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的云

4、第 4 章

　　龚原中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描绘自己的生活，是关容有了新生活之后他才有了回望的习惯。但他不擅长说话不擅长表达，因为思绪会显得杂乱无章。他从这种杂乱无章里得到一种秩序，他发现厘清自己和组织语言之间是相似的。
　　他没有办法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也就没有办法在暗处厘清自己。他偶尔觉得自己从未长大过，他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一直停留在少年时期。
　　不得已在酒桌上应付谈话的时候，被迫在相亲的卡座对面沉默的时候，在街角等红灯转头看窗外的时候，他都觉得少年时期的龚原中就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

　　当年关容年纪小，多少有些融不进班集体，体育课的时候龚原中打篮球，他则热衷于跑步（跑步也是从小关叔叔就督促关容做的运动）。篮球场就在足球场隔壁，龚原中总是最先抢到最边缘的场地，每次关容跑步经过，他们俩都会对上视线。确认一下对方还在。
　　班上的人私下嘲笑关容虽然已经上初三，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脱奶气，走哪都要龚原中陪。关容是高贵太子，龚原中是哑巴跟班，他俩在学校就是“陪太子读书”。
　　直到有一回班级去少年宫观摩学习，看到关容把高自己至少一个头的大块头压着打。
　　龚原中并不在意同学们的评价，他觉得他们说得也没错，自己就是关容的跟班。这没什么不好的。
　　妈妈说哥哥要照顾弟弟，他把关容照顾得很好。他的视线从来就没离开过关容，从小到大只要关容需要他，他都可以马上发觉。但其实关容从来没有使唤过他。
　　他是自愿的。

　　年岁差摆在那里，两个人快速生长期并不重合，龚原中的青春期自然比关容要早，也来得更稳定。不知道是不是运动量太大，关容儿童时期的个子哪怕在同龄人里也算是矮的，但是他身体素质好。
　　在少年宫练久了，别人都知道跆拳道班有一对兄弟很厉害。大的那个又稳又有耐力，小的那个灵活聪明。
　　关容是在十三岁上开始疯狂拔节的。少年人成长起来快，每周末去S大关爷爷都会给他们量身高。人站在门框边，头上顶着一本书，卷尺哗地一拉，在头顶边上刻一条横线。为便区分，龚原中的稍长，关容的稍短。
　　横线的位置越来越高，互相之间的距离猛地拉远一阵，后来越来越近。不过关容的体格始终比龚原中稍微差了一点，直到停止生长，短线也没能赶上长线。
　　有一段时期关容个子蹿得太快，夜里他跟龚原中睡一张床，半夜侧着身子一直动来动去。龚原中从梦里醒来，以为他在抽搐，忙问他怎么了。关容把头顶在他身上，声音很弱：“原哥，我小腿骨头疼。”
　　年纪稍长，哥哥已经叫不出口。其实龚原中拢共没听他叫过几回哥哥，称呼就已经变成老成的“原哥”。
　　龚原中下床去想叫醒妈妈，关容不让他喊，他于是去烧了开水来给关容热敷。
　　整个关容生长痛的时期，往往如此。家长们不知道关容的生长痛是什么时候有的，什么时候消失的，甚至不知道关容痛过。
　　夏天半夜，有时关容疼过劲儿先睡过去了，龚原中会看到他被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黑的乌黑，白的苍白。所以关容在他印象中一直是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