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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就只是千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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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茗伯,病危”
字体娟秀,是婶婶的亲笔无疑。我视线似乎被粘在这张小纸条上,移不开,又看不清。
记忆中的茶茗伯从不生病,他体态极削瘦,苍白的脸上生着稀稀疏疏的山羊须,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家,可一举一动都有一种让人不敢小窥的气度。
我们相处的时间最多,可唯一一次听他谈起自己还是那次偷听到天机和他讲话。那时天机素来没有起伏的音调中带着惊讶,“依照您在外面的身份,为何要屈才回来作管家呢?“ 茶茗伯只是简短地说,“老了,想回家了。”
泪水让我的视线模糊,身边好像有人急促的对我说着什么,句子里好多问号,但我听不清了,我已经回到了茫茫大海的另一边,时间的屏障之外。
茶茗伯不说,我也没问过他的事。每每练功之暇,聊的也是纵跃时的身法,使短剑时的力道。
那时天机对我厉声说,“你去霍格沃茨的事情已经决定了,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我哭着去找茶茗伯诉苦,他只是停下擦烛台的动作,低声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该去。”
我气极了,好多天都没有和他讲话。直到临别时他把包在棉布里磨得锋利的短剑递给我,我再也绷不住,忍泪给他行了个大礼,说,“茶茗伯,等我学成回来当上大祭司,你就再不用作管家了。”而他只是点头,避开我的叩拜。
我拼命回想着关于茶茗伯的一点一滴,但巨大的悲怆之下是无垠的空白。我不知道他师承何处,在武夷山外做过什么,有没有家,有没有后悔回来……
其实,如果我早一点学会魔杖魔法,也许可以提前回去,在茶茗伯走到生命终点之前多了解他一下的。
卢平教授在课上教实战魔咒时,都会让我在旁边当助手,帮他拿道具,记分数,收报告。他用这个方法巧妙的帮我化解了施展不出魔咒的尴尬,而我也逐渐安稳于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现状。在同学排着队驱逐博格特时,有一瞬间我会想,我的博格特会是什么呢?蜘蛛?老鼠?然后继续在花名册上的名字打勾。
午后的城堡沉静得像夏日的风,连休息室里会跳舞的仙人掌也懒懒的在假寐。穿过走廊,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响。即使这里的师生没有午休的习惯,在这个时间大部分课程也还没开始。
我把集齐的作业放在DA讲桌上,目光不可控制的停在了讲桌旁破旧的橱柜上,铜质的门锁因里面怪物的碰撞而咚咚作响。施咒,或是死,赌一把吧....我伸出手,微微犹豫了一下,橱柜砰然而开。
走出橱柜的,是把白发束在宝冠里,穿着法袍的武夷山首席长老,长胡子随着嘴唇的开合而摆动,“李千鹤,你连最基本的魔杖魔法都学不会,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做大祭司?你,没有通过考验。”
我伸出魔杖大吼,“Ridikuius!“
几乎像是施出了反咒一样,长老化为了三个,包围住我,同时说,“你,没有通过考验。“
我有很努力的学啊
“你,没有通过考验。“
难道武夷山其他人就会么?
“你,没有通过考验。“
这……这不公平!
“你,没有通过考验。“
放过我……
“你,没有通过考验。“
我认输好吧!我认输!停下来吧!求求你……
“Ridikuius!“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有我蜷缩在地上,簌簌的发抖。身上好像暖了一些,旁边还有人在紧张的说什么。可我,渐渐听不出他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脑海里一个巨大的声音在怒吼,“作为一个混血,你有什么资格不加倍努力,而和其他人一样享乐?“ DA教室的光线转暗,乌云涌动,巨龙在我头顶盘旋,向我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我毫无应对之法,只能机械的重复着,我认输了,我认输了,我认输……
“李小姐,李小姐!“
暴雨和巨龙在午后的阳光里渐渐淡去,我发现自己身上披着过分宽大的巫师袍,卢平教授用力握住我的双肩,“李小姐,看着我,看着我,都没事了,知道么?“
心魔与幻相消失了,在一双温暖的淡棕色眼睛里。
我想,我有必要重新介绍自己。我,李千鹤,武夷山名门之后,却是前任族长的混血私生女。母亲在我记事以前便过世了,母系的亲戚们无法管教天生通晓法术而品行顽劣的我,把年幼的我送到武夷山。于是,父亲与麻瓜女子有染的事情曝光,只好引咎辞去族长之责。他在之后的除魔之战里身亡,听人说,他当时其实是一心求死。
我平时侃侃而谈的武夷山,其实我一次也没上去过。作为这一段丑闻的直接证据,我从来都被排除在盛大的祭典之外。年少时在一旁,看着同族的哥哥姐姐伴着典雅的乐曲,在祭司队伍里盛装前往神庙祈祷,我想,成为大祭司的愿望,便是在那时产生的吧。天机作为嫡长子,总是一袭华袍,走在最前面。他恨我,我明白,我害他失去了父亲,我们的父亲。
我止不住眼泪,它们像汩汩的溪水从我眼中滑落。如果成为大祭司的话,所有的不甘与委屈都会一笔勾销的吧。卢平教授,请不要再说羡慕我怀有希望,因为除却希望,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千鹤,不能有谱名的千鹤,卑微如纸鹤一般的千鹤,在武夷山脚下修行的千鹤。
卢平教授棕色的眼睛里,是我未曾见过的痛楚与悲怜。他轻轻的,如催眠一般的重复着,都过去了,李小姐,都会过去的……
我不曾想过,在我对霍格沃茨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的许多年后,这个画面将是我对卢平教授仅有的清晰记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更用力的记住他的容貌,他的表情,他的语调,把一切一切的细节,都深深的刻在脑海。
我听到他呼唤我,我流着无法止住的十多年的眼泪抬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又犹豫了。
“李小姐,喝点东西吧。”我抽泣着接过温暖的杯子,浓郁而略带苦涩的甜香味道顺着蒸腾的热气飘上来,是热巧克力,卢平教授不愧是重度巧克力爱好者呀。杯子里的热巧克力上面漂着小小的棉花糖,像小巧洁白的岛屿。“喝一点,保证心情会好起来的。”他声音也是巧克力的味道,“我每次……心烦的时候就会给自己做一杯热巧克力,不过别和别人说,多少有点丢人。”我双手合握热乎乎的杯子,慢慢的喝下去,暖洋洋的热气驱走了心魔中的细雨。
我看了一眼这个由巧克力与无穷的善意组成的人,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认真注视他而没有在想着咒语与魔法。即使还相当年轻,他的鬓角已经隐现白发,唇边有细微的皱纹,他笑时,却还可以隐约看出属于孩提时代的狡黠。
我看着他的面容,感到无限的悲凉。他的面相,隐隐显示着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命运。这样美好的人,神明大人是多么的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