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拂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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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一片漆黑，久久走进单元门，试着跺了跺脚，灯果然亮了起来。蓉蓉死之后，她第一次回这个旧小区，一如既往的阴森。久久将手机握在手里，扣着双手，慢慢往上走。她害怕声控灯灭了，每走一步，脚步都很沉重。
今天小匀不在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决定去拜访之前的邻居。她不相信蓉蓉的案子就那么算了，不相信邻居没听到，隔音这么差，以往她都能听到邻居家弹电子琴的声音。
出门之前她给阿宁煮了牛奶，让阿姨留下陪人，独自打车过来。本来她能早点到的，但她害怕坐男司机的车，一直等到女司机的车停在面前，才肯上出租车。
晚上八点钟，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大多数门扇缝隙透出明亮的光。久久依旧害怕，仿佛只有她被排斥在明亮的房间外，游荡在暗影中。
走上楼梯，到了房间门口，警戒线还拉在那里。久久看对面的邻居家，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门口抽烟，她面无表情看着门，仿佛在等人。
过了两秒，女人意识到久久还在自己身后，转身打量她。女人穿衬衫裙，扎马尾，她看看门，又看看久久，道：“这是你家吗？”
久久摇头。
女人将烟头按在墙上掐灭，随手扔进门口堆放的垃圾袋，久久小心走到她面前，用力敲门。里面的人很不耐烦，叫道：“不是说了我们没空吗？”
久久跟女人对视，女人朝她耸了耸肩。久久鼓起勇气接着敲门，姚先生气冲冲打开门，隔着一道防盗门跟她们对视。看清久久之后，姚先生变了脸色，迟疑道：“是你，你有什么事？”
“我有话想要问，请你打开门。”
“你们一起的？”
“不是。”
“有什么事，你们直接去找警察。”
久久抓着防盗门，突然大声说：“你一定知道什么，没告诉警察！蓉蓉不可能自杀，你们不说实话，你们是帮凶！”旁边的女人神情变幻，冷冷瞥向门后的姚先生。
“话不能乱说，我……你们……”姚先生急火攻心，竟然一句话说不出口。楼上的住户下楼扔垃圾，经过门口看到这幅情形，好奇观望。
“不敢跟我说话，你就是帮凶！”
姚先生没办法，打开防盗门让久久进去，看热闹的住户恋恋不舍走开。姚先生想要关门，女人将手用力撑在门上，亮出记者工作证，不客气地跟着进了门。
久久看到上面写着“许采薪”三个字，略带好奇抬头看她。姚先生咬牙道：“你们一伙的是吧？”许采薪放下包，拿出纸笔，道：“刚才不是。但现在是了。”
电子琴的音乐戛然而止，姚太太走到客厅将孩子带走，孩子吵着看动画片，她拧住孩子耳朵，神经质地将人赶回卧室。久久坐在沙发上，方才她的勇气被用光了，此刻面对一脸阴郁的中年男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许采薪看出她在紧张，开口道：“你是邱蓉蓉的朋友？”久久点头，姚先生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随便打扰我的生活，这是犯法知道吗？”
许采薪不为所动，身体端坐：“想跟你谈一谈邱蓉蓉，还有何冠军。别紧张，你有权不谈案子的细节，我只是想做一篇关于死者的报道。”说完看向久久，“今天这位小朋友刚巧也在，我们的工作应该能更顺利一点。”
久久心里有些乱，这种事可以跟记者说吗，要不要问一下小匀，可是记者姐姐看起来是好人。何冠军背景强硬，报纸上几乎没有案子的相关报道，提到嫌疑人也简略说何某，一般的案子怎么可能有这种待遇。
许采薪作为媒体人，就是从警方的闪烁其词和缺失的报道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姚先生手撑着头，看起来十分郁悒。姚太太虽然对她们不满，出于客套，还是给她们倒了两杯水。
电视上正在播一部外国悬疑电影，女人坐在车后座，前座的两个男人回头跟她说话，十分殷勤。女人对他们笑笑，拿起自己的手包，打开镜子补口红。小提琴的弦音优雅，车子亮着灯驶向黑夜，平静中流淌着危机。
女人手指按着嘴唇，将口红慢慢抹开，最后轻轻一抿，抬眼看后视镜。她的短发上缀着珍珠和羽毛，面网下的一双绿眼睛，沉静如湖水。
久久把视线收回来，姚先生道：“你想问什么？”许采薪将录音笔放在桌子上，道：“邱蓉蓉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一开始许采薪的问题都很平常，姚氏夫妇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许采薪追问案发当天的细节，夫妇两个闪烁其词，遮遮掩掩，把那套说辞重新讲了一遍。
许采薪看得出他在说谎，这对夫妇是老实人，心虚写在脸上。久久转头看向客厅角落的一架钢琴，那钢琴很新，很亮，在狭小的房子里格格不入。许采薪跟着看过去，道：“这是你们新买的吗？”
姚先生看了太太一眼，姚太太勉强镇定，道：“是……是啊。”
方方正正的电视里，汽车停在一栋别墅前，女人款款走下车，高跟鞋清脆，一步步走在小提琴的弦音上。她回头看镜头，看身后的男人，倒像是在看电视外的观众。一双绿眼睛美丽动人，眉目含情。男人上前搂住她的腰说话，想要吻她，风将花园吹得阴森森的，柳树狰狞摇晃。
提琴骤然刺耳，男人还没吻上，突然惊叫了一声，沉思中的姚先生浑身一哆嗦，扭头看电视。
那电影里的男人弯下身，笑着捡起一个皮球，扔给邻居家的孩子。女人将戴蕾丝手套的手递给他，细声安慰，另一只手递给身后的男人，示意他也跟上来，三个人笑着走上台阶，弦音又变得舒缓温情。
姚太太站起来，拿走姚先生的水杯，去厨房给他泡茶。三个人一时无话，只有译制腔的电影接着播放，女人在客厅转圈，快乐地倒在沙发上。雪白的窗帘随着夜风狂躁纷飞，男人走过去想要关窗，被女人拉住了手。
三个人一时无话，男人们一站一跪，女人一只手抓着男人的衣领，另一只手却抚摸第二个男人的脸，手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在灯下光彩流转。黄金托盘里的水果静静伏着，那把水果刀的刀锋明亮。
姚太太从厨房出来，许采薪看茶几上放着一份北方日报，随手拿起来看。许采薪就是北方日报的记者兼编辑，这份报纸在华北地区流行，几乎家家户户都订。久久探头看了一眼，报纸是当天的，她记得这户人家全年都订报纸，每天早上跟热牛奶一起取回家。
小匀之前就看过这个邻居家的报纸。
或许是许采薪有理有据的提问给了她启发，久久灵光一闪，突然道：“你刚才说自己那天早上六点半就出门了，但你平常不是七点才取牛奶和报纸吗？我之前住在这的时候，你们可都是这个习惯。”
姚先生微张着嘴唇，脸色霎时难堪，姚太太也差点端不住水杯。久久站起来，激动道：“蓉蓉是七点之前死的，死的时候，你们就在家，何冠军到底是几点走的？你们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听到？”
许采薪看久久情绪过分激动，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对姚太太道：“徐警官告诉我，那天在公安局你的孩子告诉他，你们听到了妖精打架，你却说孩子是乱说的。你们可以解释一下吗？邱蓉蓉，真的是自杀吗？”
啊——
如同天雷地火，电视里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男人张着嘴，捂着胸口向后倒在沙发上，眼神不敢置信。另一个男人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手里的葡萄酒瓶一下子落地摔碎，他四处寻找女人，一回头，匕首没入胸膛。
小提琴发出悲伤又急促的声音，女人纯白的绸缎手套被鲜血浸湿，繁复的蕾丝如同艳红的花蕊一般垂下。她苍白的脸上都是血，胸膛上也都是血，可是一点儿没影响她的美丽，她无辜又爱怜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摸男人的脸，可对方只是向后倒下，绝望地倒在她脚边。
狂舞的窗帘被风吹出一阵阵恐怖的声音，她低下头，两只手握着凶器合在身前，仿佛那是一只十字架。绿眼睛向上抬，望向窗外的黑夜。如果不是幽幽的烛火照亮她身上的血迹，这一刻，她简直像是纯洁的安其拉。
姚先生抓着头发，仿佛也被电视上恐怖的氛围感染到了，想起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姚太太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却按错了键，没能及时关上。他们的视线跟着女人的侧影，姚太太又举起遥控器，一阵电话铃音却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久久看着那只电话，电话离她最近。
姚先生突然扑上来抓住了听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接起来说：“喂！”
灯火通明的何家别墅，潘小匀走下台阶，穿过花园。
他的手和脸洗干净了，只是衣服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不过没关系，四下无人。何冠军住的这一处别墅区非常幽静，现在他只需要走出花园，一辆车就在那里等他。
今晚没有月色，闷热异常，回去之后他得要好好洗一下澡。或许，还要喝一杯酒。
小匀伸手摸自己的脖颈，手刚放在项圈上面，忽然扭头看旁边的灌木。灌木丛发出沙沙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只皮球从后面滚出来，年仅六岁的男孩探出头，将皮球抱在怀里，抬头跟他对视。
男孩蹲着，小匀站着。
杀了他。
刀还在身上。
可是在对视的一秒里，小匀犹豫了。孩子的眼神纯洁如同安其拉。
小匀垂下手，想要摸后腰的军刀，男孩一扭身钻进了灌木丛，钻过白色栅栏，跑回了他隔壁的家。
脚步声远去，小匀嘴角下沉，目光也变沉。
他完美的杀人计划，竟然出现了唯一的缺漏，像是唯一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拂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