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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海 ...

  •   清朗的风穿过山林、竹海,带着潮湿的空气亲吻上少女俏丽的侧脸。

      温柔的触碰堪比情人的爱抚,惹得她浅浅牵起唇角。只拿一支簪子挽起的发丝随风荡了荡,打破了她眉眼间的茫然与清冷,显出些慵懒来。

      这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女子,除了那双过于剔透的眸子,她的脸上见不到半点瑕疵。

      干净得像个假人。

      起码在向明舒眼里,是这样的。

      她像块捂不化的冰,只会把他人的暖意带走,一起坠入无尽寒冬,一起冻冷,冻硬,冻成和她一样不哭不笑的玉人儿。

      让人爱怜又刺骨生寒。

      现在,他想把这块漂亮的,刺骨的冰扔掉,就像小时候扔掉心爱的宠物,长大后扔掉亲近的侍从还有后来扔掉的,虚伪的亲情。

      他总不能被牵绊一生,再执着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你死我活。

      “阿…竹。”

      向明舒轻唤出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声音不大,却还是吓了她一跳。

      岑兰眼睑微颤,寻着声音转了转脑袋,视线空泛的落着。

      “明舒,久违。”

      确实久违,他已经有一月未曾来过这个院子,不曾见过这个人了。

      本不该如此的,明明故事的开始那样美好,现在却沦落到这步田地。

      向明舒克制的站在原地,没说什么客套叙旧的话,声音哑得吓人:“我们,和离。”

      我不要你了……

      这样的言语在脑海里过一遍就止不住的难过,岑兰是他当初顶着流言蜚语也要抓住的人,如今无人再敢多加置诲,却要主动放弃了。

      岑兰愣了愣,敛起神色,摸索着倒了杯茶,她探出的指尖毫无血色,好似比那瓷白的杯盏更冷些。

      她像是渴极了,接连灌了两杯茶水,因为看不见,倾洒出来的水渍沾湿了袖口,晕开花般的痕迹。

      没人的时候,她是不是总这样狼狈?向明舒不知道,可还是觉得心疼。忙接过茶壶,涩声道:“我来。”

      “我喝不得酒,只能喝茶,你陪我吧。”

      “好。”

      向明舒没有拿干净的杯子,而是就着岑兰喝过的那只瓷杯倒了小半杯,茶水的味道不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饮而尽。

      一杯冷茶下肚,向明舒微微睁大了眸子,猛得站起身,怒火中烧:“她们是怎么照顾你的?就让你喝冷的?!”

      他眼眶微红,一身的戾气,像是要提刀去砍人,扬起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声响,岑兰寻着那声音,飞快的拉住了那片布料,手指用力攥紧。

      “别挣扎了,这药性烈,便是百八十个太医也来不及。”

      在皇权斗争中摸爬滚打的人,怎么会迟钝到这种地步,就算没有喝出来,他也能听得明白,挺拔的脊背微微弯曲,他终于不堪重负的低了头。

      看着袖口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布料,向明舒忽然就有些迷茫。

      “何必,我这条命,你开开口尽可拿去。”

      他的眼里染上一抹悲色,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反正岑兰本就看不见,她不在乎向明舒有几分是演的,只觉得讽刺。

      为了成为九五至尊不择手段的人,说这种小孩儿都不信的话,当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然后,她就真的笑了,一边笑,一边咕嘟咕嘟吐着血,被鲜血呛到也毫不在意,咳得越响,笑得越亮,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总归算不上好看,希望可以比话本子的恶鬼好看上半分吧。

      血腥气冲得她脑袋发晕,差点呕了出来。

      骗子,都是骗子,明明说好不怎么痛的,怎么这样痛,痛得她都没力气骂人了…

      岑兰撑在桌案上的手臂止不住的抖,几乎要支撑不住她单薄的身体,她发狠的咬了一口舌尖,把浓稠的血胡乱吐出来,喘息声又重又急。

      “我不信,向家的人不能信……你说的。”

      “所以……我要亲手…”

      她抬手划拉了两下,抓上了面前柔软的布料,踉跄着扑过去,听着耳边属于向明舒的快速又虚弱的心跳,十分快意。

      鲜血一股股的从口鼻涌出,染透了向明舒的前襟。

      像是把绝望和病气一并渡了过去,他的五脏六腑也开始一阵阵的绞痛,痛得他止不住的发抖。

      他的岑兰那样娇气,该有多难过。

      有那么多不受折磨的方法,偏偏挑了这个,怎么这样傻……

      也是,她一向如此,痴傻得很……

      向明舒轻柔的捧上岑兰的脸,滑腻黏湿的血液沾了满手,他无知无觉一般,对着那张乱七八糟的脸眷恋的抚摸着。

      他听见岑兰在笑,像是要散尽那些委屈,难过,悲痛,笑得爽朗又嘹亮。

      “你该!向明舒……政党之争,灭人满门…还要诓骗…骗人以,以身相许…”

      岑兰扯下自己脸上那只发冷的手,狠狠的tui了一口。
      “渣滓!”

      向明舒看着自己掌心污糟的一片,他的手本就不干净,不知被血水浸透过几遍,可如今看着,他还是觉得脑袋阵阵的发懵,双眼发红,竟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颤着声,带着一点艰涩的哭腔:“阿竹…”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喊阿竹吗…”

      他预感到什么,弯腰把岑兰抱住,极亲密的姿势,身上的每一寸都尽可能的贴合,可两个人都太冷,只有腥气在交换蔓延,身体和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向明舒乞求着:“别说…”

      怎么可能不说,那些刻在记忆里的,一碰就痛彻心扉的过往全都拜他所赐。

      他们两个,一个罪魁祸首,一个引狼入室,岑兰只恨不能让向明舒更痛些,再痛些。

      灭门大仇,扒皮抽筋,拆骨啖肉,难平此恨!

      她残忍的笑着,面目狰狞,状如恶鬼,这是她一生中最可怖最痛快地时刻了。

      岑兰胡乱的扯着东西往上凑,热气,血气直扑向明舒的面门。

      “阿竹是…我捡回来的少年…我的!”

      你看,就算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可我从来不曾全心爱过你,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悲了?

      万幸,我天生凉薄,没落得个让人嬉笑的下场。

      岑兰再没了说话的力气,骨节突出的手指抵着向明舒脆弱的咽喉,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尖利的指甲刺了一点进去,彻底没了声息。

      她到死也不愿倚靠着向明舒,身体朝后仰去。

      向明舒拉不住她,眼前发黑,双腿支持不住重重砸在地上,钻心的痛,他终究低估了岑兰的恨,以为这几年的相处能换来一份真心。

      可是怎么可能呢?是自己强取豪夺,痴心妄想,害她全家,拘她自由的侩子手,若是可以,她大概都不愿意跟自己死在一处。

      侍从都在竹林外提着刀剑等着,向明舒张张嘴,只能发出模糊的,无意义的音节,他把那具砸在地上的冰冷的身体往怀里拉了拉,然后抖着手朝嘴里塞了一把药丸。

      他顾不上咀嚼,和着血水吞咽下去,大概是动作太急,他的脊背弯成弧形,咳得抽搐起来。

      真傻,这里四处都是自己的人,从毒药配好开始,解药就被他贴身放着了。

      若是可以,他希望永远也用不到,这样,起码表示岑兰是舍不得自己的。

      可没想到,她这样决绝。

      向明舒躺在地上缓了缓,凑过去碰了碰她冰凉的额头。

      咽喉的痛感淡了一些,他细致的整理着岑兰散乱的发丝。

      “不过…和我预想的结果也差不多。”

      这块刺骨的冰,终究还是丢掉了。

      他脸上的情绪通通褪去,拿茶水细细的擦干净脸上的污渍,脖颈上的伤口还有些刺痛,大概是破了皮,向明舒没有在意,漫步往外走。

      他要找人把冷冰冰的姑娘封进冰棺里,等百年之后再和自己一起入土。

      你看,谁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玉玺和岑兰都会是他的……

      十恶不赦又怎样,他想得到的一个也逃不掉……

      这条路真长,他擦擦额角的汗,扶着竹竿喘息。

      以前怎么没发现,可能是中毒虚了身体,回去得好好补一补。

      他这般想着,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四肢酸得发麻,动作愈发迟缓。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惊起了飞鸟,向明舒嗬嗬的抽气,手指艰难的抽动着,咽喉右侧的抓痕青紫一片,黑红的血丝缓慢渗出,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终究是,棋差一招……

      岑兰,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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