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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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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凰凌世第一次见到崔子玄时,他离她很遥远。
那是她作为平定战乱,统一天下的女帝入主羽都的日子,文武百官宫门列阵,恭迎新君。
凰凌世武将出身,精通骑射,一双赤红凤目视力极佳,因而即便尚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一眼便看到了崔子玄。
他同另几位高门显贵一起站在公卿之列最前端,在一众与凰凌世遥遥相对的朱紫官袍之中相对还离她近些,或许正因如此,明明回头想来百官之中比崔子玄惹眼的不胜枚举,可终究只有他的身影映入了凰凌世的那对赤色凤目。
他一袭官服挺括,长身鹤立,面上皱纹虽明显,却并不使人觉得沧桑迟暮,反在那锋锐的眉眼间淀下了一分沉稳肃然。皇城门外地域开阔,时有阵风袭来,吹动他衣袂纷飞鼓舞,更显其身姿瘦削挺拔,犹如水墨画中迎日而生的苍松劲竹,即便伏俯在地亦不显分毫卑微摧折之态。
凰凌世看着,不由感慨羽都果真是风水宝地,竟连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都有如此仪容。她本生性放浪,喜好男色,见了合眼的男人犹如猫嗅到鱼腥,必要就其身家背景细细探问一番,而当时她初定天下,对一众世家之人虽有所了解,却还不曾亲自与之打过交道,因而她起初并不知道他是崔子玄,只凭其年纪地位推测他应是某个世家的族长,遂甫一进御书房便逮着自家军师问道:“那个站在最前面,蓝头发黑眼睛的是谁?是哪一世家的哪一位?”
师殷斜她一眼,语气幽幽地说了句:“你最近的口味是越发重了啊。”
意在嘲讽凰凌世称了帝还色心不改,如今竞对天命之年的老头子都能起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凰凌世嬉笑着大言不惭,她就这贱毛病,改不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也不虚承认,反正帝王嘛,风流些也属常事。因而在收获了师殷略带鄙夷的一瞥,她又用带了几分认真的口气继续追问道:“好啦,那到底是谁?”
师殷阖了阖眼,神色淡淡:“崔家,崔子玄。”
“哦,崔家族长吗。”凰凌世一挑眉,略下眼帘,思索了一番脑中同崔家与崔子玄相关的信息,抿唇一笑道:“呵,这老家伙,倒同我想的有些不同。”
在凰凌世眼中,世家子弟大多是热衷于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的唯家族利益是图之辈,因而在她想象中,世家族长应当是更加阴鸷奸狡的模样,相比之下,这崔子玄倒显得有些.....太刚正了?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了崔子玄立于皇城门外,百官前列的身影,只觉得他同他周身的青砖宫道与朱红宫墙甚是相配,都是如出一辙的端正肃沉。
那样一副笔挺身姿,会只是装模作样吗?
若是向他示好求欢,或威逼利诱,他是否也会想她从前的那些露水情人一般弯折脊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如他在宫门前向她行叩拜之礼时那样......
“哎,他成家没有。”
没来由的,凰凌世突然习惯性地问了这么一句,话一出口,却立马又反应过来,哪有世家子弟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家的,莫说他本人,怕是他的儿女都该成家了吧。遂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咳,说笑的。”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又不自觉地胡思乱想着:其实成了家也不代表现在还有妻室嘛,不知他夫人多大年纪,同他感情又如何?
师殷似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表情渐趋严肃,正视着他沉声道:“若是起了什么歪心思,还是趁早歇了的好。”
他眉峰微沉,狭长绿眸中有讥讽闪过,顿了一顿后又继续说:“世家之人不比你从前招惹的莺莺燕燕,不是那么轻易能玩得起的。”
并非调侃或嘲讽,而是认真的告诫。
凰凌世的目光沉了下来,唇边弯起一个苦笑。
师殷所言,她也明白。
世家与帝王间的复杂关系,向来难以一言概括,彼此间既相互依仗,又相互忌惮,甚至往往于无形中相互对抗。
于凰凌世而言,寒门出身的她如今得以登临帝位,世家的支持可谓不可或缺的助力,但来日她地位稳固之时,过于庞大的世家势力便会成为妨碍她统治的阻力。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一如参天之树,既可供她这只赤凰在羽翼未丰时停栖憩息,但若不扼制其长势,过于繁茂的枝叶便会缚住她的翅膀,令她无法凌日高飞。
今日的盟友,注定为来日的敌手,纵一时互相支持,也终有一日要反目成仇。
而如今赤凰皇储的崔李卢王郑五大世家中,又属出身羽都的崔、卢两家最为势力最大,崔子玄既是崔家的家主,便几乎等同于是女帝日后的头号敌手了。
确实不是个轻易能玩得起的。
凰凌世垂眸,神色复杂地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他不是‘朕’这边的人,我还没色令智昏到忽视了这点的程度。”
她第一次用了‘朕’这一自称,语气沉稳严肃,眼帘低垂着似在思量什么,仿佛已将一时的色心压了下去,却倏而话锋一转,重又扬起笑容道:“不过,至少现在,他还不是我的敌人。”
世家与帝王,虽说终有一日要反目成仇,但那‘终有一日’也是在来日,而非今日。
崔家或许确实会是她日后帝业的头号绊脚石吧,但至少现在,崔子玄还不算她的敌人。
“所以稍微玩玩,也未尝不可吧。”
凰凌世笑着,赤红的凤目中透着她发自内心想要追寻某物时必然会流露出的暗含狂气的纯真。
不轻易能玩得起,不代表玩不起,更不代表不能玩。
不该出手,不能出手,也不代表她就不会出手。
因为不玩怎知能不能玩得起,不出手怎知能不能得手!
道理她都明白,风险她一清二楚,但她还是会去做,因为她想要,想要就一定要得到,哪怕是火中取栗,也绝不会因畏惧风险而无所作为。
正是凭着这股小孩子胡闹般孤注一掷的疯劲,凰凌世才得以从残酷的权位之争中浴血而出,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帝王尊位。
如今,区区一个世家族长,她还怕玩不起吗?
只是玩玩,仅此而已,
她原本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想要玩玩而已,在最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