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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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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清莞出天机谷也没带多少行李,自小就是个野草。
她与长源约在了千机阁前,她却走了另一条路,走了一半,听得风中蛙鸣声阵阵,仿佛某人说“女孩子太沉默会变老的,我还是喜欢你笑”时候的聒噪。
她叹口气,终是回头寻他了。
长源并不是一个人等在原地,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谷雨回头看见清莞,眉目中厉色不减:“又是你!你要去哪儿?我要告诉掌院!”
清莞挑眉,她身后长源坐着口型,虽然她没看懂。
这眉目传情的模样?当她是死人吗?
谷雨跺脚,恨恨道:“清莞,你不过就是无声村的癞皮狗,凭什么跟我抢长源哥哥?”她带着兵器,一刀刺来,竟是直取清莞要害。
清莞愕然,想躲开,面前挡来一人,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只感觉他的身形一顿,带着一股风迫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李长源!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谷雨尖叫一声,被长源一记手刀劈在肩头,直接晕过去了。
“还等什么?快走!”他一把搂住清莞,直接轻功梯云而上。
她竟不知道他轻功这么好。
十米以上便是机关锁,清莞取了青铜片撤出其中的机关弹簧,一步一步调试着天机谷外围的牵机索道,长源在下面拖着她。
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破除万难站在山顶。
“都上来了,这下可以分道扬镳了。”
清莞回头,看着长源躺在崖边,早就晕死过去,胸口的伤渗出血来几乎染红了前襟。
八
本来计划由天机出谷一路向北,结果带这个拖后腿的长源,清莞只得在长安投宿。
她卖了些从天机谷带出来的奇花异草,请了大夫给他治病。等了三日,长源才从鬼门关转了回来。
长源醒来时,清莞正坐在窗前发呆,听得身后响动回头,就瞧着长源看她,又露出那痞子一样的笑容:“怎么?我长得太好?”
清莞白了他一眼:“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烤个羊腿,再来两块馍馍。”
清莞不理他,给他点了碗白粥配酱菜。长源不抱怨,吃得津津有味。
过了两天,长源能起身了。饭桌上的餐食也真成了羊腿,鲜美油腻,可来送饭的人却成了店里的仆役。
仆役热情地摆盘:“郎君近日可还好?”
“还成。”
“郎君歇息这几日,娘子可是衣不解带的照顾您呢,你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可真好。”
长源点头,也不反驳,啃了一口羊腿,拿着馍馍就往外走。
“郎君,不吃了?”
他回头笑:“我要再不走,这么好的娘子就跑了。”
清莞发现自己甩不掉长源,他总是能够在特定的时间跟上自己。
“你有完没完?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曾经遇到个小女孩,她把自己仅剩下的半块饼给了我,我觉得人只要做好事就一定能有回报,看小娘子一人上路不安全,特地过来陪伴。”
神经病?清莞白他一眼。
干脆也不折腾了,带着长源上路就当是多了个劳动力,他要负责买干粮,还得负责赶马车。
午后,长源坐在前面,悠哉哉地开口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你只管驾车就是。”
眯了一晚上,马车也走了一路,长源掀了车帘:“再走就进纯阳地界了。”
靠在车身上的清莞睁眼:“我阿娘死之前曾告诫我,若我有一天出谷了,也让我千万不要去纯阳。”
“那你还去?”
“有一些东西总要搞清楚,总觉得到了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她看长源,眼中闪烁,似有什么忽明忽暗。
长源仰面躺倒,不再说话:“那就去吧。”
“你为何还要逃走?”她把握手里那件阿园教她做的鲁班锁。
长源灌了一口水:“有钱的人也不一定快乐。送我上天机的是我叔叔,他是生意人,日进斗金也得为生计犯愁。而我的祖辈在官场有些功绩,可那又如样?依旧受人猜忌、壮志难酬。更何况,如今局势不稳,我不愿在他们给我画的一亩三分地中虚度光阴,所以我跑了,他们捉我,捉我一次,我就再跑一次。”
“那你这次可不走运。”
长源睡意渐浓,他心里知道不好,可依旧克制不住浓浓席卷而来的困意。
秋初,纯阳的雪已经有小腿肚那么高了,外间白茫茫一片,照的夜晚都犹如白昼。
清莞就站在纯阳道人面前,两侧虽起了暖炉,却觉得寒冷至极。
“你要找的人我已经带到了,我要的东西可以给我了吗?”
道人将锦盒交给她:“用一个人就能换出谷的机会和一个秘密,这笔买卖真的不亏。”
清莞只盯锦盒,语气微凉:“我想再见他一次。”
道人警觉:“你要做什么?”
“我们这一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放心,我做不了什么,只是怕此人做了糊涂鬼,不知道是谁出卖的他,那样就没意思了。”
道人大笑:“不愧是老孟的徒弟,行,只不过今日子时之前你就得下山去,我怕玉虚子生疑。”
“自然。”
九
长源醒过来是深夜,整日被关在地牢之中,他早就已经忘了时程。
他双手都穿着镣铐,巨大的铁钩直接穿过了他的琵琶骨,饶是如此,他对着眼前之人还是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
她裹着黑衣,兜帽之下是一张莹润泛光的少女脸,皎若明月。他也才发现,洗去尘埃和污泥的清莞长得特别美。
她看着他,露出一个暖入人心的微笑:“长源,你恨我吗?”
“有什么好恨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笑起来,扯到了伤口,一丝痛苦之色浮上眉间,继续笑,“只是遗憾这一回,我是真的逃不掉了。”
“你叔父把你送到天机,实际上也是为了保护你,李泌。”
长源脸上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你是李弼的后代,先祖身负开国功勋,可惜到了你们这一代已经没有往日风光了,这道人是杨国忠的亲信,你已经逃出天机,就算死在外面也不过是一捧雪,太阳出来也就没了踪迹。”
长源冷静:“你不是赵浮屠的女儿?”
“我早说过,你认错人了。”清莞轻轻一笑,“不过赵浮屠的女儿确实在天机,但不是我,是夏至。”
“我师从孟良,学的就是机关术和易容之道,他知道我想出谷,特地给我拉了杨国忠的这条线,而你刚好送上门来。”
利益换利益,这很公平。
长源笑了:“也罢,是生还是死也没什么区别。”
“你知道谷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吗?”
她不等他说话,便答:“她是宋家长子的妹妹,那年也不过六七岁,她看见了,是我娘杀的她哥。”
长源看着她离去,一时之间心间悲凉。
带着兜帽,清莞步出地牢,身后的弟子推了她一把:“别站着了,快些走。”她手里的包裹没有拿稳,从里面调出来一个鲁班锁。
啪嗒一下,里面开了,露出了一个青黄色的青铜片。在莹莹白雪之中,仿佛独一无二。
十
清莞不是赵浮屠的女儿。
她娘本是娼妓,嫁给阿耶之后不过两年,阿耶便被指派道长安,他曾说过等自己安顿好了就来接她们母女。
他是个军人,得听从调遣,去往他应该在的地方。
是以,她只见过那封月月都来的信,凭空想象着阿耶是多伟岸的男人。
四岁之时,她随阿娘南下长安寻夫足足走了一年,到了长安,却打听不到阿耶的下落,有好心的人告诉阿娘,这几年长安不太平,若真找不到那可能就死了。
阿娘不信。若是阿耶死了,那月月给她写信的男人又是谁?
为了在长安等阿耶的消息,阿娘只得找些生计做活,也因此认识了赵浮屠。
在清莞心中,赵大叔是个好人,他并不是众人所说的江洋大盗,所谓传说不过人云亦云。赵浮屠的娘子早就难产而死,唯独留了一个女孩儿,一个男人带着女孩本就多有不便,阿娘心善也就帮着一起照顾。
清莞与夏至小时候曾一起玩耍,只不过夏至早就忘了,唯独清莞还记得。阿娘说过,关于赵浮屠的一切,她都必须记得,永远不能忘记。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家的郎君在酒楼吃酒看上了阿娘开始。长安恶霸的手段,无非就是强抢民女,阿娘是个刚烈女子,她用剪刀本想自杀,可还是阴差阳错捅死了那个人。
赵浮屠是帮阿娘背锅的,他在尸体上补了几刀,坐实了自己杀人的事实,将夏至托付给了阿娘,自此了无音讯。
阿娘只道他去逃命,心里惭愧,可到底还是愿意照顾夏至的。
那天,阿娘在收拾夏至行李之时发现了赵浮屠留下的一叠信纸,她当是对方的账本,却不想是一册一册的书信手稿,有写失败的,也有写了一半的,却都是他爹的字迹。
清莞看着阿娘抱着书信哭了一晚上,她当时不懂,后来却渐渐明白。
当年枫华谷大战,丐帮唐门联军被明教埋伏重创,死伤惨重,赵浮屠当时是丐帮弟子,自然也曾参与其中,阿耶正是驻守军,带着军队来援之时,又受到了明教的第二波反击。阿耶顾着赵浮屠,却被累得身死。赵浮屠心有愧疚,通过阿耶留下来的手记,给阿娘和清莞写信,这一写就是五年。
五年了,谁也不会想到孤儿寡母竟然来长安寻人了。赵浮屠不忍将这个消息告诉母女二人,索性多加帮扶,渐渐成了邻居。
阿娘出事那天,他直接闯了宋府,直接把阿娘从屋里抱了出来,是以所有的人都以为是赵浮屠杀了宋家长子。他临走前,把娑罗留给了阿娘。
“阿娘知道赵浮屠的死讯,整个人消沉了两天,她本来打算带着我和夏至一起回家,结果碰上天机谷收徒,夏至被棋圣带走。她想让我也去,可是天机收徒已经结束了,她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让我吃了毒果子成了哑巴再凭着娑罗去无声村,这样就可以贴身照顾夏至了。”
“可是她不知道,哪里是我照顾夏至,这不是夏至在照顾我吗?”
长长的官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坐在前头的女子言笑晏晏:“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娘要把事情做得这么决绝。”
“她不能不如此。”男人沉稳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也许五年的信笺来往和近一年的朝夕相处,她早已经爱上了写信的赵浮屠。我想赵浮屠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替她顶罪而死。”
“你都受伤了,还有力气说话?”
男人伸了个懒腰,掀了车帘露出一张脸:“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回去救我?”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若是再看见青铜片就做一件放手一搏的事情,是天意如此。”
长源微笑。
那天她玩鲁班锁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她将青铜片藏入其中了。
“诶,你最后一次为什么会被你叔父抓呢?”
“说来惭愧。我听说长安御珍坊来了位西域美人,比起当年风情万种的柳滟滟不遑多让。我这个人吧,自小好奇心就特别强,不去看热闹就浑身难受,这曾想中了埋伏。”
清莞也有好奇心:“那你可曾看到那西域美人?”
“没有。”长源叹气,略有遗憾,“我走的时候她未出场,若有机会定要再去一次。”
“那你现在便可去了。”清莞不再看他,
长源看她一眼,笑了:“不,我有更好的去处。”
“嘁,等下,我去买个糖葫芦。”
长源头依着窗,看清莞去买糖葫芦,兴高采烈地回来的样子,仿佛与记忆中那个调皮倔强却又忍不住分他半个馒头的小女孩融合在了一起。
“还没问你,你姓什么呢?”
“卢。问这个做什么?”
长源回味:“日后好写上族谱。”
清莞把糖葫芦塞进了长源的嘴里。
“甜吗?”
“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