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40、阴谋

　　小匀在车上换了服务生的衣服，白色的棉麻短袖，后脖颈处印着红双喜，穿起来很不舒服。易准回到车里，发现小匀的胳膊上挠出两道红痕，攥住他的手腕仔细看，小匀道：“没事。”
　　易准反应过来自己僭越，把手放回去，心里的声音越是提醒他眼前人不可碰，失落感越是强烈。小匀有点看出来了，却装没看出来，只道：“你没忘了我们说过的吧？”
　　“没忘。”
　　之前易准问小匀，如果小匀错了要怎么样，小匀说：我不知道市局安排你是什么用意，但你也该回去了。易准苦笑，小匀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理直气壮逼着他全身而退。无论小匀猜的是对是错，事情一结束，他都得离开。
　　“你不怕吗？”
　　“我赌上这条命相信你。”
　　小匀望向他的眼睛，易准知道小匀的潜台词是，你不会让我失望吧，易准心想，你都这样说了，谁还敢辜负呢。
　　车子开到饭店附近，小匀背着包下车，易准看着他离开，调转车头回西桥区。这次计划是老马出的主意，老马打听到江永佳明天在喜宴楼饭店请客，潜伏进内部最容易得手，又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安排小匀进饭店做临时服务生，老马跟易准在外面接应。
　　易准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踩下油门加快车速。今天他还有个十分重要的约会。

　　过了二十分钟，汽车一直开到普天区的商业街附近，易准把车在商场旁边停好，走进电影院。这个点没什么人看电影，店员都懒洋洋的，易准选了一部文艺片，拿着票进场，径直找到自己的座位。他的位置很靠后，一眼就能看到前几排的人。
　　易准坐稳了，偏头看向跟他隔着一个座位的男人，对方穿黑色便服，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电影看了一会儿，主角抱在一起说话。旁边的中年男人低声道：“你没成功。”易准也放低声音：“周砚很小心，我没机会。”
　　一对情侣在前几排吃爆米花，身形微动，他们一时都没说话。
　　男人道：“我不怪你。”
　　“我会再找机会的。”
　　“只要你记得自己的任务就好。”
　　易准目光拴在银幕上，忽然道：“周砚有一样东西，你或许可以查一查。”易准说着，将手里的纸条递过去，男人打开看了一眼，将纸条装在口袋里，道：“我知道了。”
　　这一次又是很久没人开口，那对情侣接完吻之后回头看了看，仿佛担心被人看到，易准本来看着银幕，这时反而分出一点注意力看那对情侣。女孩靠在男友肩上，毫无负担地享受甜蜜。
　　“那个潘小匀，现在跟周砚关系怎么样？”
　　阴影里的男人突然这样说，易准一怔。他们上一次见面是范中宇死后的事，那时他感觉小匀可能是个威胁，告诉男人小匀是周砚的情人，周砚对他跟对别人不同，所以男人替他查了一下小匀的资料。
　　“周砚不是专情的人，其实对他没那么特别。”
　　今天是易准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说谎，多少有一些不自然，男人看他一眼，不过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小准，我知道你一直想早点结束，这三年委屈你了。我们之前说过，等周砚被除掉，你就可以重新回市局，职位一定不低，这一天不会远的。”
　　“我明白。”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易准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纹身，轻声道：“不会。”男人看了一眼手表，那是一块劳力士，黑暗中金光微闪。
　　“如果他们有什么行动，别忘了及时告诉我。”
　　“好的。”
　　得到易准的应答，男人站起来离开，踏上过道时，手在易准肩上用力按了一下。易准没有回头，听着皮鞋声慢慢走远，电影让人昏昏欲睡，前排的那对情侣又抱在一起接吻。
　　直到电影结束，易准第一个站起来，他回到自己在西桥区的公寓，打开电视换了两个节目，忽然又关上，走到书桌前翻开推理小说看，也看不下去。这时小匀给他发短信，表示目前一切顺利，易准坐在椅子里不知道该不该回复，将手机反扣在桌子上，长吁了一口气。这样的生活，再过一个月，就是整整三年了。
　　桌子上放着冯治卿送他的保温杯，当初冯治卿追女孩没追到，一气之下把情侣保温杯的另一只送给了他。他好像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警察易准，还是那个行凶作恶的易准，他连过去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冯治卿和小匀才是他的朋友。
　　易准打开书桌下面的柜子，打开之后，里面还有一个保险柜。他输入密码，柜子里放着一把枪和一些钱，另有一个牛皮纸袋，是上一次拿到的关于小匀的影印资料。毕竟是内部档案，他拿到手的东西最详实，连阿宁的档案和陈卓尔被杀案也在内。
　　之前他想查小匀，是因为觉得小匀留在周砚身边的目的没那么单纯，结果小匀的资料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易准匆匆翻了一遍，将东西一份一份烧掉，烧到一半，忽然又翻找出其中一张。
　　卷宗上写，陈卓尔的案子有两个目击者，都只看到了凶手的背影，其中一个目击者是摄影爱好者，当天晚上在楼下拍月全食，调试设备的时候拍到了阿宁。照片上的阿宁穿一件黑色连帽衫，走在树下，身高大约一米七八左右。
　　只看背影，看不出这是不是阿宁。
　　易准盯着照片上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惊疑不定地抬起眼睛。

　　喜宴楼饭店是普天区最好的饭店，地段偏僻，因为喜宴办得好起了这个名，按旧俗还会在请客时放鞭炮，于是一整天下来，小匀就听那鞭炮在花园里响了好几回。一起端菜的女服务生跟他说这两天是好日子。
　　饭店非常忙，小匀端了一天盘子，晚上就吃了两个红豆包。其实他刚带着阿宁离家时，也干过一阵子洗碗端盘子，所以这种活对他来说不算难，干这种活至少也有好处，经常可以从后厨带走一些吃的。
　　其他人在厨房里喝啤酒，小匀站在走廊窗边往下看，一边吃一边看地形。楼下停了一排自行车和一辆电动三轮车，那电动三轮车上的钥匙没拔下来。小匀吃完了红豆包，看到一个保洁阿姨过来，慢悠悠开走了电动三轮车。
　　当天晚上他在附近的酒店睡了一晚，跟等他的老马商讨细节，老马本来另有计划，听完他的之后觉得也可行。最后老马给他看了江永佳的照片，以及江永佳几个手下的照片，确保他不会杀错人。
　　小匀对着江永佳的照片把刀擦了一遍，虽然周砚送给他一把军刀，但他还是习惯用这把纤细锋利的老式剃刀。第二天，他就把那剃刀带在身上继续端盘子，老马说过，江永佳要晚上才能来。
　　他们都知道这一回多么危险，周砚也知道，如果失败的话小匀很可能会丧命。小匀看着阴云堆积的窗外，心想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到了傍晚还是没下雨，广玉兰被吹得飒飒作响，听着莫名让人心烦。

　　江永佳预订的包厢单独在一栋幽静小楼，小匀跟另一个服务生推着小推车过去。进楼门要搜身，女服务生先进去了，一个人保安来给小匀搜身，另一个保安掀开盖子检查，确认安全之后放小匀进去。小匀跟女服务生一起上二楼，到了二楼包厢门口，还要再搜一遍，这一遍摸得更细致，冰桶里的冰块也被拨弄检查。
　　小匀耐心等，等他进门的时候，女服务生已经往外走。小匀推着推车进包厢，隔着中国风屏风隐约可以看见圆桌旁边坐了四个人，天气闷热，窗户开了一半。小匀在心里预演接下来的动作，慢慢转过屏风。
　　首先确定江永佳是哪一个，这并不难，小匀不动声色抬起视线，却在看清江永佳，以及坐在江永佳身边的客人之后，脚步忽然慢了一拍。与此同时，客人看到他的脸之后，抽烟的动作也忽然顿住。
　　小匀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他站在桌边，紧紧攥着推车的扶手，飞速明白过来，这不是巧合，而是陷阱！江永佳看他一眼，含笑对客人道：“陈局长，这个礼物你还满意吗？”
　　他被人出卖了！
　　走！
　　小匀拎起冰桶中的葡萄酒往桌边摔，在飞溅了满桌的碎玻璃片中抓住剃刀，手背被划伤了也没空管。可就在小匀握住剃刀的一瞬间，坐在江永佳身边的两个打手拔出枪，齐刷刷对准他。
　　陈兆元冷冷地看着小匀，他跟陈卓尔眉眼十分相似，乍一看像是故人梦回，小匀也看着他，眼中的凶戾毫不掩饰。江永佳看小匀定住不动了，道：“陈局长可以自己选，是现在就把他杀了，还是带回去慢慢教训？”
　　“之前我找的人都不中用，让你躲了过去。今天终于落在我手里。”
　　陈兆元的目光有深刻的恨意，但是小匀对他的恨意一点也不少，小匀慢慢说：“我会杀了你。”
　　江永佳笑道：“你觉得自己能活着出去吗？”
　　话音方落，小匀将冰桶扔向一个打手，冰块碎了一地，另一个打手对他开枪，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这一枪虽然装了消音器，动静还是不小，包厢外立刻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同时花园里放起了鞭炮。
　　陈兆元道：“不需要留活口！”
　　包厢门被猛地推开，涌进来六七个人，一阵强有力的风将窗帘吹得飘飘荡荡，枪声应声而起。
　　小匀知道今夜杀不了他们，两步后退到窗前，将刀咬在嘴里，翻身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两个打手冲过来，对着漆黑的灌木丛开枪，二楼虽然不算高，直接跳下来还是摔得人很疼，小匀知道自己一定是中弹了，还好有那棵广玉兰作为遮掩，不然就算是神仙在这也会被打成筛子。
　　小匀没有时间停留，站起来继续跑，一颗颗子弹擦着他飞过去，跑了几步，他看到那辆电动三轮车果然停在那里，钥匙也在，立时扶上车把，开动车子。江永佳拿着枪追到窗边，黑暗中只见白茫茫的车灯光急速扫过，那电动三轮车转瞬不见了影子，水泥地上倒是拖出了一道淋漓血痕。
　　门卫早就换成了江永佳的人，但那人看到迎面而来的三轮车，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匀死死咬着刀，一只手努力扶着车把，另一只手却捂着肚子，饭店门口放着拦车杆，他没力气说话，就这么直直撞上去。
　　风迎面劈过来，一定是要下雨了，小匀觉得自己听到了天边的雷声，不然还是鞭炮声，或者是枪声。黄色拦车杆被猛地撞断，小匀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昏，电动三轮车失去控制往墙上撞，一下子将他连人带车掀翻在地。
　　小匀觉得冷，风吹得他身上很冷，他看不清东西，哆嗦了半天才抓起那把剃刀，发现自己满手是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染成刺眼的红。电动三轮车的车灯照亮他全身，他挣扎着爬起来的影子斜斜拖在水泥地上，像是一株兰花的颀长剪影。
　　血流得太多了，还在从指缝中漫出来，滴滴答答往下落，真跟下雨一样。小匀捂着肚子站起来，看到不远处的出租车下来一个人，易准飞奔到他身边，将他抱起来，他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由着易准将自己抱上出租车。
　　驾驶座的老马立刻踩油门开走，易准急得叫小匀的名字，让他不要睡，老马道：“我们得把他送回去，给见哥打电话！”
　　“回去太远了！”
　　“这是江永佳的地盘！我们能不能走都是个问题。”话说着，两辆开着大灯的卡车迎面堵上来，老马狠狠打方向盘，换了一条路。
　　易准摸手机，越急越按不到键，小匀靠在他怀里，费力睁开眼睛看他，他想要问易准，是不是你出卖了我们，但他现在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小匀觉得自己快死了。电话的嘟嘟声像是远在天边，就在电话接通的一刻，周砚的声音终于传过来，小匀松开手指，刀叮铃一声掉在了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