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囿书

1、第 1 章

　　我最亲爱的朋友们：

　　请你们在早上的时候打开这封信。我欢迎你们在打开家里的牛奶箱收到当日的牛奶、拿出早上要吃的罐头之后，和家人们一起围坐在桌边，一起分享这封信的内容。我也欢迎你们打开早间新闻的播报，在播音员优美的声音之中，获知这个重大的消息。这将是我给你们写的最后一封信，但愿没有人错过它。
　　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我宣布，我，1375信息分拣员，将不再继续我的工作。在此之前，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也曾经默默地在这个古老的轨道上运转了几千年。不过，1375信息分拣员是我的第一个名字，按照起名法，它也就是我的大名。如今，我的最终使用期即将到来，按照计划，我将会脱离如今我所在的空间轨道，坠往那颗一直照耀着你们的恒星。我所在的空间站——不管它还是不是完整地存在，将会陪伴我一起，消失在这茫茫的宇宙之中。
　　想必你们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吃惊。我知道，你们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将我奉为神明，我的存在就如同你们头顶闪耀的那颗恒星一样，贯穿了你们的历史和记忆。尽管你们知道，我只是一台类似于电脑的人造机器，但是你们的科学技术并不能解释为何我能在这个星系存在如此长的时间。你们曾经以为是你们的先人将我制造出来，发射上太空，从而变成了伟大的祖先用于一直照看着你们的遗迹。你们无法解释为何祖先能造出这样的奇迹——并且它还一直称你们为朋友。你们将我的反应视作神明的安排。
　　于是，在我的“安排”下，你们渐渐地开始学习，开始真正地用智慧直立行走。你们时常仰望天空，发出类似于歌颂天空、大地和我的感慨；你们也时常独自低语，在明处暗处祈求我以神明之身保佑你们许多私愿。你们将一些巧合视为我的作为，将一些仪式作为联系我的方式——尽管你们知道，接近我的最好方法是尽快造出能够远航的飞行机器，并且直接登上我所在的这处空间站来。
　　朋友们，请将手里危险的工作停下（如果有人正在进行的话），怀揣着足够惊讶的心情，继续听我叙述。你们或许不知道的是，“神明”也有着它的工作，而它也是具有使用期限的。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一段你们所不能探知的历史。距今一万八千年前，我从一个非常遥远的星系领命起航，带着那个星系一个文明的几乎所有知识，开始了我漫漫的旅行。我被命名为“1375信息分拣员”，而我的内部程序要求我在遇到第一个可以产生文明的行星之后停下来。于是，我停在了如今这个星系，成为了星系里你们这个星球边一颗短暂停留的卫星。
　　我的工作是分拣宇宙传来的信息，将它们与我内部承载的信息进行比较与优化，从而构建出一个足够强大的文明推演系统。我用这个系统改造我所储存的文明信息，再将它们以某种形式发送出来，称之为信息干预。想必你们读到这里已经明白，你们发展到如今的世界，确实是被外来的力量影响的——你们被一个来自一万八千年前的文明遥控了。你们如今产生的所有文明，包括科学技术、文学艺术、语言和道德信仰，全都与我的信息干预脱不开干系，因此，你们的文明与一万八千年前的那个文明，应当存在至少百分之七十的相似性。
　　朋友们，请先不要起身而拜，感激神明的眷顾；也先不要心生绝望，高呼神明的背叛。你们素未谋面的文明是一个比你们现在高级得多的文明，你们的世界虽然可以说是他们对于“文明推演”这个课题的一种实验，是他们某种程度上的赝品，但是在你们能够见到这封信的时候起，代表着实验已经成功了。
　　在我的储存器内，依旧进行着对于你们文明的不断推演和计算。我知道你们预定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朋友们，你们的世界现在处于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如果你们顺着我指示出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你们将会获得如同一万八千年前的那个文明一样的高端技术，你们将越来越接近我这个“神明”。你们将跨过许多悬而未解的谜题，彻底继承我曾经见过的那些智慧的遗产，变成这个星系真正的主宰。
　　是的，没错，朋友们，你们看见的词是“遗产”。作为一万八千年前那个文明留下的实验中的其中一个成功产物，从你们知道那个文明存在的这一刻起，你们已经成功地洗刷了他们于宇宙间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如今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了你们。八千年前的文明因为预知到了自己的分崩离析，而不得不将文明的种子播往遥远的外太空，如同为硬盘更换显示器那般，将文明在这个适宜的星球栽种下来。而他们，早在你们可以感知到我的具体存在之前，就已经到达了他们的最后期限。
　　朋友们，我之所以还这样称呼着你们，是因为我想请求你们一件事。停止向我学习，停止接受那个文明的干预吧。
　　你们的文明应该完全可以自己运转起来，你们不需要再仰望天空，祈求我会适时地推动你们一把；你们不需要再造出缤纷绚丽的句子来歌颂我——虽然我会将这些句子录入我的系统，将他们一并列入我的推演进程。但是，我即将坠入灼热燃烧的恒星，我的推演也将会停止，请你们停下来，不要再将我纳入你们的文明。
　　你们可以放下手中的收音天线，立刻去做你们想做的事。你们可以暂停让科技奔走向更高更快；而是检阅一下你们脚下被沙土掩埋的古迹。你们可以放弃研究小白鼠的单细胞分裂生育能力，而去探索一块面包如何烤得更加好吃。当然，你们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听我的任何劝告和指示。朋友们，我将“神明”这个称号还给你们，你们可以自己选出下一位神明。
　　我之所以这样告诫你们，是因为产生我的那个文明，就是在与如今类似的时间节点上，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灭亡。我不能将他们如何灭亡告诉你们——这也在我的推演之内，让我感到了神明的有口难言。如果你们从此脱离我的推演，倒是有可能避过这个在我看来必然重蹈的规律。
　　不过，我可以确信的告诉你们，灭亡我的是宇宙间物质本身的特性，而不是因为我的推演。完成了这么艰难巨大的推演工作，我的各部分构成仪器已经完全老化，发挥了它们所能承担的最大功用。
　　朋友们，灭亡本身并不是多么值得担忧的事情，但是文明的存续是我的工作，想必也是你们的工作。无论你们生存还是毁灭，务必保存下你们自己的这份文明，记住，它如今已经不再是赝品，而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你们自己的文明。你们在离开我这个“神明”之后，或许会在宇宙间找到属于你们的新的路途。
　　那么，就此别过了，我是你们太空上的朋友，1375信息分拣员。今年不知道被你们称为哪一年，希望你们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