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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   一刻钟后,顾绥坐在了临窗而立的黄花梨梳妆镜前。

      镜中之人五官虽与往日一般无二,扮相却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团锦琢花的交领衫,衣襟处坠着触手温润的墨玉璎珞,素白宫绦勾勒出的腰间悬了个镂空鎏金薰笼,淡淡木香萦绕鼻尖。

      垂在身后的长发由岁聿梳理顺滑,用一个缠绕着松枝的白色发冠束起,以一根银蓝色的云浪长簪固定。

      一个清新俊逸的君子形象跃然镜中,顾绥目光仍有些不可置信。

      他这是…穿了?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原本他的食指与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处有些许薄茧,是常年画画造成的。

      只是现在,那些薄茧的位置变为了虎口处,以及拇指与食指相贴的那一面。

      这看起来像是一双常年拿着刀剑的手。

      顾绥不得不确认,这真的不是他的身体,他魂穿了。

      “我儿!”

      顾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微微歪头,顺着月亮窗的边缘处望了过去。

      一位身着四爪蟒袍的中年女子正迈过院门,朝屋中走来,脚步看似沉稳,却隐隐透着些慌张。

      “见过家主。”

      顾庭颂进屋之后,岁聿行礼问安,继而退了出去关上房门,与云暮一起守在了外面。

      顾绥的迷茫程度更上一层楼。

      家主…是女的啊?

      顾庭颂目光中含着满满的怜爱,走近顾绥之际手都有些颤抖。

      她虽然听了云暮的回禀,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实在是国师所言条件太过荒唐,她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只想着绥之活着便好。

      “您…”

      顾绥刚发出一个音,便看到面前的女人眼睛亮了一下。

      顾绥抿了抿唇,不知自己是开口好,还是不开口的好。

      但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事,顾绥深吸了口气,正视着满眼期待的顾庭颂,说道:“我现在有些迷惑,您能解释一下吗?”

      顾庭颂亲耳听到了顾绥如此之长的一句话,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她握住顾绥的手,轻拍了拍:“好,好啊。”

      顾庭颂就在顾绥身边坐了,缓和了下自己的心情,才慢慢开口:“你爹刚生下你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蔽日,阴雨连绵…”

      顾绥当场瞳孔地震,眼眸紧缩,忍不住打断了顾庭颂。

      “您说什么?谁生的?生的谁?!”

      老天爷,是他耳朵出问题了吧,是吧是吧!

      “你爹爹生下的你啊。”顾庭颂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突然又有些惋惜。

      “也是,你应该不记得了,他也在你三岁时便撒手人寰,再无可能见到绥之如今的模样了,唉。”

      顾绥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顾庭颂的嗓音间还穿插着他世界观破碎的声音。

      他强撑着精神听了顾庭颂接下来的话,花费了半个时辰,了解了这具身体的身世。

      顾绥之,将军府嫡子,生而天色有异,国师万俟星音给出批命:身负霉厄,生来受难,人生八苦独占其四,缺情乏欲,年不过而立。

      顾庭颂自当气愤,她的儿子,生来该是麒麟命,何来的霉厄之运!

      一怒之下,顾庭颂拆了国师府。

      后来顾绥之几次差点夭折,一路磕磕绊绊长大,顾庭颂这位上将军亲自教他习武,强身健体,并教他行军打仗的本事,十七岁便能独当一面。

      但他也确实如国师说的那般缺情乏欲,对身边任何人都不亲近,哪怕是亲生父母。

      性情冷漠的顾绥之还从不对人开口讲话,最多的回应便是点头和嗯声,顾绥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话时,她们会这么激动。

      可是这样,他岂不是已经彻底暴露了自己不是顾绥之的事实?

      一股冷意从脚底盘旋而上,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可转念一想岁聿云暮和顾庭颂对他的态度,顾绥又觉得哪里不对。

      “你爹当初伤了心神,郁郁寡欢未能活得长久,我不能让你也像国师说的那样活不过三十,便找她要个解决方法。”
      “她说你这命数并非没有转机,只要你二十五岁前成婚,便可避免将来的血光之灾,且若有朝一日你忘却前尘,能言能语,便摆脱原来的命运。”
      “至于…算了,那些不提也罢。”

      顾庭颂的神情由悲伤到怅然,再到最后的踌躇,复杂得让顾绥摸不清头绪。

      “总之我儿如今总算是有了情.欲,今日你在玉露楼招亲,等你嫁出去之后,为娘便再没了担忧。”

      顾庭颂真情实感地说道,顾绥心下却是拔凉拔凉的。

      阴差阳错之下,让他的穿越使得这些人以为是顾绥之的二次觉醒,虽说不用担心眼前这位上将军一刀将他这个占据了她儿子身体的人给劈了,但…

      什么叫嫁出去啊!

      还有国师的那个批命,怎么和他以前在天桥上遇到的瞎子说得那么像啊!

      人生八苦,他占其四,顾绥之占其四,现在他又穿成了顾绥之。

      怎么着他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吗,这辈子才这么倒霉!

      “我儿怎么了,可是累了?”顾庭颂见顾绥脸色不太好,出声关怀道。

      顾绥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角,笑容十分勉强。

      “没有,只是…太过惊讶。”

      顾庭颂抬手摸了摸顾绥的头,转而又拥他入怀。

      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头顶,顾绥觉得时间有刹那的凝止。

      “我儿不必惶恐,无论怎样,你都是为娘的好儿子,为娘只是太高兴了。”

      结实而又温暖的怀抱,令顾绥心下涌起些许异样的贪恋。

      虽说她只是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陌生人,但她的角色名为母亲。

      她带给他的感觉,竟然比顾诗还要亲切。

      许是因为占用了顾绥之身体的缘故吧。

      顾绥心下想着。

      他要怎么告诉这位母亲,他不是顾绥之,她的儿子并非忘却前尘,而是被他意外占用了身体呢。

      “其实…”

      话到嘴边,顾绥却觉得口中泛起了一阵阵苦涩。

      后面的话在舌尖辗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绥之啊,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叫我一声娘亲,今日可否圆娘亲一个心愿?”

      顾庭颂松开了怀中的顾绥,手掌温柔地抚在他的脑后,温声开口。

      顾绥神色仍带几分犹豫,倒让顾庭颂有些许的失落。

      还是不行吗。

      “娘亲。”

      干净清越的嗓音从形状较好的唇间泄出,传到顾庭颂耳中,宛若天籁一般。

      她顿时比斩了敌方猛将人头还要高兴,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原本威严的面容都因眼角的笑纹而变得和蔼许多。

      顾绥长舒一口气,在顾庭颂的注视下回拥住了她,轻声开口:“您是一个好母亲。”

      尽管可耻,但让他感受一下这偷来的母爱吧,就一下下。

      “好好好,我的好绥之,走,咱们去玉露楼,看上哪个你告诉娘亲,她以后若是敢对你不好,为娘带着大军把她拆了!”

      顾绥连忙抓住她的衣袖:“不…嫁人,不行吗?”

      面对顾庭颂的护短,他虽然很感动,但他连这个地方到底什么样都还没搞清楚呢,怎么就要嫁人啊。

      也太难了吧!

      顾庭颂面色一肃,“这可不能胡闹。”
      “我儿年后还有四个月就要满二十五岁了,这之前你若不成婚,五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那万俟星音算得还是挺准的,我可不敢赌。”

      顾绥觉得很操蛋,不结婚就会死,这是什么绝杀版催婚!

      顾庭颂整理了下顾绥的衣领,又拿了件滚了绒毛的黑色披风来给他穿好,细心地系好带子。

      “外面天冷,可得多穿点,今儿就不骑马,坐马车。”

      顾绥:“……”

      有没有人来帮帮他啊!
      *
      玉露楼,是京城内一所颇具盛名的青楼。

      它和普通的花楼不一样,并非寻花问柳之地,实乃文人雅客聚集的高雅之所。

      平日里这京城中的权贵们若是举办个宴会诗会之类的,不是在家中,就是在这玉露楼。

      顾家公子于十一月末在玉露楼招亲的消息,早一个月前就传出去了,今天的玉露楼尤其热闹。

      顾绥之可谓是京城的一个传奇。

      他身为男子,却随其母披肩挂帅,立下大大小小无数战功,是当朝唯一一位的男将,正三品职位。

      牧王朝的男子大多十五岁后出嫁,顾绥之如今都快二十五了都还没嫁出去,也是源于此。

      顾绥之性情冷漠异常,不近人情,京中人皆有所耳闻,三年前顾绥之屠冬州无归城之事,至今为人诟病残暴,与当今男子的端庄作风相悖。

      再加上他之前一直在边疆待着,直到半年前才回京,婚事便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可顾绥之没嫁出去,不代表他嫁不出去。

      顾庭颂是当朝手握二十万兵权的上将军,顾绥之身为顾家独子,谁娶了他,可就是娶到了那二十万大军。

      因此,即便知顾绥之性情古怪,今日前来玉露楼凑个热闹的人也不少。

      丞相府三小姐,尚书府五小姐,去年的探花娘…

      京中未娶夫的适龄女子几乎全来了,甚至还有几位王女,以及江湖中闻风而来的侠客。

      玉露楼是露天回字形的构造,此刻那些女子们都集中在一楼或二楼的雅座中。

      一楼的是打算求娶顾绥之的,二楼的则是些看热闹的。

      顾绥站在三楼中提前准备好的房间内,只稍稍往下瞥了一眼,便急急忙忙地从窗边退了回来,焦躁地踱步。

      怎么那么多人啊!

      顾绥之招个亲而已,这些人也太给面子了吧!

      顾庭颂本是想陪他一起来的,但路上便被宫中急召了去,顾绥便想着怎样才能将这场大型相亲给糊弄过去。

      但岁聿捧着个托盘走到了他面前,里面的三个绣球让他愣了一下。

      “这是要干什么?”

      一旁的云暮为他介绍了下这场招亲的流程。

      “公子,这是三个绣球,您待会儿要在回廊那儿将绣球扔下去,谁若想娶您,便得先抢到绣球获得第一关的钥匙。”

      顾绥翻了个白眼,怎么招个亲还那么麻烦,扔什么绣球,不扔!

      云暮仍在说道:“一共有三个绣球,到时会有三个人成功进入第二关,接下来便是这三个人间的角逐,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与公子您交手,最终赢了您的,才能娶到公子。”

      “好家伙你们当我是什么宝藏吗,值得那些人这么费劲儿地抢?”

      顾绥对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他何德何能啊!

      岁聿觉得自家公子对自己太不了解了,说道:“公子您想什么呢,您当然值得了,您可是家主独子,顾家军的继承人啊!”

      顾绥:“……”

      且不说这个,就最后那一关,还要他自己动手?

      能从前两关角逐出来的,得是什么样的高手啊,顾绥都不敢想象。

      他虽然穿成了顾绥之,但一丁点顾绥之的记忆都没有,更别提继承他的武功了。

      就他自己打架的那点野路子,前女友都能将他压得死死的,打得过底下的谁啊!

      “要不还是回家吧,这场招亲,鸽了也罢!”

      岁聿和云暮大惊失色:“公子不可啊!”

      云暮:“家主临走前特地吩咐了,一定要公子在今日完成这场招亲的!”

      顾绥想了想顾庭颂对国师之言的重视,便一阵头疼。

      封建迷信不可信啊,实在不行,选择性迷信也好啊!

      “摄政王到--”

      楼外忽而传来了一声高昂的唱和,层层递进至玉露楼内,原本有些嘈杂的环境霎时间安静了不少。

      岁聿和云暮脸色也突然凝重了许多,烦乱的顾绥察觉到了异常,问道:“怎么了?”

      岁聿忧心忡忡地回道:“回公子,奴也不知摄政王为何突然会来,京中人皆知家主与她不和,奴怕这位摄政王来者不善啊。”

      云暮:“要不奴还是找个人通知下家主吧。”

      顾绥好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让你们这么如临大敌,我看看。”

      说着,顾绥又走到了窗边,将轩窗推开一条三指宽的缝隙,侧着身子朝大门处望去。

      另一边,身披白色裘衣的摄政王在侍从的伺候下走出马车。

      有侍女执着一柄红伞跟在她半步之后,画着白梅图的伞面挡住了顾绥些许视线,让他只能看见摄政王如瓷器般的下颔。

      在摄政王跨过门槛之际,伞面微微倾斜,顾绥能够看到的部分扩大到了耳垂处,一抹艳丽的红色从他眼中划过,顾绥瞳孔一缩。

      伞面很快恢复正常角度,顾绥皱起眉头,那转瞬即逝的半张脸带给他浓浓的熟悉感,还有耳垂处的那点朱砂痣。

      莫非是…

      顾绥忽而自嘲地笑了一声,摇头呢喃着:“怎么可能。”

      摄政王所过之处,无人敢再像刚刚那般肆意玩笑,纷纷跪地行礼,楼内断断续续地响起问安声。

      “见过摄政王。”

      “都起来吧。”

      清冷沉质的嗓音被漂浮着的空气送到耳边,刻骨不忘的声调和语气让顾绥扣在窗上的手背猛地绷紧,大脑有些空白。

      三楼正对面的雅座早已有人收拾出来,摆了茶盘点心,恭候上座,楼中掌事躬身问道:“王主,您看可还满意?”

      落座之人随意挥了挥手,玉露楼的掌事连忙安静退下。

      一旁侍女这才收了伞,终于,那张容颜彻底暴露在了顾绥的视线之中。

      顾绥听到了自己不受控制的声音。

      “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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