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灵童》四都中学

144、（三）梦游

　　降央卓玛跟在他身后，显得极为高雅，很大度地冲他微笑着。她这种温和的样子没让他感到亲切，甚至让他想对她野蛮一些。
　　他回到屋里，换衣服，她想为他宽衣。他倒剪着双手，随她换衣服，但是眼里有奇怪的光芒。
　　“我在想，阿康，”她说，“我今晚不回自己屋了，我跟你在这儿过夜，行吗？”
　　“不行，”他语气很坚决说，“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她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她仍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她继续说，‘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已经定了。”
　　他喃喃地说：“那是你跟他的事，不是我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她回答。
　　“今晚我想一个人睡。”他把脸转过来又转过去地说。
　　她停了停，理清了思绪。她说：“咱们努力一下，我已经不怕你的丑脸了，试一试吧？”
　　他生气了。似乎她是在挑逗他，激他。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努力？”他问。
　　“努力成为爱人啊，”她说，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
　　“爱人？我们不是已经是情人了吗？”
　　“爱人跟情人是不一样的，不，还没完全成功，我还有点嫌弃你的丑脸，还有你的出身，虽然我自己也不高贵。”
　　这个问题有点棘手，他想了想，说：“下次吧，今晚不行。”
　　“可为什么是今晚呢？”
　　“我没准备好。”他说这句话时顿了顿。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然后他就不知道将要说什么。
　　“什么，没准备好，”她说，“你不准备接受我的爱？”
　　“你？你和他的事......”他有点愤怒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后他赶紧止住了，他本来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看来今晚确实情绪有问题。
　　她的两只黑眼睛盯着他，大声质问：“你说什么？我和他的事，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巴图康吗？”这就是她要的，她一直缠着他，让他烦目的就是这个，他一语道出了冷酷的真实——这个男人真的是性格分裂呀！
　　他的头脑忽地一黑，身体不禁晃动了一下，他知道了她的目的，他中计了，于是心忍不住愤怒起来，这个女人真不是东西，对情人都要耍心眼。接着，巴图康出面了，降央卓玛熟知的那个男人回来了。他赶紧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她点着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她出门而去。她迷迷糊糊走进她的房间，把门反锁起来。她怕，但心里又很自信，她确定巴图康体内住着两个男人，一个人代表白天，一个人代表黑夜，他有精神分裂症！
　　第二天，她先去询问了一下精神科的医生，而后她诓他去磨西镇看了藏医，老藏医说他没什么问题，身体跟野兽似的棒棒的。她不相信老藏医说的，想让巴图康跟他去大医院体检一下。巴图康不同意。
　　“你似乎并不是真爱我，”她道，“你瞒了我很多，可我已经是你的情人，你是瞒不了多久的，说吧，说说你的秘密，我需要知道。最让我疑惑的是你不像有病的样子，那到底是什么鬼，你中邪了吗？”
　　他的身体无疑是健康的，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他承认。
　　等她抬起头时，他已经自己走了。她浑身慵懒，没有力气去追他，就算她质问一切，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怎么说。她累了，疑虑和思考让她已经精疲力竭，于是她觉得先回去再说。
　　无边的沉寂笼罩在他周围，冰瀑布在白月光下缓缓演变自己的样子，慢慢地，慢慢地，冰瀑布上面有了一个不稳定的图像，像受着魔法的驱使似的。在白月光和暗影的交汇处，他看见一具人形的影子，但当他疑惑地把头从右面向左边一歪后，白月光把什么都吞没了，冰瀑布出现了一棵倒挂树的虚影。一阵寒风拂在他的面上，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倒挂的树影反而更清晰了。从此刻起，有一段时间，他对周围的其他事物都没有任何感觉，他陷入了这棵“倒挂的树”里头，就像沉入了一个深沉的梦里。突然间，他觉得听见一个熟悉女人的声音，似乎在远方呼唤他，这个声音早就让他深陷痛苦，他不禁战栗起来，把眼睛闭上了。就这样，陈蛋蛋在昏沉沉中被惊醒，看见眼前“倒挂的树”转化成一个树人，这个鬼怪般的人物的眼睛里射出的奇异的光芒。
　　这是个幻象，他现在的状态就跟梦游似的，和他的真实生活还隔了一层。
　　这是无法解释的幻觉，这是神秘的自然力量，他看见了一块巨大的殓尸布裹在人形身上，似乎还看见一张狭长而苍白的脸，或者是一块布挂在悬在空中的灰色影斑上。总之，陈蛋蛋双颊苍白，大眼睛冷酷而凶狠，却被什么东西抓住。这源于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私。
　　现在当世的任何一个画家都形容不出来巴图康脸上两种不同的表情，一个嘲笑的脸谱，另一个发出不祥的冷笑的嘴巴。一个眼睛里充满无法形容的怨恨，另一个是陷于麻木状态，被迷惑住的精神状态。如果有差错，那就把错误归因于这个白月光，归于这变幻的冰瀑布，刚刚强烈的戏剧性光影场景给他提供的鸦片般的刺激，神经激动。当然，这源于内心，他因为以前的一些过往，经常失眠，需要靠打坐来净化。大概是净化得差不多了，那些残存的东西开始激烈反抗，他的精神层面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被迷惑住了，在寒冷的夜晚，而后，他被冻住了，倒在观景台上。接下去有一个声音传来：“天呀，阿康，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你梦游吗？我的天呀，你......”
　　再接着是各种短促，颇像金属的声音。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床上了，身上盖着厚厚的三层羽绒被，他是被热醒过来的，屋里的灯亮着，尽管已经到了白天，灯光仍然比外头的太阳光还要通亮。
　　他像弹簧一样做起来，以及掀翻了被子的声音引来了降央卓玛和小周他们，他们奇怪地看着他，而他也露出一种奇怪的姿态。无疑他的健康是大家所期待的，见他没事，大家都松了口气，而后降央卓玛留下来，跟他细细谈拨他的“梦游”。降央卓玛描述的那幅场景也让他惊叹，以至于降央卓玛也看出来他不是在造假，她问他是不是有梦游的毛病，他说他不知道，知道了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呀。也是，大家都猜测巴图康有这毛病。
　　降央卓玛突然笑了，这么个丑人，大半夜出去梦游，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毫无妖幻之处，真会被人家当鬼看待的。她的笑声中有温柔，这样的笑和安详的表情立刻给他以影响，像佛堂飘来的阵阵馨香，驱散了他的迷惑。她就是他的救世主，是他的避难所，那宁静的、可爱的眼睛，释放着慷慨的温柔，它似乎在表达要彼此相亲相爱！
　　“啊！啊！我感觉你好像对我有了戒心，为什么？”降央卓玛笑着说，“好像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这个感觉有点奇怪，哈。”
　　一听降央卓玛这么说，他赶紧用一只手紧紧握住情人的一只手腕，报以微笑，并柔声地说：“怎么会呢？大概是我梦游把你给吓的吧？哎！我都不知道我会梦游，还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说这一路我要走多久呀。真是的，事实上，你完全用不着害怕，我是说我还是能感觉我去了冰瀑布那儿的，可能是想看看白月光下的冰瀑布的景象吧。说不准，有时候一个人总难免干些......干些连自己都不清不楚的事来。”
　　降央卓玛满腹疑团地看着巴图康，把手从那夹在钳子似的大巴掌中抽出来，半开玩笑地说：“我担心你心里不平衡，在黑夜里跳台自杀。可是我一想到你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就觉得这是瞎想。所以，我还是觉得你是在梦游。”
　　满腹疑团的情人以敏锐的眼光审视这位面容有点忧郁又有点迷惑的丑脸，一心想听他说点真话。可是，他仍然是一脸的狐疑，但有几分猜测，他似乎知道自己出了点什么事。于是他说：“没事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听了他的话，降央卓玛不禁微笑起来，做了一个否定的姿势。她说：“如果你会梦游，那么你可不能保证什么。”
　　“那我保证不会往观景台往下跳，有了这么美丽的情人，我可想活着越久越好了。”他开玩笑地说。不过，这话很真实。
　　“哎！哎！你这个不正经的。”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可是巴图康心里知道这事不会结束，他知道陈蛋蛋不知因为什么不安，甚至胡乱掌控这个身体。不清醒就别乱动嘛。他要去看看冰瀑布，那个冰瀑布又咋地啦？他站起来，穿戴好，往冰谷走去。
　　有关巴图康梦游的传开了。也有人在说他练功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