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47、不忿

　　小蔡其实见过一次易准的父母，就在他们从别市赶过来，到市局拉横幅的那天早上。当时小蔡提着包子停好自行车，远远看到他们两个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没有一会儿保安处过来没收了东西，不怎么客气地把他们请走。小蔡站在那里诧异地想，怎么闹到这种地步。
　　之后小蔡才知道，易准的父母想要看易准的遗体，想知道儿子为什么死的，市局以易准的工作需要保密为由拒绝了，在法医验尸之后就将易准火化。于是易准家里除了拿到一笔可观的抚恤费，一枚金色勋章，竟然连儿子的死因都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易准一直在做卧底工作。
　　小蔡隐约意识到这不正常，如果仅仅是因公殉职，上头为什么要遮掩易准的死。按理说这种事很容易在内部引起激愤，但小蔡冷眼旁观，好像没有同事知晓这件事。徐澍年解答了他的疑惑，当年易准因为在警校打架差点被开除，结果又留了下来，毕业之后易准没有正式进入体制，改名开始了卧底工作。当时小匀让徐澍年查一下易准，徐澍年什么都没发现，就是因为系统中根本没有易准的档案。
　　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小蔡把报告交给蔺建波看，蔺建波对他的报告百般挑剔，让他回去重写，并且叮嘱他这个案子不能到处宣扬，更不能让人知道易准的身份，蔺建波还叮嘱他看好徐澍年，如果易准的身份暴露，他们两个以后别想在市局待。
　　徐澍年去北京见易准的同学，小蔡只能自己吭哧吭哧写报告，到了傍晚，小蔡跑到市局对面的小店，刚掰开筷子准备吃米线，法医给他们打电话说易准被带走了，小蔡赶到鉴定中心，尸体连影儿都没了。等晚上两个人在办公室碰面就得到了尸体被火化的消息。
　　市局只有他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小蔡坐在椅子里傻眼，他的报告还没写完，肚子也没填饱，整个人只剩一身怨气，如果不是法医顺路给他买了麦当劳，他还能怨到地久天长。小蔡一边啃炸鸡一边敲键盘，问任医生吃不吃，任医生将验尸报告递给徐澍年，说自己等会儿还要去练瑜伽。
　　徐澍年刚开车回来，也是一脸倦色，坐在椅子里一声不吭看照片。任医生弯身看小蔡的电脑，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小蔡道：“标点符号不规范，领导看不顺眼呢……”任医生一脸同情地直起身，转头看徐澍年。
　　徐澍年把照片看了一遍，将其中一张摆在最上面，小蔡终于写完报告，将椅子滑到徐澍年身边，指指点点道：“看起来跟范中宇的伤口很像，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杀的？”
　　打印机慢慢将雪白的报告吐出来，在轰鸣声中，法医道：“像，但不完全像。你看这里血肉模糊，粗糙不平，凶器应该是半开刃的刀。”法医又将范中宇的照片摆出来，“但是范中宇的伤口平整光滑，刀刃一定很锋利。”
　　小蔡大嚼鸡腿，道：“就不能是凶手的刀变钝了吗？”法医笑道：“你以为他砍的是石头呢？”
　　徐澍年忽然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把餐刀，小蔡看得愣住，鸡腿也不吃了。徐澍年走到小蔡身后，固定住他的脖子，在前面来回比划，观察刀的走向，小蔡连忙叫道：“徐……徐队……哥！”
　　法医看着徐澍年的动作，走到徐澍年身旁，点头道：“这就是了，一开始我以为是水果刀，但是不至于这样钝。说半开刃还不准确，餐刀顶多只有三分之一刃，用刀的人应该是个很有力量的成年男性，所以这种东西都能杀了死者。”
　　小蔡一把夺过餐刀，问：“你哪里找来的？”徐澍年道：“下午跟人吃饭。”小蔡嘟囔了两句低头看刀，说：“那怎么，凶手正吃着饭就把人杀了？我看杀了范中宇的凶器，估计也跟这玩意差不多。”
　　法医把刀拿在手里，道：“这更证明了跟范中宇案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杀了范中宇的人没有这样的力气。就算杀了范中宇的凶器同样是餐刀，那也得是全开刃的，但谁会把这种东西全开刃。”
　　小蔡道：“什么仇什么怨，死了都不给人一个痛快。拿着钝刀抹脖子，杀不死，也疼死了。”
　　小蔡说完，忽然觉得手里的半个鸡腿都不好吃了，赶忙丢回袋子里。徐澍年没有说话，拿起另一张照片看，因为看到有一片洁白花瓣的特写，问：“这是什么花？”法医道：“栀子花。只有这一片，从死者口袋里翻出来的。”
　　“要找有栀子花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找到何年何月啊？”
　　“别想何年何月了，先想今时今日吧。你们也别加班了，又没申请到加班费，早点回去吧。”
　　法医把餐刀收进自己的手包，跟口红、睫毛膏放在一起，告别他们先走了。小蔡回头看任医生的背影，徐澍年沉默想事情，等人走了，小蔡扒拉徐澍年，道：“哥，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吗？大美女在你眼前，你都不看。”
　　徐澍年不搭理他，只顾着翻看验尸报告，小蔡又扒拉他，道：“别看了，吃夜宵去，加班加班，加甚鸟班！”徐澍年这才收拾东西，道：“你喜欢看就多看几眼。”小蔡一阵语塞，道：“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我算什么。你还记得她那个前男友吗，最近又跑来找她，我再看啊，就只能看着他们好在一处。我不过是做了一场白日梦。”
　　徐澍年忽然不动了，小蔡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了他的心事，拉了拉他的胳膊。徐澍年站起来道：“你自己去吃吧，我先回家了。”小蔡“哎”了两声，凄凄惨惨道：“别呀。”徐澍年已经走远了。

　　第二天，徐澍年被叫到办公室，袁局长、郭副局长、蔺队长都在，小蔡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端着水杯从门口经过，凑近了听。局长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小蔡隐约听到保密……任务……你不要管，其他的就没听到了。
　　当时袁局长说易准的案子交给别人办，徐澍年加入重案组去办那件紧要的“性变态”连环杀人案。连环杀人案的三个受害者都是女性，媒体与市民不乏一种“猎艳”心态，电视、报纸上都是这起案子的报导，于是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这就导致市局承担了不小的破案压力，将一定资源倾斜给重案组。
　　徐澍年说易准的案子是自己出的外勤，自然还要自己查完，让局长调别人去重案组。袁局长奇道：“我答应把你从巡警队调过来，就是让你做事情的。你这个案子证据不足，牵涉太多，我不让你查是为你好，你还不乐意？重案组那边有加班费，有津贴，急需人手，别人想去都没他们的份。”
　　如此一番威逼利诱之后，袁局长觉得徐澍年该听话了，端起茶杯来喝，结果徐澍年道：“没跟家属沟通就将死者火化，也是为了案子好吗？”
　　袁局长顿了一下，抬头道：“徐澍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记住你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说话的时候，郭副局长跟蔺建波坐在一旁喝茶，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听徐澍年说这种话，郭忠兴一边看他一边慢吞吞撇茶叶。蔺建波看袁局长有点不高兴，放下茶杯道：“徐队长，易准是我们的卧底警察，身份特殊，这两年局里扫黑缉毒的事儿靠了他不少。你多少年没在这做刑警了，不知道其中的情形，缉毒队上你也没熟人，这案子你查不明白。万一你打草惊蛇，易警官不就白白牺牲了。”
　　蔺建波的话听起来很体贴，实则语气微讽，字字句句都暗示徐澍年乖乖滚蛋。
　　袁局长已经不耐烦了，道：“就这样吧，等会儿你带个人去重案组，案子查完了，我给你休假。”
　　徐澍年看了一眼郭忠兴，郭忠兴道：“你办案有责任心，但重案组也有三条人命，还指望着你早点抓回凶手，其他的交给你的同事吧。”徐澍年还站在原地不动，郭忠兴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
　　事情都这样了，徐澍年也没办法纠缠。出来之后，小蔡围上来问他怎么样，徐澍年道：“下班了。”小蔡看了看时间，这才上午十点，下什么班，但徐澍年说的下班真的是下班，移交了易准的案卷之后，徐澍年就让他收拾东西一起去重案组。
　　重案组有单独的办公室，小蔡抱着东西上车离开市局，人还有点晕，问徐澍年这怎么回事，徐澍年也不说话。小蔡不敢让他开车，自己亲自当司机，开徐澍年的那辆牧马人。徐澍年坐在副驾驶，拿出一个保温杯，小蔡一开始没发现，过了一会儿闻到酒气，这才知道徐澍年的保温杯里装的是酒，连忙伸手拦徐澍年，道：“你不是戒了吗？”
　　小蔡开车非常豪放，挂在后视镜下方的毛绒小狐狸摇晃得厉害，等路灯的时候，他就伸手拨弄那小狐狸。徐澍年看着他动作，小蔡道：“哥，你也不是第一天办案子，这不是常事吗？我们又不是神仙，每个案子都能办得漂漂亮亮，都能顾得过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话还是当初你安慰我的。”
　　红灯在倒计时了，小蔡扶着方向盘准备开走，徐澍年垂着眼睛，道：“我不能——”
　　一开始小蔡没反应过来徐澍年说了什么，拐了弯之后才意识到，徐澍年说的是，他不能够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