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风》冰雅

2、第 2 章

　　当第一道曙光从贴着大红喜字的高丽纸上透进来时，若离醒了过来，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而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桌上倒很整齐，除了空了的酒壶，子孙饽饽、长寿面全都原封不动的摆着。若离站起身来，觉得脖子酸疼，一个摆动，什么东西就滑在了地上。她低下头，见是一条雪白色的丝织披肩，拾起时，披肩抖落了开来，角上几枝疏影横斜的红梅几欲探出，别有一番灵动的意境。
　　正在看着，门被推了开来，博洛走了进来，看到她站在屋子中间，微一挑眉，勾起一层温柔的笑，“醒了？”
　　若离大大方方的点头，捧着披肩走到他面前，仰起头递了过去，“您的？”
　　她的声音七分恭敬、三分疏离，毕竟过了昨夜，他们还是陌生人。
　　博洛笑容不变，不以为意的收拢了披肩，正要说话，门口响起不大的声音，却足够两个人都听见，“请王爷和姨太安！”
　　听到博洛说进来，门才又被推开来，一排丫鬟、嬷嬷走了进来，一齐行了礼后，两个略有些年纪的嬷嬷走到床边，看到被褥整齐的叠着没有动过的迹象，似不经意的互看了一眼。却偏偏这个动作被若离看到了，眉头轻轻一皱。
　　博洛瞟她一眼，在丫鬟要收拾子孙饽饽的时候，道了一声，“且慢！”
　　丫鬟的动作顿了顿，福了福，退后一步，博洛把桌上的子孙饽饽端了起来，淡淡问那两个嬷嬷，“这子孙饽饽是做什么的？应该怎么做你们可知道？”说罢，又把盘子“当啷”一声搁回了桌上。
　　两个嬷嬷互看一眼，隐去了惊讶的神色，一个急忙忙施了一礼，退到了屋子外面，另一个却小心翼翼地捧起盘子，边说着“白头到老、儿孙满堂……”的话，边用筷子夹了一个子孙饽饽送进博洛嘴里，另又夹了一个给若离。
　　若离有些犹豫，看博洛含笑吃了，才张开了口。子孙饽饽是很小的饺子，原本就煮的不熟，经过一夜更有些生硬了，含在嘴里，咽都咽不下去。正在这时，却听到屋外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生不生？”
　　若离吓了一吓，屋子外面怎么会有小孩？一定是刚才出去的嬤嬤安排的吧。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博洛答了一句，“生！”想也不想就跟着回答，这一下答的急了，几乎咳嗽，害怕失礼，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抬起头，看见博洛的温和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笑意，便含笑嗔了他一眼。这动作已是她这三年来在流芳馆养成的习惯了，不知不觉流露了出来，待反应过来，心里陡然不舒服起来。虽然她心理一番变化，然而刚才他们那一来一回的眼波传递，落在旁观的一干人眼里，无疑成了一场眉目传情。
　　各人心里各番思量，只是面上都是笑着，见博洛挥了挥手，丫鬟嬷嬷这才鱼贯退了出去，只留了几个下来，刚才伺候他们吃子孙饽饽的那个嬷嬷也留了下来，福了一福道，“请姨太着盛装后随王爷祭拜众神。”
　　若离被一堆礼节弄的有些晕了，连话也不敢说，由得她们折腾。全套行头已由她们准备好了，见换上的又是粉红色的旗袍，虽然手工精致而漂亮，若离心里总有些不舒服。鞋子倒是体贴的没有拿来花盆底，而是一双绣着五蝠捧寿的平地鞋。若离一直以为满人都穿花盆底，看到绣花鞋愣了好大会儿，想着是不是博洛特别交代的，便朝他看了眼。
　　博洛这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冷一看，整个人竟仿佛一块上好的白玉，放出莹莹的光芒。意识到若离的目光，博洛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若离扁了扁嘴，有些尴尬的转过头。
　　一个嬷嬷走了过来，按她坐下，帮她梳起了两把头，先把头发都梳到了头顶分成两把，分别结成横长式的发髻，用小蝴蝶花似的筒针加以固定。又在两把头的上端横插上扁方，六寸长的扁方正面有翠玉和碧玺相嵌而的花朵，左右还各自坠了一颗珍珠，煞是夺目好看。稳定住了发结，嬷嬷再将若离头后剩余的头发梳成两个尖角状的燕尾，左右各插上一支金质的压鬓针。到这步，这两把头才算是梳好了。
　　整个过程枯燥而冗长，若离自己都觉得不耐烦，然而几次从镜子里偷偷瞄博洛，看到的始终是一张安静平和的脸。桌上一杯香茶，手里一卷书，他悄悄的坐着，没有透出半点不耐烦。若离忽然有点茫然，自那日在流芳馆内，昨天不过是第二次见他，可是她总觉得博洛身上有些东西像雾一样笼罩着他，乍一看以为是温和，然而只消看着他的脸，每近一分，就多了一分迷惑，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是根本看不清的。
　　一切都料理了停当，若离这才站了起来，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样隆重的装扮，好看是好看，她却总觉得别扭。抬起头想询问博洛是否能出发了，不期然的看到他匆忙别过了头，手正由脸颊边离开，转过来时还是一张温和的笑脸。
　　“很漂亮！”他说，
　　“走吧！”他又说。
　　若离却站着没动，当他经过她身边时，她满脑子都是他昨晚失魂落魄的脸和那一声哀伤的“盈儿……”朦胧中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故事里，而那个名字和他的哀伤已为这个故事下了一道注解。想着想着，唇角便轻轻弯起，勾起笑容，哀伤便哀伤吧，再过半年她就能离开了，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故事的内容，让它们保持原样吧！
　　“怎么了？”他转过头，笑问。
　　若离一愣，立刻堆起满脸的灿烂笑容，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
　　走出她的房间，才发现端重亲王府实在是太大，山脊似的屋檐上覆着琉璃绿瓦，檐下一路绘着龙锦彩画，彩画的中间，或是人物典故，或是各地山水，竟没有一处是重复的。
　　一路走着，随博洛到居室、厨房和庭院各走一遍，上了供品祭拜灶神、屋神以及一大堆若离弄不清楚名字的神仙。沿途博洛一直为她细心的指点着王府各人房间的位置，直到走到一处偏僻的小楼，楼外单独垒了墙，墙上满是爬墙虎，倒把小楼隔成了一个僻静的所在。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换来的只是一句淡淡的应答，“这是福晋养病的地方，平时不用去打扰她！”
　　若离有些好奇的转过头看他淡漠的脸，这样刻意的生疏，言下之意，她以后都不用每日向福晋请安了么？然而不及解疑，他已经匆匆的往前走。
　　走过寝殿，越过寝门，还有正殿和大殿，以两座较大的庭院为衔接。庭院里遍植海棠、翠竹，四周以抄手游廊环绕，竟然是雅致非常。若离不禁觉得十分讶异，想来以园林著称的苏州，也不过如此。
　　这样一番祭拜，花去了大半日，等回到正屋时，已经一屋子的人。出乎若离意料之外的是上首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见到博洛，脸上放出光来，扯出手绢盈盈一福，“见过王爷！”
　　博洛显然也是一愣，随即手一挥淡笑道，“福晋坐吧。”
　　一句话中的两个字，让若离惊讶不已，这就是据说卧病在床不能下榻的福晋吗？却看她脸色红润，声音清脆，哪有半点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