"
      "你会有时间的,或者,你想叫你的玲珑被当成铁炬堡余党给捉拿归案?"妫语笑得极淡,于中透出丝丝冷意,让王随猛然觉过味来。
      "呵呵,有话好说么!"他马上变脸,非常好商量地坐到一边,"说什么谈不谈呢!天大的事,还不都是你一句话么?"
      妫语不理他笑得异常谄媚的脸,朝玲珑掠了眼,才道:"他什么时候到?"
      "等这边一发出讯号他就领人马上来!"
      "你把他大老远骗来了,就只为了对付铁炬堡一个小角色?"妫语话音冷了冷,王随登时一个寒颤。
      咳,到底还是知道了……王随只觉后脑勺有些发麻,"呃,铁炬堡做了不少恶,而且与元桐官府有勾结,这……也算除去一毒嘛!……呃,我们虽是江湖人氏,但到底杀头牛都得见官,我们安分守己,怎么也不敢触犯刑律的……"他支吾着,心知此番定讨不了好。
      妫语瞧着他的支吾,恶意地笑了笑,"你以为他如果知道自己只被骗来处理了那么一件小事,他会怎样?"
      咦?王随敏锐地听出妫语话间的隐意,心头不由一喜,转眼笑得更为谄媚,"我们小老百姓的,自然没有主意。您与他好交情,可以替咱求求情么?"
      "我替你们求情?"妫语眉一挑。
      "只要你肯帮忙渡过这一劫,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虽然心底明知妫语提出的要求定然为难,但再为难也强过面对孙预。
      "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倒是可以替你们出出主意……"妫语故意拖长了语调,然后笑笑地看住玲珑,"我要她今后跟着我,我到哪儿,她在哪儿!"
      "啊?"王随脸色都变了,"她中着毒呢!要不换一个吧……"
      "我可以替她解毒。"妫语盯着王随转来转去的眼,忽然一声冷笑,"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全天下所有的名医都会在你眼前消失!"
      "信!我当然信了……"他浑身泄下气来,像经了霜的茄子,整个儿蔫了。抓着玲珑在手也没什么,就只会支使他做牛做马了,唉……果然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好!那就这么定了!关于他那儿,既然已经牵出了铁炬堡,不妨把事端扩大,直接触到碧落的盐业!"
      这就是涉及政事了!王随皱了眉,是真的有些为难了。"上次不是已经和监察使木清嘉谈过了么?他看似已上了心。"
      "盐业一事牵涉甚广,一旦动起来,定会伤及许多人利益。木清嘉是根好苗,这根出头椽子不能由他来做!"
      "那由谁来做?"显然孙预是更不可能了。
      "庄怀!"妫语静静吐出一个名字,方欲再往下安排,耳边却听得一阵嘈杂声,才不过片刻,玄关处竟奔入一道身影。
      孙预!妫语一下站了起来,似乎前一刻脑中还在谋算的事物全都退去,只剩下这名字、这道熟悉得想念得近乎心痛的身影。眼前忽然有点模糊起来,让她只能皱紧了眉方才瞧得真切。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么?
      仿佛不能确定似的,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孙预在接到已救下人的讯号后,立马便跨马奔上山庄。还不及马停,他便飞身而下,直冲入这座庄园。众多的厢房让他兴起放火烧光的冲动,然当他心急火燎地冲入后院,在远远地,并不真切地听到那抹低婉的声音时,久悬不下的心这才落回原地。一时间的无力让他禁不住想瘫坐下来。
      脑中其实根本无法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这抹声音在回响,那么真,安然无恙!原先的忧心如焚淡下去,然而思念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多久了?又是个半年?
      渴望再见的心是如此急切,让他直想立刻亲眼见到!
      终于见到了,却在乍见时怔愣,没有熟悉的容颜!然而转瞬他便想到了,是易容!那双眸子他认得,那种眼神他认得,那抹身影他认得,认得清清楚楚,认得刻骨铭心!望着她眼神迷离地伸出手,孙预再顾不得什么众人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顺势一带,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没事么?你真的没事么?孙预满口都想这么说,然而却始终无法说出口来。
      妫语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约略看到有许多人进来,又有许多人出去,而孙预始终拥着她,很紧、很牢,都能感觉到他些微的颤抖与激动。
      良久,当这份初见的激动终于平复下来,妫语吐出一句轻喃:"孙预,我很想你……"
      她的话这般温柔,这般自然,让孙预的心刹时涨得满满的,满胸怀涌动着甜意,让他忍不住咧弯了嘴。他俯低头,凝视她的双眸,"将我心,换汝心,始知相忆深……"他轻轻呢喃,将话尾润入彼此的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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