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70、画像

　　何冠军的死掀起了满城风雨。北方日报顶着压力，用了整整两个版面来报导，久久一大早看到报纸，扫了一行就跌坐在椅子里。何冠军死了，他做的那些事也兜不住，许记者写了两篇稿子，一篇追踪案情，一篇揭露何冠军的过去。当年何冠军在学校就作威作福，交了未成年女友，逼着女友堕胎。
　　何冠军死了，可是久久并不开心，她扭头看坐在藤椅上摇晃的阿宁，手里的报纸从膝盖滑落下去。她觉得怕极了，会是谁杀了何冠军，难道是——
　　这样的想象太可怕了，久久瘫软在椅背上，好一会儿才回神，意识到手机铃声在响。电话是许记者打来的，问她可否接受采访，写一篇邱蓉蓉的专稿。
　　许记者还说了很多，久久一个字没听进去，她那时看不明白很多事，只是非常不安地，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有一些东西注定会在夏日腐烂。

　　证物袋在桌子上排开，一样一样写着序号。两枚青色苹果分别装在透明袋子里，留下齿痕的地方，雪白的果肉早已发黄。韩警官忙着记录，看到徐澍年一个人过来，说：“我就知道你对这个案子更感兴趣。”
　　徐澍年刚要说话，韩警官道：“我知道，你管过何冠军的一个案子，两个案子性质差不多，你关心和过问是应当的。重案组那边不忙吗？”
　　“目前没进度。”
　　“那你来得正好，上面同意我们解剖邱蓉蓉的尸体了，说不定有重大发现。”
　　“为什么现在才解剖？”
　　“一开始家属不同意，想要送去殡仪馆，我向上边申请，上边也不同意，尸体就一直放在鉴定中心的冰冻室。昨天光是手续就弄了半天，现在局长的签字下来了，家属一早也去了鉴定中心，”
　　徐澍年听下来明白了，外界舆论压力太大，才让尸体有了这个被解剖的机会。话正说着，韩警官接到电话，连忙接起来。说了几句之后，韩警官神情大变，坐回椅子看电脑，徐澍年俯身跟他一起看，那是任医生从法医鉴定中心发过来的照片。
　　韩警官一脸凝重，说：“邱蓉蓉气管里吸入了不少羽绒，她真的不是自杀，是被人用枕头闷死之后，再用跳绳吊在阳台上……”
　　徐澍年站直身体，其实真相跟他猜的没错，蓉蓉大概是何冠军失手杀死的。何冠军不一定想杀人，只是他有虐待人的癖好，太无法无天，这一次终于玩脱了，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如果公众知道真相，何冠军的死，反而是让人拍手称快的。
　　不知道杀了何冠军的那个凶手怎么想，徐澍年心道，或许他会减轻一些行凶的罪恶感。可是杀人就是杀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不管做得多么正义，那就是犯罪。
　　是他这个警察，必须痛恨，必须阻拦的事。
　　办公室忙成一团，韩警官叫人帮自己收拾证物，问：“现在有没有空？”
　　“怎么？”
　　“我记得你以前很擅长犯罪侧写，那个证人小孩不是见过凶手吗，市局这次专门从省里请了个画像专家，根据描述画出了凶手的样貌，不知道准不准，你也来看看？”
　　徐澍年难得迟疑了一秒，点点头。韩警官悄声道：“那专家是外国人，我寻思着他还能多么厉害，我不信这个。”
　　韩警官打开办公室的门，那位犯罪画像师还在工作，之前他画了几版画像，都不太满意，现在正在画下一版。徐澍年看清白板上的画，呼吸忽然一窒。
　　白板中央，是画像师最满意的一张，画了一个年轻的短发女人。黑衣，红唇，戴耳钉和choker，看上去跟小匀没有一点儿关系。可是冷淡而漂亮的眉眼，竟然跟小匀是相似的。
　　韩警官再次悄声道：“凶手长得这么好看，你信吗？那个孩子说是一个女人，我就不太信，一个小孩能知道什么。昨晚我去他家，他在一本杂志上指了一个女明星，非说长得像，就是演一个什么……青春疼痛电影的女主。在我眼里这些明星都长得一个样，大眼睛，双眼皮，薄嘴唇，凑起来能不好看吗，就画成这样子了。”
　　徐澍年怔怔地看着画，道：“他说错了。”韩警官道：“为什么？”徐澍年慢慢道：“凶手是个男人。”
　　这下连画像师也停下手头的工作，扭头看他。他在中国待了多年，自然是懂中文的。
　　“为什么？”
　　说完之后，韩警官才发现自己连问了两句，有点傻。
　　不过是因为徐澍年之前跟蓉蓉认识，蓉蓉身边有哪些可以帮助她的朋友，他清清楚楚。徐澍年道：“一般来说，普通女性没有力气接连杀了两个成年男人，还精准割断何冠军的手筋脚筋，除非她经过一定训练，有肌肉力量，普通的成年男性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种事。”韩警官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信真是个女人。”
　　徐澍年望着画像，眼神却是失落的，道：“他没有道德感，却觉得自己在替死者执行正义，或许是一些经历让他格外在意世间的不公，他爱憎分明，跟死者在现实中一定有联系，他可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比我想的要残忍和坚强。”
　　韩警官静默片刻，惊讶地道：“徐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警官觉得徐澍年的话很古怪，神情也很古怪，徐澍年目光闪烁，眼中仿佛沾了一点泪意。
　　下一刻徐澍年看向画像师，还是沉稳克制的气度，韩警官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听了徐澍年的话之后，画像师将手里的画改成一个男性形象，徐澍年看着那个人的眉眼在笔下慢慢成形，画像师落笔依旧带了点女气，将嫌疑人锁定成一个秀俊妖异的少年。
　　跟小匀并不完全像，可是徐澍年跟他对视一眼，立刻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了。

　　警察找过来的速度比小匀想的要快一点。当时他在公寓楼下陪阿宁放风筝，推着婴儿车散步的一个女人经过，上不了台阶，他过去帮了一把，女人笑着说谢谢。回来时，两个便衣警察站在花坛边看他，其中一个走上来，自称姓韩，为了何冠军的案子而来，希望他去市局走一趟。小匀问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韩警官说，他是重大嫌疑人。
　　小匀什么没说，一个电话打给久久让她下楼接阿宁，一个电话打给冯治祥提前安排好的律师。不过他打第二个电话时，另一个警察忽然走上来，有些粗鲁地拽他胳膊，让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那警察从口袋掏出手铐威胁，道：“行了，别耽误时间，快跟我们走。”
　　韩警官在一旁看着，弯身替他捡起手机，表情有些不自然，大概是不喜欢同事这么粗鲁，但也觉得没必要提醒。久久从楼上下来，看到这幅情形，惊疑不定冲上来拉住小匀，却被警察反手推开。小匀拂开警察的手，给他一个施压的眼神，又看着久久说，我没事。
　　小匀的话无法让久久安心，不过小匀看起来很镇定，她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恐慌。韩警官打量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之后，目光定格在前方的小匀身上，这个潘小匀表现得早熟，竟然让他都感觉到某种压力。
　　不过知道潘小匀传说中的另一个身份，韩警官也不觉得奇怪了。蔺建波告诉他们，潘小匀是周砚的同性情人，大概率也会是杀人凶手。今天他们把小匀带回市局，就要让他有来无回。这些年，市局搞不了周砚，难道还搞不了周砚的一个情人吗。如果他真的有罪，就一定要治了他的罪。
　　韩警官上车，看后视镜里自己的同事，同事抱着手臂，轻蔑盯着旁边的小匀，手里拿着手铐怕人跑了，但同时他又坐得离小匀很远，大约是嫌恶同性恋。
　　可是那个叫小匀的年轻人，只是毫无波澜一样，直视前方，对上后视镜里的眼睛。韩警官跟他对视，鬼使神差地，一脚踩上油门，差点把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是真正的美貌，跟画像相似，但比画像要好看。干干净净的少年，并没有妖异感。长这张脸，真的会杀人吗。韩警官古怪地在心里想，如果这人真是凶手，大概能去评选什么，世界上最美丽的谋杀犯。

　　与此同时，徐澍年站在市局走廊尽头，对着窗外的一棵绿树抽烟。旁边就是茶水间，他手里的咖啡不冷不热，喝一口，舌尖苦上加苦。
　　小蔡发短信跟他汇报追踪那个器官贩子的事，问他有没有吃午饭，下午回不回重案组。字面意义是重案组，实际意义是重案组单独办公的那栋破旧小楼。徐澍年打字：“嗯，回。”
　　他知道小匀正在路上，他必须要参与这场审讯，有些话，他只想亲口听他说。他必须。徐澍年握着手机，意识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向来人。
　　蔺建波穿警服，手里端着茶杯，袖口下露出一款劳力士腕表。见了他，蔺建波鄙薄地微笑：“你是专门跟我过不去吗？什么事都要来插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