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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沉醉不知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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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未央宫,已是三更。第一声鼓响,很快,宫内击鼓声响起,是起事的信号。
赵王司马伦会拿出假诏书,下达给京师二卫(禁卫军和卫戍军),声称“皇后和贾谧等谋杀我太子。今天,命车骑将军入宫,罢黜皇后。各将领听命,事成后,晋封关中侯。不从,诛三族。”
等下,他们会打开宫门,部队在御道之侧布防。然后,冲入后宫华林园有人接应,把司马衷迎奉到东堂。
得快一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是的,我得趁着还有一些时间窗口,跑回未央宫,把我的盒子拿走。装满了我的家当。以我现在情况,出了宫,能投靠谁?投靠谁,将来都可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还是悄悄地遁了吧。如果这个剧本中,我跟石崇再无瓜葛的话,悄悄离开,是最好选择。但这兵荒马乱,没有银票钱两傍身,要活,恐怕就只有卖艺卖身了。
算了,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找什么借口。
我就是爱钱。
未央宫有点乱。大家听到远处的声音,惶惶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穿过他们,分奔到自己的房间。我的盒子,藏于我床底第五排第四块石砖下。
推门,黑乎乎的,没什么打紧,我有暗视的没有退化的眼睛。
门一开,一股血腥扑面而来。
利剑就架到我的脖子上。
冰凉。
还未来得及喊叫,一眼看到地上躺着个女人。是陈舞。她穿着我的衣衫,带着我的环佩,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丢弃的石家的环佩。衍月从前跟我说过,这个东西,带在身上,隐隐的叮叮当当,世人称之为恒舞。
一太监跪在地上守在陈舞身旁,肩膀在抽动,是哭泣?
没有理会那把剑的主人。已经不在乎是谁了。说真的,多少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径直走过去,俯身。她的脸被刮花了。死状凄惨。这是多大的仇怨。默默跪下来,帮她合上双眼,相识一场,于心不忍。
身旁的人止住了哭,忽然掐住我的脸,借着暗淡的月光,看看我,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陈舞,再看看我。一把搂住我,痛哭,欣喜若狂?眼泪挥洒在我的脖颈、肩膀、后衣襟。
我没推开他。
因为是熟悉的味道。
“石三岁。”
他跟年宋和屋内的几个侍卫交待,“听击鼓声应该在华林园,估计御道两旁已布放,他们应该会先控制皇上,然后是未央宫。我们往紫光殿方向去,还有机会,混在乱兵之中,趁乱走。” 边说边迅速地脱下太监服套于我身,自己换上侍卫服。再无旁的话,拉我便走。
“等等,等等,等等。”我喊停。
他疑惑地看着我,不愿走?
我当然知道时间在一分一分流逝。甩开他的手,趴到床下,最快的速度,翻出了盒子。银票贴身塞,以防万一。
后来才知道,陈舞知道太子党绝对不会饶过她,听到兵变的消息后,跑去我房间,想假扮我,混在宫女中,逃出去。估计她只是想着我平日与太子素有往来,太子党可能会放过我。孙秀也安排了人到房间来找我,正好撞上。绿珠是他的执念。我陪张华下棋,最后一别,拖拖拉拉说了很多话,没有如常按时回宫。货不对板,愤怒之下,起了杀心。
逃离皇宫。
身后已然火海。
悄然从后门进石府。
回书房的路,一踏上这条九曲回廊,熟悉的感觉,就像昨天刚刚离开。
立于未央宫贾南风面前的是齐王司马冏。他是贾南风同父异母的姐姐、嫁给老齐王司马攸的贾荃的儿子。
从床上刚刚爬起的贾南风,问:“你来有何事?”
司马冏道,“奉诏,逮捕皇后。”
贾南风还没完全清醒,“诏书只我这里才能下,你哪里来的诏书?”
她被架到东堂,看到帝座之上,呆若木鸡的司马衷,完全明白了局势。她冲着丈夫远远喊着,“陛下有妇,却被人废掉,不久,你也会被废掉!”
她会看见贾谧的尸身。贾谧临死前,还大声哀嚎,“娘娘,救我!”
她会冷静下来,问齐王:“起事者何人?”死也要死得明白。
司马冏回复,“梁王,赵王!”
贾南风点点头,“拴狗当拴脖子,我却去拴尾巴,怎么会不走到这一步呢?”哈哈大笑,笑自己灯下黑吧。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如上,史书所记载。
看向皇宫的方向,石崇神色黯然。应该是已经猜到了贾南风的结局了吧。一路拉着我,就是找到了走失的小孩。手上传递出的力度,抓得我生疼。我很清楚他此刻所想,有些东西已经无可挽回的失去了,有些东西就不肯再放手了。
“离开我这么久,怎么都没见憔悴?没见老?我对你是念念不忘,你对我不够痴情啊。”
这个开场白,还真的是猝不及防。
曾经无数次想过多年后见面的场景,预演过这个过程。如果有生之年还能相见的话。他说,绿珠,我亏欠你,我必以死相许!然后,我挺直脊梁,摇摇头,说,太晚了,有些人,转身,就是一辈子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必转身离开,给他留个潇洒的背影。然后,他哭着,一路跪过来求我回头。然后,我思考良久,说,要不,你把那天的酒也浅尝一下?
结果一上来,就被他带跑偏了节奏。
“少来!别演痴男怨女,你演得很蹩脚。”这句话,也是憋了很多年,我是一定要还给他的。
“我刚刚肝肠寸断,你没看见?你再晚一步,我就打算随你而去了。”
“那真是我对不起你。耽误你表演了。”
“就当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无法更改,也无力抗争。你看你终究还是我碗里的。”很多事,你主宰不了,也改变不了,不用太过苛责,人各有命,随她吧。
“少来!你明明刚刚就已认不出我了。”
久别重逢后的叙旧,不是失而复得的欣喜,甚至不是别来无恙的唏嘘。我们又开始了互掐。
“天太黑。急火攻心。她又穿着你那千年不肯变的素袍。”
“石大人不是环佩听音,闻香识女人吗?技能退步了?”
“你不是也没有认出我吗?”他反咬我一口。
“你穿着太监的衣服,好不好?”
“是吧?你还不是只认衣服不认人。”他忽然想起,“我石家的环佩,你凭什么送人?”
“我的地契和家产,你凭什么处置?”
“盒子里是什么?来,我看看,这些年,你嫁妆攒得够不够。”
正掐着,听到有抽泣声,细微不可察。寻声音,一看,竟然是年宋。你一男的,叽叽歪歪流什么泪?
迎着我俩的目光,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咧嘴笑,“我高兴。紧赶慢赶,往洛阳赶,幸好,不晚。”
“你别以为你刚救了我,你欠我的银子,就不用还了。你,不,还有你,你们两个。”忽然想起来,他们之前悄无声息断我白马寺财路的事情。“再加上这些年的利息、违约金、滞纳金……”
石崇狠拍我的后脑勺,“财迷,折腾了一夜,我饿了。吃了,咱们再算账。”
天亮了。
奉诏,百官入宫。
阳光洒进书房,石崇的朝服崭新。帮他穿好。看阳光洒在他发梢和肩膀。
他冲我笑笑。
天亮了,局势已定,曾经你们是掌刀人,如今,刀在别人手上。
去吧,放心,我就乖乖地藏在书房里,等你。
默默地摸着那把名为绿绮的琴。不敢拨弄琴弦。拿过书架上张华的《博物志》,细细翻看起来。很多故事,很多很有趣的故事。
司马衷下诏,贾南风贬为平民,羁押建始殿。
紫光殿前,变成屠宰场。
赵王司马伦坐于紫光殿上。贾家女眷,杀。贾午被抓至暴室,活活打死;贾家亲眷,杀。贾谧的伯伯、叔叔们无一幸免;贾家同党,杀。赵浚、程据、孙虑等。
裴頠被斩首于前殿马道南侧。裴秀是开国元凶,灵位在太庙陪着先帝,裴家不能绝后。河东裴氏是晋第一高门,亲戚都是权贵重臣,东海王司马越的王妃就姓裴。于是裴頠死,儿子流放。
张华与两个儿子张韪和张玮,被斩首在同一个地方。张华临死前说,“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吝惜一死,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张华出身寒门,被屠灭三族。他有个孙子,伸手矫健,那夜逃走了,从此江湖流浪,后来听说是在江南投奔了王导,得以善终。
解系、解结、解育三兄弟被押赴刑场时,梁王司马肜跳出来,要解救此三人,赵王司马伦坚决不同意,“本王平日看到水中的螃蟹都恶心,更何况这三人竟然公开看不起我。如果这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当年司马伦镇守关中,解系兄弟在对付齐万年叛乱上有分歧,想起他们就咬牙切齿,此仇必是要斩草除根的。
六天之后,司马伦矫诏,将贾南风赐死在金墉城。一杯金屑酒,结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