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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乐园 ...


  •   徐澍年没有睡好,酒店的床他睡不惯,凌晨五点突然醒了。醒来之后,他伸手摸台灯开关,摸了半天没找到,蓦然想起这是在酒店。于是找到床头的打火机,举着火低头找拖鞋,打火机逐渐灼烫,他松了一下手,很快再次举着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惨淡的月光渗进来。
      天快亮了,窗外有风,一丝丝拂过来。徐澍年什么都没穿,只是赤裸身体靠着窗台点烟,他一只手撑在台子上,凝望远处正在建的楼盘,隐约看得见广告牌上写“盛世华城”。他此刻清醒又平静,没有任何睡意,其实不需要香烟。他走回茶几将烟掐灭,翻衣服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不小心落下去,落在一堆名片上。
      昨晚临睡前,门缝里源源不断塞了好几张风俗名片,要么是小红,要么是小绿,穿圆点比基尼摆俏皮姿势。甚至他还接到电话,一上来就听到一阵喘息,对面直勾勾说:帅哥,一次三百,包夜五百哟。徐澍年什么都没说,静静挂了。结果对面又打过来说:帅哥,一次二百五,还送你其他服务哟。徐澍年问:“什么服务?”对面嗲笑,说:“什么服务都行哟,性感小猫给你爱的陪伴。”
      徐澍年有一会儿没回答,而后低声说:“我是同性恋。”对面明显停滞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骂:“神经病!”徐澍年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老神在在地笑笑,搁下听筒。他并不是真想问对方能不能服务他,只是在这种时刻对某个人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思念。他坐在电话旁,像坐在忏悔室里对天父低头。
      小匀站在操场上,依旧是那样沉静的眼神,徐澍年把照片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他正在努力想象十六岁的小匀杀人的样子,可令他痛苦的是,对着这个形象的小匀,思念只会在胸口满涨。甚至不只是思念,还是欲念。明明他不是欲望旺盛的人,直到这一刻也还在克制自己。
      如果他先遇到小匀,如果他们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拥抱,羽毛球拍砰然落地。小匀,是一个不需要参与大战的雪团,紧紧皱皱被他握在手心。
      小匀到底怎样残忍地杀了那个人。徐澍年放下照片,回想陈卓尔死亡时的样子,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象手中握刀。死者被插了两刀,第一刀就深,很难说是不是激情作案。难道会跟阿加莎的小说一样,这两刀来自不同的人吗,可是水果刀上只有曾跃宁的指纹。徐澍年想了又想,还是无法理清思绪。
      明天就要回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名侦探也难找到真相。检察官早给他打过电话,问他是否在庭审那天出现,他说一定会。其实徐澍年跟检察院不怎么熟,是蔺建波对公诉人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直接找徐澍年。徐澍年帮他们润色法律文书,又在分析证据上帮了很大的忙,公诉人松了一口气。他对这个案子本来没什么信心,徐澍年给了他一点点。
      检察官问过徐澍年,觉得潘小匀会被正义制裁吗,徐澍年说,Fifty fifty。不过正义、制裁这两个词让徐澍年皱眉,并非他对小匀偏心,而是他永远不相信只把正义挂在嘴边的人。

      第二天,徐澍年没睡多久早早醒了。对着镜子穿衣服的时候他有一种恍惚感,风吹窗帘,酒店房间空空荡荡,行李已经收拾好。他差点忘记自己来这个地方为了什么,回头看行李箱,仿佛小匀正蜷缩身体睡在里面,他会永远带小匀离开。
      小匀的邻居说,小匀还有亲戚,但都不来往了。小匀父母去世早,去世前只留给他房子,一点积蓄都没有。曾跃宁家也在三楼,就在小匀家对面,不过隔着一片天井。徐澍年本想去曾家看看,邻居说,曾家没有人了。
      徐澍年了解到,曾跃宁上初中的时候,他爸走运赚大钱变成了当地有名的暴发户。可是他爸赚钱快,花钱也快,一有钱就变成了坏男人,竟然在外面“包小三”。曾跃宁妈妈知道之后,跟他爸闹离婚,他爸给曾跃宁妈妈下跪,求她回到自己身边,曾跃宁妈妈还是要离婚,他爸就把自己一根手指剁了,依旧下跪求她。不过这也没换回什么,婚还是离了。全世界都知道曾跃宁有一个改嫁的妈,以及一个脑子不好的暴发户爹。
      暴发户爹跟“小三”分手,再也没乱搞过,可是曾跃宁妈妈有了新家庭,又生了儿子。曾跃宁出事之后,警方找过他妈,希望她抚养失去心智的曾跃宁,她拒绝了。她并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健康的儿子。至于曾跃宁的暴发户爹,则在陈卓尔之案发生前离奇失踪。邻居说,当时外面都传,曾跃宁是被陈卓尔找人差点打死的。曾跃宁他爸为了把儿子的命救回来,花了不少钱,之后为了给儿子讨公道,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可是没用。最后他爸决定上访,结果人一去不回,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小匀知道,但没有人能从小匀嘴里打听出一个字。
      邻居还记得,当年曾跃宁他爸赚大钱,请左邻右舍下饭店,他爸一身新西装,系紫色领带,紫气东来,意气风发。可惜赚的钱到头成了一场空,就好像赚来的那些钱,注定是为了保住他儿子一条命。

      徐澍年很想知道这段过去,不过他时间太紧,没空查。他在小匀家附近逛了一下,路过卖小狗的民生市场,水果摊,以及小小的教辅书店。一家纹身店开在高高的台阶上,徐澍年抬头看玻璃门后的人,一对情侣纹完身,女孩觉得痛,男孩拉着她的手,低头吻她的肩膀。徐澍年继续向前走,停在路口等出租车。
      他看着变幻的交通灯,仿佛只要不回头,任何事都不会发生。小小的城市不会爆炸,男孩不会爱上女孩,走下台阶的短裙永远活泼又荡漾。车子停下来,师傅放下车窗看他,问一声去哪,徐澍年报了个地址。
      上车之后,师傅问他不是本地人吧,徐澍年说自己是西北人。师傅说,家里不会有牧场什么的吧,徐澍年说是。徐澍年说的是真话,他家里还有一大片苜蓿地,开小小的紫花,为了让苜蓿越冬,明年接着放牧,早霜来临之前要用镰刀收割。师傅问他不继承家业,现在做什么工作,徐澍年说警察。师傅问他为什么做警察,徐澍年说没什么,就这样成为了警察。这句是假话。
      徐澍年去的地方,几乎是本地最贵的一片地产,对于陈家来说也只是太仓一粟。据说,陈卓尔长大之后一直在北京读书,可他太能惹事,陈兆元实在受不了了,把他打发到老家“忆苦思甜”。别墅本来是陈卓尔的爷爷在住,后来他待在乡下养老,于是这么大的别墅给转学来的陈卓尔一个人住。
      司机师傅收了钱,给徐澍年找钱,说:“这个地方死过人,你为了这个来的吗?”徐澍年说:“你知道?”师傅说:“全世界都知道。”
      徐澍年知道自己进不去,但还是想来看看。他沿着别墅的小径走了一圈,站在原地抽烟,如果真如外界所说,陈卓尔是小匀的男朋友,他们该在这里约会多少次。没有大人管束,也没有外人踏足的失乐园圣地。嫉妒吗。不,徐澍年不嫉妒。他知道,那个乐园从来都不存在,小匀也不是被引诱的夏娃,不是他人的肋骨。
      并不存在一扇所谓的乐园之门,正面光明,背面黑暗,小匀站在门前,回头看追赶上来的重重黑影,水晶灯盏在心头次第熄灭,不是那样。从一开始,旋转木马传来的吱嘎声就是盘旋而起的毒蛇,它钻进任何地方,甚至能从棉花娃娃的瞳孔里钻出。目光冰冷,信子血红。
      在粉色的充气城堡,小匀只是操纵抓娃娃机,夹子敲晕毒蛇的头,抓到了可爱柔软的另一只。人可以抓到多少只娃娃,在充气城堡坍塌之前。小匀,回头看,充气云彩充气教学楼充气背包正在露出它们狰狞的本相。暴风雨就要来了。
      徐澍年愕然抬头,他手里的烟还没抽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乌云压顶,居然真的要下雨了。他的额发被狂躁的风吹起,附近的芦苇也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乌云在别墅的玻璃窗上流淌,像是要从缝隙挤进去,填满那个寂寞的,死亡的空间。徐澍年定定站着,他又该剪头发了,但他一直还没剪。
      除非小匀推开窗,在这一刻恐怖的雷声中,不顾一切低头跟他相见。

      如瀑的雨声中,周砚突然睁开眼睛,下意识找身边的人。他手按在床单上,发现小匀不在。周砚坐起来,捻亮台灯,抬眼看过去,小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赤裸身体站在窗边,手边放着酒杯。周砚看一眼时间,才凌晨五点。
      窗户大开着,雨水潲进来,酒杯也挂满了雨珠。小匀静静站在那,倚望着窗外昏暗的雨夜,仿佛不知道冷。周砚下床走到他身后,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果然有雨水。
      小匀回头看他一眼,周砚随手给他披了一件西装外套,问:“起来多久了?”小匀说:“半个小时吧。”周砚没说什么,一只手从后面抱住他,一只手抹掉他脸上的雨水。小匀当然不会哭。
      “去睡一会儿。”
      “雨下了整整一夜。”
      “天亮估计就停了。”
      “你没把小春花关在外面吧?”
      “它又没做错事。”
      小匀很想跟周砚讨论一下“育儿经验”,难道小春花做错事就能让它淋雨吗,结果外面又打雷。小匀没被吓到,但也顿了一下,周砚看着他的眼睛,又说:“去睡一会儿。”
      “不困。”
      “今天还有庭审。”周砚提醒。
      “我不担心。”
      “对徐澍年担心吗?”
      小匀表情没变,但心被掐了一下,即便周砚没有那个意思。
      “他昨晚的火车,已经回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他查不出什么。”
      “但愿不会有什么惊喜。”
      小匀又顿了一下,电光在天边闪过,这次雷声拖了一秒之后才响起。徐澍年会不会给他什么惊喜,小匀不知道,不过他给徐澍年准备了“惊喜”。这个时候,估计徐澍年早看到了,早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温暖的灯光亮起,徐澍年风尘仆仆放下行李箱,收起雨伞,蓦然发现自己的家有了什么不同。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拖过,散发香气,金鱼自在地在水箱里游动,水是干净的,晾的衣服叠好了收起来。
      茶几上的杯子里倒好了咖啡粉,冰箱里塞满了新鲜蔬菜,速冻食品,厨房有刚烧好的热水,徐澍年摸了一下水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小匀!
      徐澍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试探地叫了一声,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小匀就在这里。他退出厨房,打开每一扇门,打开地下室,寻找小匀的踪迹。小匀来过这里没错,他什么都没拿走,只是带来了什么。徐澍年几乎以为,小匀要抛下周砚。
      直到他失魂落魄,回到客厅,仍旧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想要找到什么,可是找不到。于是他一抬头,看到书架上的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徐澍年的心,比灾难还要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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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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