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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浅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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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颠簸簸,傅念暄在车上发呆,离开客栈才三日,他便又开始想念踏雪了。
从京城回来,他按照计划直奔凤鸣山庄,他知道阿七能坚持到他赶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若是他还要先回客栈,怕是耽搁不起,毕竟这个计划完全倚仗阿七。他又不放心只让阿七和左泓两个人去,余宥成太会攻心,这方面两个人都破绽百出。
吕琰心系余缱绻,刚能起床就央求他启程,他与踏雪相聚没几日,又要离开,实在很无奈。
踏雪不仅要照顾傅宁和傅昶,还要暂时充当奶妈,喂养左泓的儿子,不可能不辛苦。
他知道阿七和林叶一定会帮忙,但阿七毕竟是男人,林叶没有生养过,作用聊胜于无。
踏雪说救命的大恩不能不报,让他安心进京。这些他都明白,只是思念不受控制。
他回想着一路走来,踏雪对他一心一意,从未动摇,心中满是感激。他不知道这间客栈还能再开几年,如今他无职无权,生活开销全靠方聿飞。方老板一直说客栈是大家的,赚钱一起花。可他知道,这客栈爱开不开的,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勉强够这一群人的吃穿用度。
没有积蓄,这还不是最棘手的问题,他很担心,连家人的安全都保护不了。林叶放弃继承林家堡,阿七退出护卫队,客栈中所有人,在南武林已经没有任何拿的出手的身份。林三省硬闯凤鸣山庄,如入无人之境,余宥成战败,险些保不住庄主之位,这些事已在江湖中传开。靠林三省的声名,固然能保住客栈,只是时限有多久呢?十年,十五年或者二十年,等阿七老了,武林新人辈出之时,客栈怎么办?
傅念暄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样浑噩度日、朝不保夕的生活,是踏雪想要的吗?她绝口不提这些事,只是悉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为他生孩子,教养孩子。他为林家堡的内乱烦恼,她便为他收集消息,甚至挺着肚子陪他去最危险的地方。他得知洛紫已死,林叶被擒,料想客栈定然乱成一团,怕众人冲动行事。她稳住了阿七和左泓,让一切按他的计划进行。
生傅昶……更是九死一生,他不敢回忆当时的任何场景。他想若是踏雪和洛紫一般,用命来换孩子,他一定会发疯。
“在想什么?”吕琰揉了揉眼睛,看着静止不动的傅念暄。
“小雪。”傅念暄又叹了口气,“人活着真不容易。我以前觉得,像你这样过日子挺不错的,如今……”
“有妻有子,真不知你还长吁短叹些什么。”吕琰的打开随身包裹,找东西吃。
“是啊,真矫情。”傅念暄自嘲般笑了笑,“这一路颠簸,你怎么反倒越来越精神?”
“我睡觉啊。”吕琰已经捧着块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睡觉能治内伤,那还要大夫做什么?”傅念暄显然是不信。
“哦,我没同你讲过。我家传的内功,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扬州慢。”吕琰仿佛在说一件家常琐事。
“啊?”傅念暄一惊,关于扬州慢,江湖上有诸多传言。靠谱一点的,说这是一等一的护体神功,夸张一点的,说修炼者能起死回生。
“起先我也不知道,有一回翻阅庄内藏书,偶然看到的。”吕琰在凤鸣山庄这么多年,对江湖事仍不上心,得知身负奇功,也仅是在心中叹一句原来如此,并不惊喜。
“你常去看余宥成的书?”傅念暄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他既然默许,又为何因此罚你?”
“阿成的书房我一向随意进出。”吕琰吃完糕点,又开始找水喝,“他想罚我,由头多的是,不过是随便捡一条罢了。论越矩犯上,擅离职守,你们谁也比不过我。阿成他也是拿我没办法,毕竟我不是这块料。”
“你为他做的够多了。”傅念暄想,吕琰平日里虽然不靠谱,但关键时刻能救命啊,余宥成不亏。
吕琰没搭话,只是笑笑。拿出水囊喝水,却又不知怎的,被水呛住,咳了一阵。
傅念暄本来还想嘲笑他,结果眼见他咳着咳着,咳出一口血来。
“吕琰!”他吓出一身冷汗,“你别强撑了,快躺下。”
“没事没事。”吕琰喘了喘,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反正我快死了,能看她一眼就好。”
“扬州慢也救不了你自己吗?”傅念暄又想起那些传闻。
“自然是不能。”吕琰笑道,“这功法刚柔并济,轻伤倒是可以自然恢复,若是伤重……”
“你放心说,我不会告诉别人。”傅念暄见吕琰在犹豫。
“伤重则可以强压,与常人无异。故有起死回生之说,实则饮鸩止渴,糟蹋自己而已。”吕琰笑得有些苦,“我本想就这样把自己弄死算了,也算神不知鬼不觉吧。”
“你……”傅念暄恍然间明白了吕琰的犹豫,并不是怕家传绝学被人看破,而是怕他担心。
“你是不是还有一些事没告诉我,怕我知道后两眼一翻就去了?”
出发后,傅念暄便再没提过余缱绻,吕琰再傻也能察觉出不对劲。
“我说了,你会吗?”傅念暄确实有此顾虑。
“不会,我还是要亲眼看一看的。”吕琰缓缓躺了下来,车不大,他只能蜷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傅念暄,等他开口。
“其实,我并没有见到她,只是确认她在古府而已。古啸麒态度坚决,关于她的事半句都不肯透露。只是他越极力掩藏,我就越觉得找对地方了。”
“古啸麒什么都不说,你如何探得她在古府?”
“古啸麒有一儿一女,儿子自不必说,要继承家业的嘛,肯定在府中。女儿已经嫁了,于是我便去寻她。”
“她会说?”吕琰一脸茫然。
“会。”傅念暄点头,“古啸麒是南方商会总会长,他女儿古蒹蒹自然是从小锦衣玉食,倍受父亲疼爱。嫁了人,可就不一样了。即便夫家财力不弱,夫妻感情也很好,但生儿育女,侍奉公婆,理财治家这些事,只能亲力亲为。若是有人占了她原本的位置,受父亲宠爱,长兄呵护,又当如何?”
“她……嫉妒缱缱?”吕琰有些懂了。
“我去找过她三次,便问出详情。他并不是不疼这表妹,只是心底里盼她被人发现带回南方去,怕是自己都难以控制。”
傅念暄喝了口水,继续说:“古蒹蒹告诉我,数年前古啸麒从南方接回一个重伤的少女,重金请人医治,伤势才有点起色。待完全恢复,已过了一整年。少女郁郁寡欢,古啸麒便让她陪伴左右。古蒹蒹这才知道,少女是她表妹。为了抹去过往的痕迹,她改名叫古浅浅,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那个浅。府内下人不再称她为表小姐,而是直接叫二小姐。”
“浅浅……缱缱……”吕琰嘴边噙着一抹微笑,细细咀嚼这两个字,“以前,只有我才这样叫她。”
“古蒹蒹还说……”傅念暄定定看着吕琰,不知该不该说下去,转念一想,吕琰知道实情,大概能多一分不舍,有更多活下去的理由。
“说什么?”吕琰有些心急。
“她说,表妹极不爱笑,目光清冷,柔弱多病,手脚不甚灵活,素有洁癖,且不许任何人男人触碰,所以至今未嫁。”
傅念暄停住,他看到吕琰用手死死抓着心口,几乎喘不过气。他轻轻推了吕琰一下,没有反应。
吕琰脑子乱作一团,内力一滞,伤势便再也压不住。他强迫自己重新运功,半晌才缓过来。随即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傅念暄只是看着,不再说话。他想余缱绻是凤鸣山庄的大小姐,必定身手不错。又因吕琰爱她,余宥成敬她,料想个性本应是十分可爱。如今的古浅浅,竟无半分过去的样子,足见受伤至深。
吕琰蜷成一团,哭了好久。他知道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可这一刻的软弱他无法再掩饰。缱缱一定吃了很多苦,才宁愿假死都不肯见他。曾经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十五岁就被毁伤成这样,都是他的错。若当年他面对家祸时能冷静一些,不让她四处奔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