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安》沐以乘舟

20、往事

　　“皇妹应该清楚，母妃与你和皇兄都不甚亲厚，唯独与我不同。”
　　“我知道。”佘尽欢是有自己的原因，自己本就没有主动亲近钦成皇后，但奇怪的是，她也没如何主动亲近自己。
　　好歹是亲生女儿，不能说漠不关心，只能说感觉没那么在意。
　　至于与赵煦不亲厚，这一点还真是让佘尽欢感到困惑，她所调查的事件中，她可是清楚曾经赵煦想尽办法讨母妃的喜欢。
　　可即使自己的儿子如此讨喜，她也是平平淡淡的，对他好，却有一种疏离感。
　　可是再后来，佘尽欢感觉赵煦好像也失去这种讨好，也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一直到如今。
　　当年赵煦登基，向皇后成了向太后，而德妃，也就是他们三兄妹的生母，成了朱太妃，她主动提出宫外独自生活。
　　赵煦也没有阻拦，一句挽留也没有便同意了。
　　如今看来，其中颇有渊源啊。
　　赵似神思恍惚，继续道：“那时候皇妹才二三岁，我也才五岁吧，皇上带着我去沁怡殿找母妃。”
　　“我们玩心大起，偷偷摸摸地进入，想给母妃一个惊喜，可是却成了一场惊吓，所有一切都变了。”
　　“我们正好看到母妃和一个男子耳鬓厮磨，更离谱地是，我们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赵似的记忆力超群，甚至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天的记忆一直在他脑子里，想忘也难。
　　想要忘记那一切，记忆反而愈加清晰。
　　两个男孩子，一大一小躲在高大的门外，开了个小缝，钻了进去。
　　房内的声音引起了两个小孩的禁声，更是让已经7岁的赵煦意识到不对劲。
　　小赵煦拉过小赵似躲起来，赵似还小，完全不懂，但是小赵煦已经懂得太多，待听清之后，完全明白自己的母妃在做什么。
　　他们刚才还见过父皇，那么里面的人绝不可能是父皇。
　　他很害怕，小赵似感觉哥哥不对静，乖乖地躲着。
　　过了许久，小赵煦要把小赵似带回去，当做从来没有来过。
　　这时，里面传来声音，疲惫又透着欢愉，“阿成，我好累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我快要受够了。”
　　低哑喘着气的男声回应：“等我找准时机，我们就走，我带你远走高飞，明儿不怕。”
　　“那我们的孩儿呢？”
　　两个男孩偷偷地听着，此刻更是竖起了耳朵。
　　赵煦一直渴望母妃的亲近，听到他们说起“孩儿”，那肯定也包括自己。
　　小赵煦这一刻，想的不是自己竟然不是皇子，是母妃与人苟且的孩子，而是想母妃是不是也带自己走。
　　“似儿还小，带走恐怕有点困难。”
　　帐里女声有些娇滴滴地哭声，“那可是我们两唯一的孩子啊，煦儿和公主也就罢了，可似儿一定要跟我们一起走。”
　　男子好像心疼坏了，赶紧哄道：“好好，似儿也是我的孩子，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了，我会心疼。”
　　那一方时不时传来交谈和其他声音，可是小赵煦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被母妃抛弃了，母妃真的不要他。
　　小赵煦像经历了晴天霹雳一般，被炸得焦黑，小小年纪的小赵煦再怎么成熟也只有7岁。
　　他迈着小腿，一把掀开了床帘，里面所有的一切，全部见光。
　　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修罗场。
　　“从那一天起，皇上便不再是我认识的哥哥，他变了一个人。”赵似短暂地从回忆出来。
　　佘尽欢对此，只想说一句：真狗血啊，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怪赵煦一直对母妃的事三缄其口，从来没有提过，他心里应该一直存有这个疙瘩。
　　谁不是么，遇到这种事，受到最大伤害的永远是孩子，赵煦没有变得疯狂，已经很出色了。
　　“难怪，后来呢？”
　　赵似看佘尽欢平平淡淡，除了有些意外，毫无波澜，“皇妹看起来很平静啊。”
　　“呵，皇家之事，自认为从没一个人干净过，见怪不怪罢了。”
　　赵似自嘲，“皇妹果然是手握大权的一国长公主啊，这处变不惊的能力让我刮目相看。”
　　“因为我从来都是局外人。”这一句很轻，但赵似也听到了，只当佘尽欢看得开，谋远虑罢了。
　　“后来，母妃跪在地上，恳求皇上放过那个男人，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
　　小赵煦看到里面的场景，直想作呕。
　　里面的两人也被吓到了，干净收拾好自己，而那个男人扑通跪地，不难看出，他的肩膀在发抖，他在害怕。
　　小赵煦胸口剧烈起伏，“你们想死吗？好大的胆子！”
　　一脚踹到男人的肩膀，男人又爬起来跪着。
　　德妃凌乱地穿好自己的衣服，鞋也没穿，抓住小赵煦，“煦儿，放过他，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小赵煦更是发了狠，一把甩开德妃，“他是谁啊，我凭什么放过他！”
　　小赵似被吓坏了，呆愣在原地。
　　“煦儿，煦儿，求求你，放过他，不要告诉皇上。”德妃一个劲的苦苦哀求。
　　“为了他，你连我都不要了，我是你儿子啊。”小赵煦哭得满脸泪痕。
　　跪在地的男人终于说话了，“我们在宫外早就相识，我们彼此钟意，谁知，明儿被他家人送进了宫，成了宫女。”
　　“我心痛万分，我会点功夫，又找了关系，成了宫中侍卫，可是等我找到她的时候，他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男人眼眶猩红，激动道：“我不甘心，那是我心爱的女人，凭什么？凭什么！”
　　德妃仰头，小脸苍白，一脸悲痛欲绝。
　　“煦儿，是我先勾引他的，你放他走，我绝不会见他。”
　　小赵煦茫然无措，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过了好久，度秒如年。
　　“好…我放了他。”
　　小赵煦蹲下来，看着自己一心讨好的母妃，“母妃，我们打个赌，他要是能等你，我便彻底放了你们。”
　　说完这一句，小赵煦头也不回的走了。
　　德妃看到小赵似，起身，抱住了他，额头抵着他的小脸，“对不起，似儿，对不起……”
　　“后来，我渐渐大了，他们都没有错，却伤了所有人，连同他们自己。”赵似双目无神。
　　佘尽欢更是唏嘘，“十三皇兄，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赵煦从来不会考虑赵似，无论从那一方面讲，赵似都不可能是皇位继承人。
　　“是啊，我们那时候尚小，波及不到我们，却苦了他们。”赵似端起茶，一口喝掉。
　　一种发泄吧。
　　“皇妹，不想问那个赌约吗？”
　　佘尽欢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感，“皇兄赢了。”
　　赵似嗤笑出声，大滴的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笑却是咸的。
　　佘尽欢出了简王府，想去看看李清照，这天色太晚了。
　　特意路过李府门前，驻足了很久。
　　“相黎，你说清照现在做何？”佘尽欢随便一问。
　　“这，或许在与爹娘闲聊？”相黎不知道为什么公主要问她，虽然她是负责跟踪保护，但没有公主指示，他们也不敢随便监视。
　　“她啊，说不定在饮酒，与她的母亲。”望着李府大门，佘尽欢笑意不止。
　　朝朝暮暮，她所希望的便是如此简单罢了。
　　回到宫里的佘尽欢处理了明天集能殿需要的东西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偏殿的书房里，这里，她很轻松。
　　有书，有文房四宝，还有她的气息，仅此而已。
　　佘尽欢瘫在椅子上，彻底放开自己，脑海里天马行空。
　　今天赵似那心酸的模样，让佘尽欢动容，这是非常真实的感受。
　　一个人极其内敛的人，要怎样的痛，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彻底失控？
　　“是啊，母后输了，皇上放那男子出宫，给了他各种便利，让他风生水起，如鱼得水，富甲一方，不过一年，娶了一妻三妾。”
　　“皇上八岁登基，母后在那一年离宫，让她亲眼看看他们的赌约结果，母后欢欢喜喜地去找，最后，看见的却是妻妾成群，好不热闹。”
　　“母后输了，惩罚便是心神俱疲，再无敢爱，孤独终老。”
　　瘫在椅上的佘尽欢，“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啊。”
　　年仅八岁的赵煦就已经深知人性，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考虑了所有，那个男人的结局，德妃的结局，赵似的结局，都在他的计划里。
　　男人妻妾成群的结局是好的吗？不是，他只是个棋子，用来惩罚德妃的棋子。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为德妃只此一人，那么他的利用价值也没了，命也到了尽头。
　　无论这赌约是输是赢，没有一人可以安生。
　　赵煦，这就是天生的帝王。
　　“皇兄啊皇兄，难怪历史对你评价颇高，我也是你一统天下的棋子之一吧。”
　　佘尽欢看着悬梁，又想起了李清照，她应该感谢李清照，让她在这个时代有了眷念，而不是行尸走肉的机器。
　　“呵，就算是颗棋子，也要护她一世安稳，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
　　人有野心是巨大的动力，但当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陷入迷茫，甚至走火入魔。
　　幸运的是，佘尽欢遇到了李清照，找回了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