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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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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雪姹,怎么了?”殷天回过头,看见她落在了后面,神情有些恍惚。
“没事,走吧。”雪姹收回怔怔的目光,快走了几步,赶上了他。
这样默默地走在殷天身边,却仍觉得离他很遥远,不仅仅是身份上的鸿沟,还有他若有若无的情意,若即若离的态度,看不清道不明。
殷天虽是殷老爷正室所生,却从小目睹了自己的娘怎么渐渐地被冷落,被遗忘,偏房妾室相继得宠失幸,这些女人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情浓时的海誓山盟都付了水,他只看到幽窗里那些无望的等待,黯然泪流,年华凋谢。
所以不想捆缚住任何一个人,最终徒留辜负。
“雪姹,有你陪着我,就够了。”仍是这句刻在心里的话,那时她以为别的女人都如浮云一般飘来散去,只有她可以一直在他身边,竟感到一些卑微的满足,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却比一纸婚约更牢地捆住了她。
“到了。”殷天轻轻地说。
思绪不知飞了多远多久,才被拉了回来。
何记面铺大大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看起来生意很火,过了吃饭的时辰,却仍挤满了人,店小二一边热情地吆喝,一边把殷天他们让到了里面。
“两碗梅月汤面,一碟酥萝糕。”
“好嘞!”店小二一头大汗地忙罗着。
等待的时候,雪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殷天也没有多问,只和她随口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香气四溢。
“少爷,那玉佩,怎么就轻易给了他们了。”雪姹扒拉了几下面,怏怏地问。
“过几日拿银子赎回来就好了。”殷天开始饶有兴致地吃面,看到雪姹尝了一口,便问她,“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雪姹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银子?哪还有多少银子了?罢了罢了,也许走投无路时,他也该认输回家了。
殷天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把店小二叫了过来。
“烦劳转告何掌柜,就说今日戌时殷天要去拜访他。”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我们掌柜在哪吗?”
“当然,九九归一可对不对?”
“既然如此,公子放心就是。”店小二马上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也不多言,只转身又忙去了。
这边雪姹却是一头雾水,连问了几次,殷天只是笑而不答。
“看你。”轻轻擦去她下巴上的一点酱汁,这略带宠溺的动作让雪姹低下了头,倏忽忘记了刚才的忧虑和疑惑,只感觉吃到嘴里的面也变得带了甜味儿。
“晚上只是去会一个老朋友,很快就回来,天又冷,你就在客栈里等我吧。”
雪姹点头,一心沉醉于刚才那小小的细节中,一遍一遍地回想,怎么都不够似的。
这是座气势雄浑的府邸,并不奢华耀眼,雕檐画壁,亭台轩榭的颜色构造都古朴苍远,处处透着内敛持重。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只是栖身一个小小的面铺掌柜,就看那进了大门以后层层森严的守卫,便知道住在里面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你终于来了。”说话的人年纪很轻,但一看便知有着很深的城府和心机,眉眼之间自有一股英傲之气。
“九爷,付你之约,竟是来晚了三年有余。”
“可也并不迟,想通了就好。”
“九爷误会了,我此行并不是来投靠你,只当故友叙旧,我这个人一向自在惯了,受不了朝廷里的清规戒律。”
“既然殷公子无心仕途,本王也不强求,来人!设宴款待。”
轻歌曼舞间,殷天只于一边悠然品茶,并不言语。
九王爷也沉得住气,眯着眼欣赏,两人像是在隐隐暗战,却最终还是九王爷先开了口。
“殷公子,我的面铺还不错吧?”
“何掌柜为人一向低调,谦恭而勤勉,面铺生意自然很好。”
“可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说得不痛不痒,九王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九爷,虽说不争而善胜,韬光养晦可以避去一些祸患,但如今大势已剩两家之争,便是你死我活之机,成败就在此时,也该露些锋芒了。”
“公子指点的是,只是这分寸难以拿捏啊。”
殷天做了个手势,九王爷马上吩咐下人笔砚伺候。
他于纸上写了几行字,递于九王爷。
“妙啊,妙啊!来人,赐赏银!”九王爷惯于漠然冷静的脸上也微露了一点喜色。
殷天抱拳一谢,并没有谦让推却,径直拿了赏银就离开了。
雪姹发现殷天回来时,腰间又带回了那块玉佩。
“哪里弄的银子啊?”
“跟人做了场交易而已。”殷天淡淡地说,却还是难掩疲惫。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是该去邑京做些生意寻出路了。
“那以后怎么办,少爷,银子总会用光的,还是回去吧……”雪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想让我回去,娶妻生子,过那种生活?”
“不是!我不想!可是,这样下去……”正在语无伦次胡乱说着的雪姹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暖意瞬间包裹了自己,安然踏实。
“跟着我,不会让你受苦的。”他轻轻摘下雪姹头上那只不曾换过的钗,红梅绽雪一般的清艳无双,几缕青丝随之泻下,一地月华。
每一步路都从未后悔,只要是走往他的方向。
哪怕将一生托付。
渐渐地,一切都模糊了,雪姹明白是梦要醒了,紧紧地抱着殷天,抓着他的胳膊,不能松手,松开了就要回来,就要面对别离。
但手上的重量仍旧一分一分轻了,黑暗无边无际地袭来。
肖错醒来时,已是到了深夜。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发现酒精的味道仍滞留在鼻腔舌尖,胃里微微地灼烧,有些想要干呕,总之很不舒服。
好久没有梦到他了,梦到这样一些完整的片段,还有那些沉湎沦陷时义无反顾的心情。
桌子上放着杂乱无章的茶水,橙子,花露水和毛巾。
她笑了笑,为了给自己解酒,那梓真是费劲了力气,所以现在才在一边睡得沉沉的。
明天他们的电影就要开机了,肖错的机票也是同一天。
这样才能躲掉分离时不能承受之重,才能不被那梓的眼泪和苏央一个挽留的眼神击败。
这样默默地走,才能走得彻底。
只是,再最后去看一眼他,在远远的地方看一眼,可以吗?
这条老街到了深夜很寂静,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偶尔交错驶过一辆车,也是冷冷清清。
到了那个院子前面,肖错把车停在了一边。
上次在这里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苏央说过这里治安不好,此刻又是夜深人静,她不太敢出来,但想想还是下了车。
夜风冰冷,有些刺骨,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如冤魂泣述般凄厉,肖错打了个寒战。
院子里的灯都是关着的,他一定已经睡了。
不能去敲门,不能去告别,也许一点体温就会在这样的寒夜里迷乱她的意志,毁掉她辛辛苦苦下的狠心。
靠在院子外面的灰墙上,看着烟头上忽明忽暗的火光,和慢悠悠弥漫,消散的烟雾,时间便这样不知所踪。
天色隐隐由浓墨转青了,分离自是人生一个难过的关口,任谁都逃不过,总是须要狠心咬牙忍过伤口初绽时的血肉模糊,刺痛难当,然后慢慢愈合,结痂,脱落,到最后剩下一道淡淡的疤。
抚摸着漆门上凹凸的表面,指尖一寸一寸地移动,像要把这一切融进心里。环形的门把手已经磨得泛光,自然是握过了千百遍,她抚了上去,闭上眼,彷佛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
这样贪恋。
可终归要走的,于是狠狠地转过身,快步离开,坐上了车,仓惶逃去。
她刚刚离开,车驶过时扬起的纷纷尘土尚未全然落地,苏央就回来了,尽管一身疲倦,仍干净利落地锁车开门,夜幕中他没有注意到门边墙下那一地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