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传》烟寒橘柚

3、突变横生

　　过了冬至，顾晓晨的眼皮就开始突突地直跳，跳完左眼跳右眼，不知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的顾晓晨开始反省着，莫非是自己这几年过得太逍遥自在了连老天爷都嫉妒了？还是自己平日里坏事干太多了？那么今天约了小武他们一起去村尾李大叔家摸鸭蛋的事还要不要去呢？当然，这样严肃的问题只在顾晓晨的脑袋瓜里停留了五分钟，之后就如同自家屋顶上的炊烟，袅袅地吹散了。
　　但是一直到了晚上，顾晓晨才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往年顾父顾母到镇上去购年货大半天就回了，但是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还不见两人的影子，怎么回事？
　　“姐，菜都凉了，爸妈怎么还不会来啊？”身边的小杰小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顾晓晨瞧了瞧外头黑漆漆地一片，回头对小杰说：“可能有事情耽搁了，你要饿了就先吃。”
　　“……那我们再等一等吧。”小杰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绕来绕去。
　　顾晓晨看着小杰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和疑惑，对小杰说道：“算了算了，我们先吃吧，过一会爸妈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他们把饭菜热热。”
　　“哦……”小杰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了姐姐一眼，起身去摆碗筷了。
　　刚将菜端上桌，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顾晓晨和小杰对看一眼，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奔出屋外。
　　灯影摇晃中，只见一个惨败的身影被抬着往他们家的方向移动，是谁？
　　“姐……姐……”小杰的声音脆弱而慌张。
　　顾晓晨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前所未有的惊慌浮上了向来朝气的稚嫩的脸。摸摸快要跳出胸腔的心口，顾晓晨一咬牙，站在小杰身前迎了上去。

　　如同往年一般的出门采购年货却在今年发生了意外。码头工人罢工抗议导致的争执影响到了普通过渡的客人，顾父顾母正巧在一条还未起锚却已经人满为患的船上，挤踏中好些人都落了船，顾母也不幸跌入了水中。正是严冬腊月，河里的水冰冷无比，身上穿的衣服又厚重，一落水便沉沉地拖着人往下坠。慌乱中只有寥寥几个壮年的汉子下水救下了几个人，待到不会泅水的顾父试图下水找人时，要找的人早已不知被冰冷的河水冲到了何处？还是一个好心人硬拽着顾父上了岸，身边的人，却是永远回不来了。
　　这个在往年看来稀松平常的冬天，今年却是特别得冷，看着卧病在床的父亲和趴在床头休息的弟弟，顾晓晨冰冷的脸上落下了滚烫的泪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身陷局中了。为家人的快乐而快乐，为家人的悲伤而悲伤，这里早已是她的家了，她这时才觉得后悔，后悔这几年来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的家人，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去珍惜原本应该珍惜的！所以此刻，她的心情才是这般地苦痛，为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她的母亲，为那个深陷病痛的人，她的父亲。

　　身上的病与心头的痛，双重打击下的顾父一直缠绵病榻，转而又是春天，但是村中再也没有了那个小霸王似的顾晓晨，这些日子以来，她一肩挑起了整个家，默默地照顾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有谁前来探望，她就招呼着，没有人的时候，顾晓晨更喜欢一个人坐在天井下，呆呆着望着头顶已经抽出了嫩芽的葡萄架，向来由顾父照顾的葡萄架，在今年缺少主人照顾的情况下，葡萄藤疯了似的四处生长着，乱哄哄的，一如顾晓晨此刻的心情。她回忆起了两天前张武过来探望时说的一番话。
　　过去一直喜欢跟顾晓晨唱反调的张武如今在见到顾晓晨的时候也沉默了许多，在没有了新话题的心情下，张武终于说去了在心里埋藏了好些天的话。
　　“晓晨……我们都知道，现在你们家比较困难，你又要照顾你爸又要照顾小杰……要不要让我来帮忙照顾？”
　　“什么意思？”顾晓晨抬头反问。
　　“就是……就是你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们！”张武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在过去，顾晓晨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并且会直接大笑三声，而后嘲笑眼前这个人大半天，但是如今，她不得不面对现实，缺少了经济来源的顾家确实需要这些，但是，她从未想过，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过，她的未来，她重生后的生命，将要永远耗在这个小村庄中了么？
　　多么让她惊恐的未来！她，究竟应该怎么办？！
　　“要不你考虑考虑吧，我等你的回复。”
　　最终进入她脑海中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她的未来，就是她的一句回复么？

　　“姐，在想什么？”
　　小杰的问话让陷入回忆中的顾晓晨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的弟弟如今的小杰，也全然没有了过去灵动朝气的样子，小男孩一夜间长大了，变得沉默了，变得稳重了，顾晓晨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小杰的脑袋，笑了笑问道：“没什么，爸怎么样了？”刚刚小杰换了她的班来照顾顾父。
　　“刚醒过来，叫姐你过去。”
　　“恩，好，药已经煎好了，你去把药热一热，等下给爸喝。”

　　“爸，你醒了，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顾晓晨在床边坐了下来，靠近问道。
　　顾父细细地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门口：“小杰呢？”
　　“去煎药了，怎么了？要叫他过来吗？”
　　“算了。”顾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晓晨啊，辛苦你了……”
　　顾晓晨闻言顿时鼻子一酸，忍了忍微微展开一个笑容道：“一点都不辛苦，只要爸你好好的，我就一点都不辛苦，小杰也一样。”
　　顾父看着前方沉默了很久，这才看向晓晨轻声道：“晓晨，去把墙角的箱子打开，把最底下的包裹拿过来。”
　　“哦。”
　　在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颜色已经泛黄的包裹，顾晓晨将它递给了顾父。
　　顾父只是看了包裹一眼：“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顾晓晨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包裹，将其打开，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条链子，链子上应该是一个长命锁，模糊地印着几个字。
　　“这是小杰他父亲的。”
　　顾晓晨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顾父，惊诧道：“小杰他……”
　　“他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孩子，他的父亲……”
　　“爸，药来了，你赶紧乘热喝。”门口小杰的声音传了进来。
　　顾晓晨反射性地将手里的东西卷了起来塞在床底：“给我吧。”顾晓晨从小杰手上拿过了药碗。
　　关于小杰父亲的话题就没能再进行下去。

　　入夜，村庄里的宁静被顾家的嚎啕大哭声打破了，顾父没能熬过这个春天，在抑郁和病痛中撒手人寰。留下的是一贫如洗的顾家和一个没能道出的秘密。

　　因为没有钱，村里人凑着钱将顾父草草安葬了，顾晓晨和小杰望着眼前简单的坟和一旁的衣冠冢，泣不成声。

　　过了几天，小武再次来到了顾家。
　　“晓晨……你想好了吗？”望着眼前的顾晓晨，小武问道。
　　几年前要有人说他会喜欢顾晓晨的话他还有可能相信，那个时候的顾晓晨不多话、容易害羞又温柔，从不大声说话，这才让他兴起了时不时逗弄的念头。一病之后的顾晓晨让小武陌生，胆子大，心眼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胡作非为的本事连他也及不上，带着一张柔弱的脸皮欺骗了所有不明她真面目的人，那时候的小武简直有了和顾晓晨大打一架的想法，或者直接灭了这个小霸王的想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的顾晓晨，逐渐吸引了他的视线，就好像，就好像飞蛾都会扑上去的那盏灯，夺目，耀眼，生动。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顾晓晨再次让他感到陌生了，没有了过去狡猾的心思，没有了前些日子的闷闷不乐，现在的顾晓晨，脸上露出的是下定了某种决定后的毅然，小武有些意外又觉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总觉得眼前的顾晓晨是不应该被埋没在这片芦苇地上的，她，并不属于这里。
　　“你，有了什么打算了吗？”
　　“恩，我决定带着小杰离开这里。”顾晓晨并不回避，在这里她和小杰如何生活？自己种田？靠村里人的接济？还是嫁给小武？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不论结局如何，她都决心出去闯一闯！这是她和小杰唯一摆脱现状的机会。
　　小武皱眉道：“你带着小杰？你们俩靠什么维持生计？一个姑娘家，一个小毛孩子。”
　　“我已经不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杰已经站在了小武的身后。
　　“小杰？”顾晓晨看向小杰，一脸讶然，她还没有把她的打算告诉小杰。
　　“我决定跟姐姐走。”小杰坚定地走到了顾晓晨的身边，“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姐姐的身边就是我的家。”
　　顾晓晨看着身边的男孩，她的弟弟，不禁眼眶一热，紧紧地侧身抱住他：“好！不论姐姐去哪里，小杰你一定要跟着姐姐！”
　　“恩！”小杰紧紧地回抱着顾晓晨。
　　小武觉得自己的心有些难受，但他有觉得眼前的景象是自己不能打扰也无法打扰的，于是他悄悄地将怀里揣着的，原本想作为聘礼的六块银元留了下来，轻轻地走出了门。
　　回头望着这很快就将人去屋空的顾家，小武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顾晓晨，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吧。

　　“小杰，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搭船走。”
　　“要去哪里？”
　　“……上海。”那里，也只有那里，是她熟悉的地方，不，事实上她熟悉的也只是几十年之后的上海而已，至于小杰的父亲，只有看天意了。
　　“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因为这里，还有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清明时节，小雨淅沥，顾晓晨却选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小杰离开了这片芦苇地，踏上了前往不夜之都的渡船。
　　站在船头，望着逐渐没入天际的芦苇地，一身男孩子装扮的顾晓晨紧紧攥着衣袋里的六块银元和几块铜板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老爹，老娘，请你们保佑我和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