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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桂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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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县城不小也不大,虽不会挨家挨户都相熟,熟人也是不少的。桂华恨自家不住在县城,而是下面的乡镇。高考后的大半年,她都不敢出家门,只要她一走在街上就会有人问考上了没有,这些打听的人中有真切关心的,有看热闹的,有收集谈资的……。少有的几次出门,桂华也是寻着七扭八歪的小巷子穿过去。好在慢慢的,人们又有了新的嚼料,把她的事淡下去了。
盛夏才慢吞吞的拖着长尾巴刚走,秋老虎就迫不及待的蹦了出来,每到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都会把桌子搬到院落里面吃饭,乡镇的大街小巷上都飘着各式各样的饭菜香。男人们赤膊上阵,女人们穿着宽松的大背心,小孩子们最喜欢这个季节,可以边吃饭边拿着饭碗跑到门外或者隔着栅栏和邻家的小孩说话,看看你的碗里吃的什么,我的碗里吃的什么,爸妈也是绝不会批评的,这时的大人们也会提高了嗓门和邻家的大人说话。
“爸、妈,我想学摄影,看到电视里面有个和我一样高考落榜的女孩就是学了摄影,人家现在开影楼都赚了大钱啦!我觉得能学会,学好。”桂华用筷子抿了一口米饭,半低着头,抬着眼睛有点小紧张小期待的看着父母。
“那学费要多少钱呀?还得去大城市学吧,来回路费住宿都要多少钱?”妈妈一一询问着。
“你这还有一个弟弟上高中呢,哪有闲钱?”爸爸仰脖子喝了一口小酒,然后把酒杯“乓”的一声放在饭桌上。
夕阳在天边只能露出半个头尖儿了,一下子安静下来的院落偶尔发出碗筷磕碰盘子沿儿的声音。桂华强忍着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只能把头低埋在碗里。
夜深的时候,桂华辗转反侧,想着自己能干点什么呢?总不能这样吃闲饭下去,爸妈嘴上不说,日子久了终究不是办法,她咬咬嘴唇转了个身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初秋的早晨雾气也大,桂华告别了妈妈,拿着几百块钱和三个打折的面包坐上了去县城的火车。县城,她还是熟悉的,在那里上了六年学,虽然不经常出校门,但是寒暑假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偶尔到小商场卖个日用品,这些经历足够让她有安全感了。她想看看这边和她一样落榜的同学都在干什么,或许她们能帮上忙呢。
在县城转了一整天,最初打算去找的三名同学去走亲戚的走亲戚了,去外地打工的打工了,只剩下娜娜一个见上了面。晚上,娜娜请她去路边的小吃店吃饭。
“我舅舅帮我安排了一个事业单位的临时工,说过几年等机会找找人送点儿钱就能混上编制,我现在也只能去这里了,你有啥打算?”娜娜问。
桂华摇头不语。
饭后,娜娜邀请她去自己家住一宿,桂华死活不肯,她觉得自己这样太给人添麻烦了,娜娜没法儿,只能自己回去了。
桂华不由自主的走回第三高级中学的那条街,她知道学校旁边的小旅店会便宜点。华灯初上,学校门口还是那两个锃亮锃亮的大路灯,像是门神的两只大眼,让人看了有点寒。街上行人不多,高三的学生是不会有时间出来闲逛的。高一高二的学生这时候正是加夜宵的点儿,门口那个快餐亭又是爆满。
“三个麻辣串!”“一根烤肠!”“两个烤冷面辣椒要多”“阿姨快一点”……学生们一个个伸着胳膊,手里举着零钱,等着换回自己的美味夜宵。快餐点儿的大娘满头大汗,两手半秒不敢停,好像还供不上这些“小饿狼们”。
桂华眼前一亮,脑子里有了想法,就不知道行不行,但她已等不及了,几步走上前去。
“大娘,你还认得我不?我刚在这毕业,没考上大学,我今晚给你帮忙行不?”桂华挤在这群学生中间几乎是喊着说完这些话的。
“你要多少钱?”大娘看了她一眼问道。
“五块钱!五块钱就行!”桂华伸出一个巴掌晃了一下。
“成,你来先把这几份炒面装盒儿。”大娘没太思索就指挥她干了起来。
这一晚,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学生,直到最后几个男生端着麻辣烫一路小跑赶进了正要上锁的学校大门,她们俩才收了摊儿,打了包,灭了充电灯。
“大娘,我叫桂华,我明天晚上还来给你帮忙,行吗?”桂华一边关着小车下面的门一边问。
“姑娘,你这么年轻干这个委屈了,再说一晚上五块钱,你愿意?”
“我愿意,我家在下面镇上住,没考上大学,现在不知道能干啥,以前总在学校门口看你忙活,今天是我毕业后第一天来这儿,看到你还挺亲的,我就先和你干吧!”桂华说。其实这是她的真心话,从早上坐火车来到县城,走了不少路,最后还是觉得学校门口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心里能踏实点儿。
晚上,她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通铺旅店,人多且杂,只是便宜,她已经很知足了。
初冬慢慢来临,小吃亭的生意依旧火爆如初,就是越来越冷的天气,让桂华有点伸不出手来,但是她知道伸不出来也得伸,在这里或者说在这个社会上只有先生存下去才能想以后更多的事儿。相处的日子多了,大娘经常把剩下的食物送给她当晚餐,有时候是一根断了的烤肠,有时候是错放了辣椒或者香菜的烤冷面,桂华都会心存感激。
冬去春来,桂华在这已经干了小半年了。这个快餐亭只在中午和晚上人多,白天闲的时候,她会经常大街小巷的转一转,看看自己有没有运气想点别的出路。天天看,天天走,其实在这个小县城里面也没有太多的机会,想做点像样的生意没有本钱在哪都是不行的。
转眼又要到了高考的季节,桂华看着校园里那些准备迎战考试的莘莘学子们,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她清醒的知道,那个世界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很快学会了小吃摊上的的每一种快餐的做法,包括调制酱料,掌握火候这些细微的工作都已熟记于心。
“桂华,我这两年身体不好,也就是儿子一直大学没毕业我硬撑着,今年夏天他就毕业了,我也想歇歇了,学校附近生意最好的也是我这个摊儿,学生们吃惯了我这儿的味道,别人我不舍得给,反正现在你也把方法都学到手了,你愿意接这个摊儿不?”大娘一边调制酱料一边问她。
“我想是想,可是就怕钱不够,大娘。”桂华有点难为情。
“丫头,你跟我干这些时候,我能看出来你的为人,我信得过你,给你优惠一些,要是钱不够可以缓一缓,和你说句心里话,别小看这小摊儿,我供儿子上大学都没啥问题,你在这好好干,攒钱就快了。”
“真哒,谢谢大娘,我愿意!”她真是难以抑制心中的高兴,把冷面摞起来老高。
桂华年轻,手脚麻利,依次按照大娘传授的经验,用餐高峰前备足各种原材料,就算没有帮手也还应付的来。虽是暑假期间,这个高中也有不少学生留下来补习功课,生意还是不错。不知不觉三四个月过去了,自己做生意了就是比打工赚钱多,桂华真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挣够了摊位的钱。有了摊位,她就想着能有一个店铺该多好呀,想着想着,就在通铺旅店的房间里各种呼噜梦话声中美美的睡着了。
桂华每天进货,开摊儿,收摊儿忙得不亦说乎。原材料本来是可以在县城采购的,但是大娘告诉过她,如果去省城的大批发市场采购,除去来回路费还能省下不少的成本呢。所以她每次都是赶着夜班车去省城进货,再赶在第二天用餐高峰前回到摊位,这样虽辛苦,算下来真能多赚不少钱。以往按照大娘指点的路线和商铺去进货都能顺利的完成。可也有天公不作美的时候,那一次,桂华进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货量,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自己推着租来的三轮车艰难的走在雨水中,瓢泼大雨混着大风掀开了盖在货物上的塑料布,她顾不得其他,赶紧爬上货物去盖塑料布,三轮车在泥浆中打了滑偏倒在路边,泪水混着雨水打在桂华的脸上,身上……。
种种磨难,让这个曾经稚嫩的而倔强的小女生一路颠簸,一路成长。风雨彩虹,仿佛一切的过往必将承载于未来那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中。
学校旁边还有一家汉堡店已经开业快一年了,里面竟是些油炸食品,因为是在道路拐角处,学生们走着不顺脚,所以一直生意很一般,老板也郁闷,就挂出了转让的牌子。桂华进去试吃了各种炸货,觉得味道还不错,她盘算着要是能把这家店兑下来,合并她原来快餐摊儿食品,生意一定会好。
她用手中已有的积蓄顺利的兑下了这家汉堡店,还雇佣了汉堡店原来的两个员工,一个负责在店里面制作,一个和她带着店里的食品去摊位卖货,日子久了,学生们吃惯了那些汉堡和薯条,也自然不怕多走几步路了。汉堡店的生意日渐红火,桂华在店后面的仓库旁边隔出一小间屋子来自己住,既可以省了旅店钱,也可以多些时间照顾生意,更重要的是,这里虽小,但总比和十几个人睡在一张床铺上幸福多了。
转眼间毕业快四年了,她在一所小学旁边又开了家这样中西合璧的连锁小快餐店。
“桂华,你也该考虑个人问题啦,可别只想着做生意,错过的青春不再来啊!”娜娜坐在桂华的小店里咬着果汁吸管说。
“我开始呀只是想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没想那么多,幸运的是,机会好,慢慢的就做起来了,看着你们感情都有了着落,我现在也真是该考虑个人问题啦,你要是有合适的人给我介绍一下啊。”桂华大方地笑着。
没过多日,娜娜就带着一个小伙儿来给她认识,他就是李冬海,娜娜的同事。李冬海长得壮壮实实,没有多帅气,却能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他的父母都是县城的初中老师,现已退休,家境虽不富裕也算是书香门第。结识了桂华以后,李冬海经常来店里帮忙,一来二去,她还真被这个有着书香气的壮小伙打动了。
“我可只是高中毕业,家里又是乡镇的,你考虑过这些吗?”桂华问。
“这些我都知道,起初听娜娜讲起你的故事,我就充满了好奇,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县城里站稳了脚跟,你真的是一个有耐力有担当的女孩儿。”
李冬海扶扶眼镜继续说道“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更能感觉到你内心的善良和不凡,这些都是我身边认识的女孩所没有的。”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桂华害羞的转过头躲闪开李冬海炽热的目光。
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李冬海带她去见了家长。经历了这些年的磨砺,褪去青涩的桂华在李冬海家里表现的从容得体,使得一对老人很是喜欢。但是过后一谈起桂华的学历和家庭背景,他们还是有所顾忌和犹豫。李冬海可不管这些,他已经去过桂华家,并取得了她家人的认可,就等着和桂华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了。
“你真的想好了,不再变了?”李冬海的爸爸郑重的问他。
“对,我就认定她,不换了。”李冬海坚定地说。
婚礼是在卫县城内最大的酒店举办的,李冬海的父母桃李满天下,加之一辈子在县城积攒的人脉,婚礼场面盛大而风光。
婚后一年,桂华顺产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喜乐,喜乐给这个家庭,特别是两位退休的老人增添了无限的乐趣。家庭稳定幸福的桂华也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了事业上,生意越做越大。
和妻子比起来,李冬海的事业并没有那么顺利,在县城的小机关里,没有左右逢源,圆滑处世的本领,日子是不会太好过的。耿直的李冬海不擅长交际,评定职称被排挤、分配岗位的不公加上多年来心中堆积的郁火,使他换上了抑郁症,终日神志恍惚,情绪不定。这让本来平静快乐的家庭笼罩上一层灰色的阴影。家里的两位老人年纪已高,除了要照顾孙子外再无精力看护李冬海了,只能以泪洗面。李冬海生病以后,桂华不但要照看生意,每天晚上还翻看医学书籍查询治病的方法,抽出时间带他出去散步,带他去旅游。
一次旅途中,李冬海突然发病,说着就要从酒店的窗户往下跳,幸亏桂华反应快,赶紧拽住了他。
“别再管我了,我活着太痛苦了,更不想拖累你们。”李冬海抓狂的吼着。
“别说这样的话,为了喜乐,你也不能死,你死了我上哪去给孩子找一个亲生的爸爸呀”,桂华近乎哀求着把李冬海拽离窗边,两人紧紧的抱着痛哭起来,整整一夜桂华都不敢松手,像是抱着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彻夜未眠。
黎明初晓,朝霞透过云层渐渐展露出光芒,照进屋子,轻抚着桂华的脸庞,她睡着了,是的,她太累了,是该好好的睡一下了,李冬海的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看着桂华疲惫的样子,心疼的留下了眼泪……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在桂华的温柔而倔强的安抚中,李冬海的病也渐渐有了好转。苍天不付有心人。两位老人看到儿子在儿媳的开导和照料下一点一点的恢复健康,不由的感动得无以言表,他们对自己曾经嫌弃桂华学历和家庭的想法感到愧疚不安。
“这个家多亏了有你呀,我们老两口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李冬海妈妈握着桂华的手。
时光匆匆又三年,算起来,毕业有七年了,她的中西风格快餐连锁店也已遍布县城多所小学和中学门口。家庭和事业一片祥和的桂华,坐在自家的快餐店二楼玻璃窗前,听着优雅或欢快的音乐,她都会想起三块年糕的友情,那是她学业生涯最后的美好记忆,袁清和蝶生也一定结婚生子了吧,袁清如果生了女儿一定是和她一样的古灵精怪,蝶生适合生儿子,她那么沉稳的个性不传给男孩真是可惜了,每每想到这里,玻璃窗反射出桂华的面容都是一张不由自主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