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云随雁字长 ...

  •   九月,正赶上紫薇花的末期,凋花残瓣,粉蕊稀落,总有些凄清味儿。
      “相看两寂寞……”孙颀病了,也因病了,才终于得下空来在府里歇上半天。
      “颀少爷,早晚风凉,您刚病着,还是回屋里去歇歇吧。”孙泉是孙府里的老人了,打小看着几个孙少爷长大,眼见病着,总有些心疼,更何况这位还是孙府里最小的少爷。他朝着孙须使了个眼色,想让这位最为年长的孙少爷劝劝。
      谁知孙须却是大咧咧地一拍孙泉的肩膀,道:“泉伯,你放着他呆会儿吧!这小子巴不得自己多病几天呢!”
      “须哥!我哪有!”孙颀有气无力地反驳,朝泉伯勉强一笑,“泉伯你放心,我再坐会儿就进屋去,现在日头还没落呢!不凉!”
      “没有?那是谁前两天上我那儿吵着要吃红烧蹄胖,说是很久没吃饱过饭了,很想病他一病,就能天天吃了!”孙须笑着朝孙泉挥了挥手,大有安抚的意味,“你小子打小儿就精,哪会才说就真病了!”
      孙颀皱了眉朝四下里瞅了几瞅,才瞪向这位爽直粗豪的大堂哥,“须哥!你可别乱讲啊!被预哥听到了,我可又要被逮去书房呆到半夜了……嗯,我还病着呢……”说了这会子话,头还真感觉着疼起来。其实他确有三分心虚,病是病着,但只不过小小的着凉而已。然而想起这一年来忙到分不出昼夜的情形,他立刻三分装成十分病。
      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预哥像在赶什么似的,每每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样渴切。越来越多的政务直接摆到他面前,担子重得他几乎应付不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了,预哥虽在手把手地教着,却仍让他感到吃重。
      不是没有耍过赖,但每回看到预哥负手站在窗前沉寂的身影,那抹隐忍的急切,让他看得都觉得心惊。于是,他虽然耍着赖,却也一点一滴地抓紧学着。
      孙须看向他忽然沉默下来的神情,有一点讶异,一直记得眼前这个小堂弟最是古灵精怪,狡黠有余,眼前这深思的沉默忽然间让他觉得有些神似那个一直稳持的堂弟孙预。想到即说,孙须问他,“对了,近来阿预很忙么?咱们哥几个好久没在一处喝酒了!”
      “预哥哪有时间哪!”孙颀单手支着下颌,细长的眼带上一抹深浓的忧思,“须哥……”
      “嗯?”孙须倚身靠向廊柱,单脚架上了一侧的栏干,不雅的坐姿却因人是孙须而展现出一番落拓爽朗的气质,让人看得很是羡慕。
      “须哥,预哥……好像有着什么需要他去。”
      “什么?”孙须不明白,浓密的剑眉一挑,“朝堂政务,的确样样事离不开他!”
      “不是!不是指这个!我总觉得,在预哥心里,好像有着比政务更重要的事,或者人正等着他去,所以,他着了魔似地在训练我!”孙颀说得好不沉抑,快一年了,自从……自从先皇驾崩以后,他一会儿是近乎疯狂地找一个什么江湖组织,一会儿又神秘出游。而对于朝堂政务,他隐隐觉得,在许多时候,预哥是近乎大胆冒险地将许多事务移给他办。而他自己则完全是处于他的身后的一双眼睛,严厉地审视着自己,同时予以最实际的指点。
      预哥,他要走了么?总觉得这分离的日子越来越近,过一天少一天!啧!孙颀好不烦躁地想着,为何自己总会有这种感觉呢?
      孙须一怔,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既而想想也没什么,“人嘛,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件非常想要去做的事情!比如,为了自己的雄心,比如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比如为了自己的兄弟义气……总有那么几件事,是在人生正轨以外的!”他回头朝懒洋洋的堂弟笑嘻嘻地瞧了眼,“阿预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哪用得着你担心!”
      呼!“跟须哥讲,简直比对牛弹琴好不了多少!”孙颀不禁抱怨,怎么能不担心呢?预哥的确有担当啊,所以他即便要走,也得把这边的事完全安排妥当才会走。但是这边的事要妥当,就得是自己的瘦弱稚嫩的肩必须能挑得起碧落这个大梁!唉!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毕竟先皇极有决断,朝堂有她掌舵也差不到哪儿去。但是如今的新皇可还是个女娃娃啊!比自己还小,那怎么成!“那么大的责任,我怎么提得起来嘛!”
      孙须看着这个自小便大家宠着的小堂弟,缓缓一笑,说得闲适又自傲,“阿颀,在孙家,十五岁就得是个男人了!”
      “那又怎样!”孙颀满脸不愤,继而又泄气地趴在石桌上,“其实我知道啦!我已经十五了,和当年预哥一样,已是摄政王辅卿了。肩负着什么我很清楚,需要做什么我也很清楚。但是……我就是想抱怨一下子,发发牢骚啦!”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成嘀咕,“哼,别家的孩子哪有那么辛苦!我干嘛非得要被族里的老头子们给选上嘛!讨厌死了!”
      “呵呵,好啦!你预哥哥已经支会我了,下月初,我要带兵去原州了,那边仍有剌刺的匈奴残部在侵拢。到时可没人再有闲心听你说这些牢骚话了!”孙须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晚啦!回屋里去!别老叫泉伯操心!”
      “哎?”孙颀一怔,既而想到兵部那本奏折,想到分别在即,不由也有些黯然,“唉,真是讨厌那个蛮子!你也要走了!颐哥也好几年没见着了,一年几封家书根本不够看!嗯,以后逮个机会,我一定也要问预哥讨个去长泉的监察使。”
      孙颀发完了牢骚,倒也安分了,随着孙须进屋,头虽有些沉沉的,但看来似乎比之前略好些了。嗯,要不等会儿去书房看看,预哥那些永远审不完的折子他能不能分担点儿。
      唔,前儿户部有折子上来说是元桐二州的盐税又给搁了,今晚上得去问问预哥怎么打算的。

      九月清秋,暮山凝紫,云影秋光,雁字南飞,总是携了征际一片牵念。
      孙预望向窗外,渐暮的山色,归巢的鸟鸣,融成一片清静中的喧闹。手中饱蘸了墨汁的笔尖不禁微微一颤,雪白的纸页上便浓浓地化开一点墨渍,不断渗延。
      他蓦地回神,微微一叹,将笔往砚上一搁,起身走至窗前。
      又是一个半年了,她的眼睛应该早看得见了吧?不知道下一回去,她能不能发觉他。这半年,孙预总克制着自己想去桃花居的冲动,他没完成的还有太多,他不想总只有在旁边看着,看着她承担一切。既然不想,他就必须完成自己所担负的,然后,到她身边,与她真正地并肩!
      毒终于算是清了呵……他摸出腰间藏了一个多月的信笺,唇际缓缓溢出一抹笑。毒清了就好,接下来,她就可以真正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必再有后顾之忧。只是,什么才是她想的生活呢?
      在桃花居,她并未找着自己想要的。那么,她想要什么?
      正自这样思量着,耳际忽然传来一阵鸟翅扑愣的声音,眼前一晃,便掠过一道白影,一只信鸽停在窗台上“咕咕”而鸣。
      瞄到信鸽腿上绑着的红绳细管,孙预眉宇微微一拢,迅速将细管取下。
      “不明来历者夜围桃花居,人已突围,现处乌州,仍遭追踪”
      脸色一变,孙预马上想到信中所说者何人,心头一紧,他几乎立即转身出门。三司馆以信鸽传讯,人定在不远处,他得马上问清楚!
      才出房门,他便与快步进来的孙颀撞了个满怀。
      “咦?预哥?什么事那么……急……”孙颀手中拿着一封信,见到孙预略有些苍白的神色,心头不由一跳,马上小跑着跟上,“预哥,刚刚外头有人送信来……”
      “信?谁送的?人呢?”孙预立时顿住身形,将信一把夺过,匆匆阅毕,不禁眉色沉豫,让一旁瞅着的孙颀暗暗打了个哆嗦。这神情,似是带了几分狠劲。
      “送信人,已经走了……门房说,只要把信交给你就……”孙颀还来不及说完,就见孙预已是一脸深沉,那抹肃穆中带点阴沉的神色,让他忽然不敢再开口了。
      是什么人?什么竟然会夜围桃花居?是冲着她去的?不,应该不可能,这世上除了他和王随那些人,不会再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而知情的人是绝无可能会伤害她的。那么,就是冲着王随他们?因此把她也卷进去了?
      看来王随是想要借他的力除掉一些人……是了!他们的三司馆一直是江湖人眼中的一个禁忌,仇家多也不无可能。可是,如果能明确是仇家,王随为什么不直接指明?他想让他查什么?查谁?
      孙预抚着额,拧眉思索。
      是什么仇家,必得要借他朝廷的力量?他记得,王随他们并不喜与朝廷牵扯上什么大的干系。难道说,这次的仇家身出官门?他们动不得?
      桃花居,桃花居!那么一个清静的所在,怎么也会招惹到外界的人?
      脑中忽然打过一激灵,铁炬堡!孙预蓦然想起当日在前往桃花居的小舟上,王随特意提到的铁炬堡。照理王随他们行事谨慎,不应有外人知晓那个地方的存在。可是为什么还是泄露了?
      有人密报!那么,那个人唯有当日被王随特意关照过的那个女子。她是铁炬堡的人!铁炬堡,铁炬堡,记得当初就有一桩孩童失踪的悬案是有关于铁炬堡的。特意透露那么多讯息的王随一定有着什么目的!
      “小颀,马上找一下半年前刑部上呈的一卷永州孩童失踪案,看看后来是怎么结案的!”孙预走到案前,坐下,脑中飞快地思索,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是。我马上找。”孙颀惊了一跳,马上翻找起来,直觉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大事,不然预哥不会脸色如此大变。
      孙预考虑着可行的方案。眼前赶去乌州?恐怕敌暗我明,他防不胜防,到时对她恐怕仍无助益。但是……“嘭”地一声,孙预一掌敲在案上,吓了孙颀一跳。
      她现在到底怎样?安全么?乌州,只说突围至了乌州,却半点没说她人在何处!乌州那么大,她身边有人保护么?前途不识,后有追兵,她能平安无事么?王随他们保得了她么?
      “预,预哥,找着了,永州的案子!”孙颀小心翼翼地将卷宗捧眼桌案上。
      孙预马上接过细看,同时吩咐,“小颀,你马上发公函给乌州知州,让他戒严乌州,不得让可疑人等自由进出。还有,发函给乌州守将,随时待命!”
      “呃,好。”孙颀愣了愣,这等安排,实在是很诡异啊!乌州出了什么大事了么?居然要如此兴师动众。
      “对了,中书舍人木清嘉此次代巡乌州监察使,已出发几天了?”
      “唔,快五日了。”
      “马上八百里加急将此信传给他。”孙预凝了凝眉,马上提笔写就一封书函,将自己印信封了,交给孙颀。“小颀,我可能要出去几日,这段期间,朝堂政务就全交给你处置了。”
      “啊?预,预哥,我还不行啊!”孙颀话都有些结巴了。
      孙预站起身,轻轻按上他的肩,“你行的!”继而眼光扫到那卷宗,他马上调开了注意,无视孙颀讷讷地很想开口说几句话,淡道:“就这样了。你快去安排吧!”他得先把铁炬堡的事理清楚,但愿,他没有找错方向!

      有过元州盐案在天都造成的风波,木清嘉来到乌州时,也对这盐业多关注了一些。就在年前,他出任元州盐通不过短短几个月,但对于元州官盐,仍是留下了颇多印象。
      紊乱!几乎乱得一塌糊涂。而对于乌州,这个自小长到大的地方,他经由这些年的宦海生涯,知道的就更清楚了些。
      官盐屯积,为的不是边役,而是私利,即便是卖于商家的常股,也多是官家自行分红,上于朝廷的,有些甚至还只是个半数!
      都转运盐使,庄怀……唔,木清嘉看着手中的公函,心中琢磨。庄怀……虽说是同年,但他与此人并无交集,记得庄怀曾在台谏院任过官……并无政绩。其实那个时候也的确难有政绩,毕竟刚好是闻氏起乱的时候,连正卿何秉如此铮铮铁骨都遭毒手,想他一介年轻士子,定有种种胁制。
      唉!想来自己也是幸运的,先皇……将他保护得很好!远离了天都,等于远离了那场血腥,他,其实比随军出征更为安全!想起先皇,木清嘉总有一丝感怀,能让恩师如此感佩的先皇呀,居然在如此芳华,正值碧落待兴的时候……天不假年!
      “大人,先去府衙么?”一名侍从在眼角扫到官道一边的界碑时,勒住了马。
      木清嘉也勒住了马,招头朝这个离了三年有余的故乡满满地看了一番,不由呼出一口气,“不必了。”
      “那大人先去驿馆是吧?”侍从忙要从行囊里翻出官凭,却叫木清嘉一手拿住。“大人?”
      “呵呵,不必了!青岩,你还没来过乌州吧?不必住驿馆,你就与我一同回家看看吧!”木清嘉爽朗地一笑,勒马缓行。马蹄的特特声在这秋叶满地的道边分外清脆。
      侍从一愣,随即想起,“啊,小人忘了!大人原就是乌州棋安人呢!”
      “呵呵,待会儿就带你去这乌州的府城晃晃!”
      “呵呵,小人打小在原州长大,对这江南还真是头一回见哩!”
      “那倒还真是不同的风光呵!”

      二人说笑了一阵,渐近棋安城门,一入城,二人便下马款步而行。乌州本是江南富庶之地,稻米锦绣之精良,是举国相闻。因这份精良,乌州还云集了各地商贾,商贩往来,给这乌州的府城棋安更添几分繁华气象。
      木清嘉将马绳交给侍从,自己先入一家锦缎铺子,“三表叔!”
      “咦?啊!是清嘉啊!你怎么来棋安了?恩假么?”正检视着伙计做活的店老板应声回头,一瞧之下不由喜出望外。“来来!让三表叔瞧瞧!哎呀,人瘦了些!”
      “呵呵,劳表叔记挂了!”木清嘉温温地漾开一抹笑,朝四下里溜一圈,“近来生意好么?”
      “好!好!”三表叔小心地将他拉到一侧,才道,“全都亏了你当上了京官!整个乌州的官都来巴结过,也给不了少好处!连官家都来我这儿买料子哦!呵呵,就知道你小子出息!”
      木清嘉眉色微微一黯,只是笑着问:“他们的家眷也来买料子啊?”
      “是呀!”三表叔笑得两眼弯弯的,朝木清嘉又拍了拍,“可不都是沾了我侄儿的光!呵呵,对了,最近还有一家大生意呢!”
      “哦?三表叔又要发财了?”木清嘉眼神一凛,直觉想到布税。
      “呵呵,你可知道泸州的‘季幽商行’想要大量采购我铺子里的乌锦哩!听说是准备远售到西域的!”
      听说是采购,木清嘉暗暗松下一口气,面上又拾起原先那抹笑,“哦?远售西域?那定的单子一定很大!”他扫了眼有些忙乱的铺子,的确是一刻不得闲。“那商家可信么?”
      “嗯!”三表叔不放心地又朝干活儿的伙计那边瞧了眼,骂了几句才又回过头来,“当然可信!人家可是有了百年商誉的大商贾了!很稳扎!而且这次还是他们总会亲自派人到南边来采购的。”
      “是么?呵呵,那表叔可要好好把握才行啊!”
      “那是那是!哎,好了!我回头得看着他们!你先去逛逛!晚了,今儿上我那儿吃饭去!你三婶烧得乌溪醋鱼可等着你!”
      “哎!那清嘉先走了!”
      木清嘉告辞出来,瞅了眼被一旁卖绢帕的小贩吸去眼神的侍从,不由微笑,“青岩!走!咱们去喝茶!”
      “哎!好啊!小人正渴了呢!”侍从很是开心,便随着他走入道旁一家‘汇风楼’里坐定。
      “啊!这茶怎么那么清啊!”侍从瞧着盖碗低叫了声,显是吃惯了重浊的北茶,对于这乌州的细茶很为新奇,只捧着茶碗看,“真漂亮!”
      木清嘉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只一旁的小二马上应了他的话,“这位客倌是北地来的吧?呵呵,这南茶就是在清、香、味上做足了功夫的!不但上贡过朝廷,还远销过海外呢!近些日子呀,还听说要被贩去西域呢!”
      “西域?”
      “是啊!近些天来了泸州的一个大商家呢!叫‘季幽商行’!听说是响当当的角色,跑过西域,这次打算做锦绣与茶叶生意呢!”小二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
      一天之中三番五次地听到同一个名字,多少也会让人留心起来。木清嘉擎了茶盏沉吟了会,“季幽商行?”
      “是呀!听说那总会还很细致,特意从总会派了人南下察看呢!”
      “哦,那他们……还说过要做什么买卖么?除了茶叶与锦绣的?”
      “呃,好像听说,他们一直在应都转运盐使发的招商常股榜文哩!”
      “官盐常股啊……”木清嘉深沉了眉眼,呷了口茶,不再言语。

      正值二人喝茶之际,楼外忽然奔过一群官兵,沿路吆喝着过去,不知出了何事。木清嘉当即立起,正待问,却见店小二亦是非常惊讶,他不由眉梢微拢。想见,这几年来乌州一如以往的和靖,并无甚兵事。然此番却是为何?
      待了待,后边便有百姓纷纷议论。再过片刻,便有一师爷手拿官文往示告示墙上贴,身后一小吏拿着铜锣招引众人前去观看。
      木清嘉心中一动,立时扔下几贯钱,拉了侍从青岩就走。
      “……大家伙听着!近日天都有凶犯逃窜,疑有同伙接应,摄政王爷已下令严察,令各州府加强警戒,从今夜起,棋安宵禁,戌半之后,仍有四处游荡者,即以疑犯论处。届时,城门加严,出入府城者,需有户凭,如是外地客商,即刻引本地保人至府衙登记。好!今以告示贴此,各位乡亲互相转告吧!”
      师爷命小吏将告示贴好,便匆匆走了。
      “大人,这会是逮江洋大盗么?”青岩未尝见过这等阵仗,不免好奇。
      木清嘉敛了眉,竟全未听见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唔……来时尚未有此公文……这么说,是上头的急件了?怎么逮一个凶犯连王爷都惊动了?”
      青岩见他面色凝重,心头不由生出几分胆寒,揪了揪木清嘉的袖子,他小声问:“大人,那我们还是住府衙吧,那儿有府兵……”
      木清嘉这才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不由失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怕贼人躲入城中而已,没什么要紧!”他口中虽如此说,心头却也生出几分疑惑,照理,便真的是什么要犯,也只需刑部发出通辑令即是,何需摄政王爷亲令呢?稍嫌兴师动众了些……唔,若要往大的方面想,却又觉得只是宵禁与戒严城门,都太过微不足道。况且也并未接到恩师的什么信件,嗯,且看看再说吧!
      拿下主意,木清嘉觉得还是将此事置身事外为好,他仍旧察他的官盐。谁料才一个转身,忽然有一名小吏上前,拦了木清嘉去路,兜头便是一揖,“可是监察使木大人?”
      木清嘉还了一礼,打量了他一眼,已知其是官驿差令,“正是。”
      “摄政王爷有书函至。请过目!”小吏将信奉上。
      木清嘉马上接过细看,阅毕,不由面现微讶,似是完全不料,而且于中透出些不解来。沉吟良久,他回身对差令道:“你这就回吧!我心中有数了。”言罢,他将信件扯碎了,就近向一家铺子要了盆水给糊了。
      小吏颇吃了惊,微怔之后,即刻一抱拳,“小人明白。”马上出店去了。

      妫语正在亭里喝药,忽听得城中戒严的消息,不由一讶。出了什么事么?捉一名凶犯,便是朝廷钦犯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吧?是举国皆若还只是乌州?
      她有点闷闷地想,还得了孙预的令……他为何要下这种令?似乎有扰民之弊呀!头一次,妫语觉得朝堂政令之事离自己如此遥远,遥远到无从把握。
      “我没有户凭,怎么办?”她仰头问着王随他们。
      杜叙一愣,脱口道:“你不是天都人士么?只需天都的户凭,再找个棋安人作一下保就行了……”她瞧了眼王随的脸色,直觉有异,马上住了口。
      王随托着下巴,有些苦恼。谁能想到孙预反应会那么大呢?一会儿就掉动了乌州的府兵,又下令戒严。根本不足为道的铁炬堡是不能入城了,但那本身就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这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不便。他难道就没想到妫语的身份是没有户凭的么?真是!关心则乱!更何况他那样的位高权重,一关心起来乱子就更大了。现在只能求官兵不会挨家挨户搜户凭才好……
      “乌州知州如果没调任,那应该还是秦商,此人断中有细,令出必行,端看这几年乌州如此太平便知其手段。要想逃,只怕难……”妫语叹了声,原想着要点一点木清嘉官盐之事,谁想忽然就出了这么一个岔子。不由地,她有些担心孙预,不明白为何要出此下策,难道是天都又有动静?
      “这样吧!我去打点看看,棋安的府衙我熟,说不定能将人登记在外地客商里。”杜叙虽惊奇于妫语对官差的熟稔,但脑子片刻未停,马上收拾出一个主意。
      “眼下风声正紧,能弄得到手?”
      杜叙咧嘴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成!这钱我出就是了。”王随应了过去,心里有些发虚,知晓差不多就是自己惹出来的事,唯有自己善后。
      他回头朝妫语略有些沉的脸瞧了瞧,心头一跳,又是一阵尴尬,“呃,其实在下头,与官府打交道谁还不使些银子呢?左右咱都是好人,也无所谓行不行贿了,呵呵。”
      妫语瞅了他一眼,忽然间心底生起一抹怀疑,这王随,今日似乎有点怪异……
      杜叙眼见着要出门,忽然又回过来,吩咐小侍将一叠卷宗取来,交给妫语道:“钟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
      “……杜老板请慢走。”妫语看到这叠卷宗,心思便又回转过来,如今要抓凶犯也不是她能着得上力的,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她朝王随瞅了眼,道,“元桐二州的盐业如若能广开常股,有利润可言么?”
      “有!当然有!”王随一听提到元桐二州的盐业,眼都亮了亮,好似已盼了许久的好事终于落到头上,他嘻嘻一笑,一把拉了身侧的玲珑坐下,故意瞅着玲珑问了声,“这利润可大着呢!是吧?玲珑?”
      玲珑拢紧了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全然不信,只默不作声,连平时乖顺地回应也无。
      “钟姑娘,你是否果有主意将元桐的常股给吃下来?”杜叙半是好奇,半是兴奋,要人脉,这东南边的她都能打到交道,但只因盐业陈弊太多,所以才一直未曾涉足。
      “要吃下常股,势必得先整顿官盐的市面,这一整,大抵需得两年,诸位可等得起?”妫语一扫杜叙与王随,又补充了几句,“以现今的情势看,官盐如此劣势,亦能岁办大引盐三十五万二千余引,合计着,岁入太仓余盐约有六十万两。那么,一旦官盐整肃,私盐之滥得禁,那元桐二州少算也当倍于如今之数,而常股,是以六分给商,如若盐市如此之盛,朝廷或许会降七分给商。这么一算,就已经有八十四万两了。”
      这一番最实在的数字一列,两人都心思大动,“等得起!”
      “那么,就得先安排一下如何整顿盐业了。”妫语一笑,很顺势地将话引入她想达到的目的,水到而渠成。
      “哦?怎么安排?”
      “民声达于上听!”妫语微眯细了眼,细细说开,“可以先对监察使木清嘉下功夫,相信这几日安排下来,一旦他到了棋安,定会对‘季幽商行’有比较深的印象。如果有印象,那么拿下乌州的官盐便有七分可成,而元桐官盐就有三分可谈。再下去,就是要让庄怀,呃,盐官大人能够摸准监察使的意思,那就可以开始投石问路了……”
      金秋的午后,玲珑坐于一边,看着妫语缜密地部署着事宜,冷静又从容,像是天生就惯于这种全局的安排,不必如何摆架势便有一股气度在。她深思着,将最近这一串事情都连起来一想,渐渐理出了一条线索。
      拢上了眉,她瞅向王随。是不是一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把自己算计进去了?他一定是知道了铁炬堡一些秘事了吧?比如与官府结交,囤积居奇……还有那桩威胁他人的孩童失踪案……忽然间,玲珑打了个冷战,记得那次在小舟上,王随特意向当朝的摄政王爷提到了此事。他的意思,竟然一开始就是要针对铁炬堡么?
      出逃桃花居,来到乌州,争取官盐常股,由乌州而及元桐……这些都串起来了!原来,他竟真的知道了自己在暗中与堡主联系。
      玲珑垂在裙摆两侧的手颤了颤,他竟是如此防忌着自己呀!那么在此事一落幕,他是不是也该秋后算帐了?心似乎微微一缩,玲珑抿了下唇,眼神顿时深了些许。看来,要想全身而退,就只有铤而走险了。
      心中定下了主意,她微微昂起脸,朝妫语掠了眼,有这个人在此,似乎就可以与那摄政王爷谈一些条件吧?即使,那得付出相当的代价。但是她在堡主眼中只不过一粒棋子,既然本就非亲非故,那她又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呢?只要自己能全身而退就好,她无所谓别人的什么牺牲,铁炬堡也并无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各位好!
    今已在JJ与却三合搭了个小窝“两处闲愁”
    各位如有兴致
    可去灌水聊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