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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羊礼赞 (红鞋子) ...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飞雪纷纷而落,教堂门口的白鸽都已绝迹。一位小姑娘站在教堂门口,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接着飞散下来的雪花。她身旁的灌木丛中,一只知更鸟站在最高的枝上,用尖细而灵巧的鸟喙啄食着树枝上的红醋栗,在凛冽的寒风里袒露出它火红的胸膛。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她有一头铂金色的头发,从破了洞的帽子里披散下来。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栗色的眼睛又清又亮,在阳光下的映照下,仿佛流溢着金红色的光。她纤细的脚上套着一双极不合脚的大木头鞋,笨重粗糙的木块把她的小脚背给磨得红红的。小姑娘的名字叫罗莎。今天,是她母亲下葬的日子。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雪地里的双脚,想了很久,还是打开了手上的包裹。粗布的包裹里,是一双粗糙而朴素的红鞋。
这红鞋来自村里一位年老的鞋匠的妻子;她很心疼这孩子,看着她每日照顾自己病重的母亲,大冬天也没有一双像样的鞋传,于是在平日里用尽所能地攒了一些用旧的红布片,为她做了一双小鞋子。这双鞋子虽然粗糙,却缝进了老妇人满满的爱意。
这双鞋被送到她手里的时候,正是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在送葬的队伍启程的时刻,她还是为自己套上了鞋子。它们的确不适合葬礼穿;但是她实在没有别的鞋子了。她实在想在母亲的葬礼上穿得体面一点,于是,她只能穿着那双有些泛白的红鞋子,跟在寒伧的棺材后面走。天空是阴郁的苍白色,雪地是一片苍凉的银白色,棺材里的母亲的脸是霜白色,红鞋被雪打湿,泛出一种艳丽的深红,仿佛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她扶着棺材在雪地里走着,在身后留了下一行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脚印。
正在这时候,有一辆旧的大马车经过,马车里坐着一位高贵的老夫人。送葬的队伍为她停下。她倚着车窗向外望去,送葬队伍里的小姑娘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仿佛落在了雪地上的花骨朵。这样的景象使她动了恻隐之心,她便对牧师说:“请你把这小姑娘给我吧,我会照顾她的。”
于是,在穿上红鞋子的那天,这个小姑娘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她在心里隐隐的觉得,这是那双红鞋子为她带来的幸运。不过,这双为她带来好运的红鞋子并没有被留下来。老夫人是个极为虔诚的人,她不喜欢这些鲜艳的色彩,便命人将这双鞋拿走烧掉了。
老夫人带着罗莎回到了自己的庄园。从马车的窗子看过去,整栋宅子都由黑色的石块砌成,黑峻峻的墙壁上缠满干枯的藤蔓,仿佛一座修道院,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田野里,向世人昭示着自己经历过的百年风雨。
仆人将她梳洗打扮好,带她去了给她安排的房间。人生中第一次,她得到了一把雕着古朴的蔷薇花纹的钥匙。她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房间的壁炉边,抚摸着黄铜的钥匙,直到太阳落山,直到蜡烛被点起,滚烫的手指把钥匙都摩挲出了温度。
夜里,老夫人来看望她。她为她带来了礼物,一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老夫人亲手将项链扣在她的颈间,用冰冷的指尖将凉凉的十字架紧紧压在她的胸口,仿佛要将它亲手烙入她的身体。
罗莎被冰得打了一个冷战,紧紧地握住了手里温热的钥匙。
夜里,她在她那被精致的波斯壁毯包围的房间里入睡。毯子上绣满了盛开的蔷薇,花纹细细密密,一直缠进她的梦里。
老夫人对罗莎非常好。她给她整洁干净的服饰,将她打扮的体面又端庄;她偏爱素色,用朴素的白丝带扎上了她缎子般闪耀的金发;她还教她读书和缝纫,用圣经和主祷文充实她的内心。
她每晚都会让人读一段圣经,以此来洗涤自己的心灵,坚定自己的信仰。不过罗莎常常对此感到不大耐烦,心思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飘到窗外,飘到碧空里的漫天流云,飘到园子里的玫瑰花墙,飘到花枝间蹦蹦跳跳的知更鸟那里去了。每到这个时候,老夫人总是低下头,用锐利的双眼透过金丝边眼睛盯着罗莎,冰冷苍白的双唇间吐出告诫:"要行神为你指的路,不要看向别处。"
老夫人有个教女名叫卡伦,她来拜访的日子便是罗莎最快乐的日子。那活泼可爱的少女就像是吹进古宅的一股清新空气,她随便说说热闹的市集,新出炉的的逸闻就足够让罗莎着迷的听上一整天。不过老夫人对此却是兴致缺缺,总是坐在一边边听边摇头,像极了一尊沉默的石像。
小姑娘一天天的长大了,出落十分美丽。人人都说罗莎漂亮。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都在对她说:“你不仅仅是漂亮——你是个大美人儿。”
但是老夫人却念诵起圣经里的词句,“艳丽是虚假的,美容是虚浮的;不要以编发,黄金,珍珠,或贵价的衣服,妆饰自己。”
小姑娘站在镜子前,粉白的双颊泛起红晕。她抬起头,凝视老夫人被刀斧削刻过一般的脸,仿佛一朵开在一尊庄严石像面前的蔷薇。
有一年秋天,王后出巡,路过这个城镇,随行的还有她的小女儿,也就是公主。所有的人,罗莎也在内,都跑去观摩这次盛典。小公主穿着漂亮的白衣服,站在窗前让大家瞻仰。她没有穿拖裙,也没有戴金冠,但穿了一双漂亮的摩洛哥皮红鞋子。那双鞋子精美绝伦,鞋匠妻子给小罗莎缝的那双远远无法同它们相比。小公主骄傲而美丽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罗莎的心底。她穿着那双摩洛哥红皮鞋俯视人群,就好像一朵盛开在最高的枝头的红蔷薇,能将所有瞻仰她的人们,包括罗莎,轻易地踩在脚下。事实上,从那天以后,在罗莎心中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任何东西能与那双红皮鞋相比。
不过,这些也只是罗莎安宁生活里的一段小插曲。之后的日子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罗莎依旧每天同老夫人一起,过着钟点一般精确规律的生活。她们在阁楼上那座古老的钟的报时声的安排下,晨起,用餐,读书,制衣,诵经,休息。下雪的日子里,罗莎与老夫人常常一起坐在壁炉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朗诵着雅歌里的篇章。冬日的天空惨白阴翳,窗外大雪纷飞,纯净的白色笼罩大地。罗莎常在做针线的间隙在窗边远眺田野,放眼望去,四下一片茫茫,举目皆是白色。
到了第二年春天,罗莎已经大到可以领受坚信礼了。她订好了新衣服,老夫人还要带她买一双新鞋子。
她来到了城里最富有的鞋匠的店铺,在他装饰满天鹅绒软垫的房间里量了脚的尺寸。她的身边围满了大玻璃柜,柜里放满了漂亮的鞋子和白色的拖鞋。那里的一切看上去真是可爱极了。
但是那虔诚的老妇人从中得不到多大乐趣。比起华丽的橱窗,她更愿意面对修道院圣洁朴素的石墙。她在房间外面等着罗莎,只想等她试好了鞋子就带着她离开。
在那些鞋子当中,有一双红鞋子,像极了小公主曾穿过的那双。那鞋多么漂亮啊!它们真是闪闪发光,罗莎简直没法把眼睛从它们上面移开。
鞋匠看出了罗莎眼中的光亮,于是便极力地推荐她试一试这双鞋。鞋匠说,它们是为一位伯爵的女儿做的,但是不合她的脚。
说来也怪,罗莎纤细的脚穿进那双红鞋,简直是正正好好,仿佛那双鞋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此时的老夫人已经十分疲倦,在屋外忍不住出声催促。罗莎知道老夫人要的是一双黑鞋,可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穿上了这双红鞋的自己简直比公主还要美丽!于是,她没有告诉老夫人这双鞋的颜色,而是请老夫人为她买下“这双最合脚的鞋子”。老夫人的耐心恰好到了尽头,于是问都没有问就付了钱,带着罗莎匆匆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罗莎领受坚信礼的那一天。
整个早上,罗莎都在为典礼做准备。仆人为她套上一了条中规中矩的白色长裙,他们紧紧地拉着身后的系带,努力为罗莎塑造出一副端庄的身姿来。罗莎颇费了一番工夫,才穿上那条罩袍一样的白裙子。走路的时候,那浆洗过的硬领子勒得她蔷薇般鲜活的脸蛋失去了血色,简直无法呼吸。
临出门前,罗莎的心底忽然模模糊糊地浮现出小公主的身影。于是不知怎的,她便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双红鞋。
坐在马车里,罗莎悄悄打开了窗子。窗外春光明媚,顶着牛奶罐的挤奶姑娘从路旁的泥地里走过,捡起赶马车的小伙子向她抛去的玫瑰。
罗莎拉起裙摆,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微微地笑了起来。
受礼的路上,罗莎的鞋子让她受到了众人的瞩目。从教堂门口到唱诗班短短的一段路上,人人都看着她的脚。她觉得那些目光就像清凉的雪花一样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别扭的硬领似乎都变得松快了许多,她的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了。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窗前的公主,未着皇冠,可每一步都能牵动众人的目光。她甚至觉得,在这一路上,就连教堂里的那些穿着黑长袍,捧着圣经的圣徒石像都在都盯着她的红鞋子看。
当牧师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讲到神圣的洗礼,讲到与上帝所立的约,告诉她现在她已是一个成年的基督教徒时,她却在心中幻想着自己的加冕礼。落在她头上的仿佛不再是牧师慈爱的双手,而是华美的金色冠冕。管风琴庄严地响起来,甜美的童声和孩子们年老的领唱者的声音合在一起;但是罗莎心中还是只想着她的红鞋子。她心中仿佛奏响了皇家宴会厅里羽管键琴弹奏出的歌曲,她的双颊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变得通红,浑身的血液都在随着心跳涌流,在身体里发烫。
牧师将圣水洒在她头上。冰冷的水滴落在罗莎额头,让罗莎从幻梦中惊醒,双颊的血色渐渐褪去。
走出了教堂的大门,罗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的轻松。她觉得自己的双足蠢蠢欲动,脚步格外轻盈,仿佛随便刮来一股微风就能让她踏着云飞上天空。人群里不知有谁发出一声赞美:"天哪,多么纤细的脚啊!多漂亮的鞋子啊!正适合跳一支舞!"罗莎再也忍不住了,任由自己的脚向前踏出了几个舞步。可她一旦跳起来,她的两条腿就停不下来了。这双鞋子好像有法力,能统治她的双腿似的。她的心不受控地颤抖起来,跳着优雅轻盈的舞步绕过教堂屋角,一路惊起广场上休憩的白鸽。她完全停不下来了。马车夫和侍女们赶忙追上去把她拉住,把她抱上马车。在车上,她的双腿仍继续着这让人眩晕的舞蹈。最后侍女与车夫不得不脱掉她的鞋子,这才让她的两条腿停下来。
回到家,罗莎立刻找来一个精致的小柜,用颤抖的双手把这双红鞋锁了起来。这双鞋子的魔力当真让她感到了害怕。她极力想忘却它,却又忍不住时时在脑海里想念它,勾勒它。那路人被吸引住的目光,那魔力穿过脚尖时酥麻的感觉,与那舞蹈时让人眩晕的快感已经深深地刻进了罗莎的脑海,让她永远不能遗忘。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拿出那带锁的小柜,对着里面的红鞋低语呢喃。
当天,老夫人就得知了在坚信礼仪式上发生的一切。她非常生气,严厉地训斥了罗莎。她说这样做太不像话,并告诫罗莎,以后上教堂一定要穿黑鞋子,哪怕是旧的。
之后的日子里,老夫人都紧紧地拘着罗莎,她想让罗莎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忏悔自己的行为。没过几天,老夫人又病了。这可怜的老人变得见不得天光,田野上吹来的微风和清新的露水都会加重她的病情。她整日躺在丝绸的床里,大家说她可能再也起不来了。她需要看护和照顾,这只能是罗莎的分内事。于是,那年的整个春天就在端来端去的药罐子和紧紧拉上的厚重帘帷里度过了。
后来,老夫人的病变得愈发重了,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在清醒的时候,常常把罗莎叫到床边来,用枯瘦的手拉住罗莎,紧盯着她的脸,发出一两声深长的叹息。
老夫人的教女也从修道院赶回来探望她。现在这个姑娘已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爱说话了,而是穿上了一身黑袍,长长的秀发被头巾包裹,每回答一个问题就要紧紧地握一下她的十字架。她们一起坐在老夫人的床边,房间里除了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只剩下长长的沉默。
夜里,罗莎坐在炉边安静地刺绣,卡伦拿来圣经,为老妇人诵读祈祷。她那干枯单调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上帝对堕落的天使说:你既然不守本位,我要把你拘留在黑暗里面,等候审判的日子来到。”
听到这句话,罗莎轻轻地起了一个战栗。她的手指被针刺破,血珠瞬间滴上了雪白的帕子,洇染出一小片鲜红。
老夫人看着卡伦,浑浊的眼神里泛出欣赏的光彩。她唤着罗莎和卡伦的名字,把她们叫到身边来。她用她枯瘦而冰冷的手握住罗莎的手,把她放进卡伦的手中。卡伦的手微微泛着凉意,让罗莎只想赶紧抽离。老夫人对着二人点了点头,吩咐罗莎回她的房间睡下,让卡伦留下来,陪她说一会儿话。
罗莎轻轻地退出房间,为她们带上沉重的雕花木门。临离开的时候,她瞧见老夫人还紧紧握着卡伦的手,她那发黄的眼睛与卡伦清澈却毫无生机的眼睛视线相对,就好像隔着时空彼此凝望的两尊石像。罗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后面缓缓爬上来,从背后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向后跌去,手中的蜡烛瞬间熄灭,柔软的身体落在厚实的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她曾经恐惧过死亡,害怕过薄薄的棺材里母亲苍白的脸;她曾畏惧过魔法,害怕过红鞋子给她带来的战栗;但她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寒冷,像是跌落进大理石的怀抱,无边的凉意将她包裹。她捡起落在地上的蜡烛,在黑暗里跌跌撞撞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罗莎噩梦不断。她回忆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早晨,风吹得她脸颊刺痛,红胸脯的知更鸟在雪地里欢乐的歌唱。她这十多年来见过的面孔一张张在她面前浮现,又一点点化为云烟,先是老夫人,然后是卡伦,她们的面孔先是清晰鲜活的,继而变得模糊,然后逐渐变幻成罗莎自己的面庞......最后,罗莎梦见自己变成了儿时见过的小公主,她站在阳台上向下俯视,接受着众人的欢呼,眼神里充满骄傲。她低头俯视底下的人群,却找到了儿时的自己,那时的她自己正仰着脸向上遥望,目光中充满了仰慕与自卑。
罗莎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她推开窗驱走昨夜的梦魇,望向外面被薄雾笼罩的田野。忽然,她发现窗外的曾经干枯藤蔓已在不知不觉间为整座古宅披上了一层绿色,一朵鲜艳的蔷薇正开在她的窗边,碧绿中带着粉红的枝条正轻颤着,向她的房间里滴下昨夜的露水。
罗莎盯着它看了很久,忽然伸出手,折下了那带露的花朵。
这天举行圣餐仪式。未及早饭时分,老夫人就派人来唤罗莎。罗莎走进那阴暗的房间,掀开厚重的帷幕,端详着老夫人苍白削瘦的脸。她那金丝眼睛后面的眼睛依旧锐利,只是已不再具有从前的威严。冰冷的手指爬上她的手背。
“你同卡伦一起过去吧,我把你交给了她,她会照顾好你的。”
罗莎沉默不语。老夫人嘴唇翕动,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可罗莎只是俯下身来,用嫣红的唇将她接下来的言语封缄。
出门的时候,罗莎已经穿好了那双红皮鞋。阳光落入这被晨雾包裹的小城,给每一幢房子都打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芒。
一路穿过朦朦胧胧的街道,罗莎和卡伦一起进了教堂。教堂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罗莎的红鞋子,所有的雕像都在看罗莎的红鞋子;当她踏上通往祭坛的红地毯时,她心里也只想着那双红鞋子。她想忘记主祷文,她想忘记那《赞美诗》,她想忘记那老夫人苍白的脸。人们都在摇着头,仿佛在说:“不可以!”圣徒的雕像们也好像都在摇着头,严厉地训诫:“不可以!”人们未出口的心声和圣徒们的教导随着罗莎的脚步,一遍遍地回荡在她的心底。当罗莎在圣坛前跪下来把金杯放到嘴边时,在心里坚定地给出了回答:“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在那个瞬间,教堂外的鸽子纷纷振翅飞走,罗莎好像还在翅膀拍打的声音之间,听到了一声天使的叹息。
离开教堂的时候,人们依旧盯着罗莎的红鞋子。但是这一次罗莎的脚步并没有变得轻飘飘的,而是像钉下钉子一样的坚定。教堂门口坐了一个老兵。那老兵的胡子雪白,长长的拖到地上,他伸出手指着卡伦,说:“我要教你悔过!”
走出教堂的大门,卡伦去拉她的手。可阳光刚照到罗莎的身上,她的双脚就开始不由自主的跳起舞来。
她想向右走,鞋子却跳着舞向左走;她跳着舞要向房间里走,鞋子却跳着舞要向房间外走。她跳舞,她没法不跳。她的舞步是那样的轻快,脚下仿佛踩着一团燃烧的火。在阳光的照耀下,罗莎觉得自己已经要开始燃烧,一串串滚烫的泪滴从罗莎的面颊滑落,一支哀婉动人的歌不受控制的从她的唇瓣吐出:“随着我的红鞋翩翩起舞,我们是迷途的羔羊再不回顾。”
她一路上一遍又一遍唱着那样动听的歌,从城镇的大街小巷翩翩舞过。成群的孩子跟在她的后面,向她扔东西,学着她唱起那支歌。大人们都恐惧她,躲在门后面偷偷瞧她跳舞的身影,有的时候他们鼓起勇气打开门,把自己的孩子从跟着罗莎的人群中紧紧拽走。
罗莎就这样跳舞,跳过了清晨和夜晚,跳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她温柔迷人的嗓音整日整夜地在空荡荡地街巷里回荡。城中的居民都紧紧地闭着他们的门,生怕遇见这个塞壬妖女。
罗莎一路跳,一直跳进了黑暗的森林。她跳舞,她不得不跳着舞,她跳着舞走过田野和草原,不管那是下雨还是出太阳,是黑夜还是白天。她跳着舞穿过露天的教堂墓地;与那里的灵魂一起在月色下徘徊。他们邀请她在一个乞丐的坟上坐下歇脚;但是她只是留着泪,摇头拒绝了。对她燃烧着的灵魂来说,既不可能有安宁,也不可能有休息。
当她跳着舞经过开着的教堂门时,她看见一个穿白长袍、双翅从肩膀碰到地面的天使;他的脸绷着,十分严厉,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闪光的宽刃剑。 “你要跳下去,”他说,“穿着你的红鞋子一直跳到脸色苍白和浑身冰凉,跳到你的皮肤皱缩,成为一副骷髅骨头!你要跳下去,一家门口接一家门口跳下去,在住着心怀配不上自己身份的骄傲的那些孩子所住人家,你要敲门让他们听见你和怕你!你要跳下去,跳下去……!” “我不怕!我愿随着我的红鞋翩翩起舞,我们是迷途的羔羊再不回顾。”罗莎用她沙哑的嗓子响亮地回答。但是她没有听到天使回答了什么,因为鞋子已经把她带过大门,带到了田野,到大路和小路上去,她得不停地跳舞。
她跳舞,她不得不在整个漫长的黑夜里跳着舞。长满红醋栗的树丛荆棘丛生,将她的衣服撕破,让她雪白的长裙染上了斑斑血色,仿佛蔷薇花瓣纷纷洒落;只有流浪的知更鸟愿意与她为伴,她每天跳着舞钻过灌木丛生的荒野,用早已沙哑的嗓子唱着她迷羊的歌。
城里的人们早已看不见卡伦了,可是他们却一直无法摆脱她那凄婉的歌。那歌声多么甜美呀!就连知更鸟婉转啼鸣都没有它动听!她的歌每时每刻都随着微风,从黑暗的森林里穿过,飘进人们的耳朵。尤其是深夜的时候,那歌声总是萦绕在每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久久不能散去。在卡伦住的修道院里,那迷羊的歌声在飘荡,卡伦只能每夜祈祷的时候,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十字架;在每一户普通的人家里,那迷羊的歌声在飘荡,忧心忡忡的父母只好为自己的孩子捂上耳朵;在牧师的房子里,那迷羊的歌声在飘荡,他只能在深夜起身,紧捂自己黑袍下跳动不安的心脏,大声地念诵起自己为主写就的赞美诗。最可怕的是,哪怕人们都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哪怕人们都已经进入了睡眠,罗莎的那双红鞋子和她跳舞的身影还是会毫无征兆的闯进人们的梦境,让人每每猝然惊醒,难以安歇。
罗莎一路跳着舞,靠着树上的浆果维持自己的生命。她已经变得消瘦,可丝毫不觉得痛苦,她只是在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场燃烧。
有一天,她路过了一间小木屋,那里住着一位刽子手。在她跳着舞经过的时候,身着黑袍的刽子手打开了门邀请她:“我想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上帝的使者。我可以为你带来解放,我注意到我的斧头已经在颤动着要这样做了。让我为你连同红鞋子一起,砍掉你的两只脚吧。我要为一个人带来救赎。”
但是罗莎骄傲地仰起头,跳着轻快的舞步躲过他向前伸出的手,像只轻盈的鸟张开自己的羽翼那般,提着血迹斑斑的裙摆逃走了。
很快就到了冬日,寒风伴着新雪,用洁白将一切覆盖。
就在下初雪的这一天,卡伦又来到了一个小木屋门前。她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的叮叮当当的音乐,让她无限着迷。等卡伦走到木屋门前的时候,木屋的门突然开了,里面燃着炉火,一片明亮。从屋中走出了一个身披红袍的男人。“我是一个制表匠,”他说,“我爱上了你的音乐和你那迷人的舞姿,请允许我用我的手艺将它永久保存下来吧。”那人身后的屋子吹出了带着香料香气的风,那遥远的温暖抚慰了罗莎躁动的灵魂。她接受了邀请,在那人的手上印下一吻,唱着自己的歌谣,投入了那片明亮的火光。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罗莎。黑暗的森林里再也没有继续传出那让人发抖的歌曲。
不过,就在罗莎消失后不久,城里各个商铺的玻璃陈列柜里,都悄悄出现了这么一样东西:那是一种精巧的八音盒,它被金箔和珐琅包裹,上面还点缀着亮闪闪的红宝石——要是你为它上了发条,就能看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穿着一双红舞鞋,在水晶做的台子上翩翩起舞。要是人们仔细听的话,还会听出来,那叮叮当当的音乐,正是罗莎日夜唱过的那支曲调。
于是自此以后,那曾支曾被恐惧的歌谣和那双红鞋子便长长久久地流传了起来,再也不会被人遗忘。一代代的孩子们穿着红鞋子将它传唱,直到老夫人被埋到一个冷冰冰的石碑底下,直到卡伦被埋进一个冷冰冰的石碑底下,直到牧师写的赞美诗都被世人遗忘 —— 直至今时今日,你都能时时在耳边听到这支歌呢。
愚蠢到不好意思发出来。
日后慢慢改吧。
谢谢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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