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者如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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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恢复昔日的平静是在钱秀兰下葬的当天下午，中午的流水宴结束后，前来吊唁的亲戚、帮忙的邻居陆续回了各自的家，剩菜足足装了两盆。
钱秀梅姐弟几个本想将还没有上学的程楚靓和程楚怡带回照顾一阵子，可是被程楚靓拒绝了，程楚靓忘不了外婆那不怒自威的面孔，尤其忘不了那双冰冷的眼睛，她发自内心地不敢靠近。
一起收拾妥当之后，程士俊拉着架子车出门给牛割草去了，未经修理的胡子让他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岁。
程楚璜领着两个年幼的妹妹，将瓮中的脏水倒掉，替换成清水，以方便清洗父亲割回来给牛吃的青草。
傍晚的时候，使用柴火灶的家庭生起了炊烟，做晚饭的时候到了。程楚璜在锅中加满了清水，在蒸笼篦子上放了两碗中午的剩菜和馒头，盖上锅盖，点燃了柴火。火生起之后，小妹妹程楚怡在灶台前烧着火，而程楚璜在灶台上面和着面糊。
程楚怡将家中还残留的青草，放进了刚打满清水的水瓮中，清洗两遍之后，放进了牛槽中。她在往牛槽里面添加青草的时候，仿佛看见了老牛在流泪，暮色逐渐加暗，没有灯光，她看的并不真切，她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拉下了后遗症。
她们分工明确地干着各自力所能及的活，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晚饭做好后很久，她们总也看不见父亲回来的身影，惶恐不安的情绪将她们深深裹挟，在程楚靓和程楚怡的要求下，程楚璜锁了门，带着两个妹妹奔向了父亲常去割青草的地方。
路过前院的时候，程楚靓听到房内传来欢快笑声，她听的清晰，那个笑声来自她小姑姑程水芹家的儿子王文海，那个和她相差没有几天的弟弟。
“都说了，吃饭的时候，是不能笑的，万一呛着了怎么办？”程水芹道。
“妈，你不觉得楚靓姐就像一个熊猫一样吗？两只眼睛又肿又黑！”还没等程水芹搭话，他又道“不对，熊猫都比她强，她又瘦又黑，还死了娘！”
程楚靓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砖头，想也没想地朝着议论自己的房间砸了过去，程楚璜虽然也很愤怒，但还是拉着妹妹走开了，因为她记得妈妈曾经跟她说过，她是姐姐，要照顾妹妹。如今的她们，可不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里面唱到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吗？
玻璃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的欢声笑语，程水芹出门看见是程楚靓姐妹几个，也晓得刚才的话被她们听到了，做贼心虚地把骂骂咧咧的王文海给带到了屋中。
通往田间的路必经过蒲苇荡的代销点，因为代销点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每当晚饭过后，那里就会聚满大大小小等着看电视的人。程楚靓她们从代销点经过的时候，瞬间就称为了议论的对象。
“可惜了，你说她们娘，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咋说走就走了呢！”
“你别说，你一说，我还真发现了，老三家的这几个闺女生的真实齐整！”
“谁说不是呢，只是没有生在好的家庭，怕是以后要早早嫁人了吧！她们家还没有男孩子，老三也年轻，指不定马上会再找一个！这万一生了男孩，她们还能上学？”
“女孩子，嫁人才是正经，识得一两个字得了。老三这几个闺女，将来恐怕是要收好多彩礼吧！真幸福，有闺女真好！”
“闺女好？要是让你生四个闺女，你愿意吗？”
“那当然不愿意，谁想做‘绝户头’？不是都说‘能看绝户头吃饭，不能看绝户头入殓’吗？”
……
闲言碎语声越来越远，待彻底听不到的时候，程楚靓问程楚璜，“姐，绝户头是什么意思呀？”
“那是骂人的话，说的是爸妈生了我们，跟没有生一样！”
程楚靓没有再问下去，绝户头这个词从此在她的心中深深扎了根，等她弄明白‘绝户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让她父亲可以在村里抬得起头。
快接近大堤的时候，程楚靓看见父亲佝偻着身子，费力地拉着装满青草的架子车，夜晚的月色极其明亮，车子和父亲落在地上的影子，就像西西弗斯一样。
后来，程楚靓才明白原来，她们就是压在西西弗斯身上的石头。
看到是程楚靓她们几个，程士俊道，你们几个怎么过来了，家里谁看着呢。
“没人看，家里有啥东西可以看的？又没有值得人偷的东西”程楚璜道。
“家里的老牛不是东西吗，不要看不起你这个穷家，它也是让你可以落脚的地方！”程楚璜并没有接话，而是自觉地在侧边帮着父亲推了车子。
程士俊看着幼小的程楚怡，将她放到了车上，程楚靓也在程楚璜身后亦步亦趋地推着车子。
晚饭是新煮的小米粥及中午的剩菜，虽然是剩菜，那也是程楚靓她们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享受到的待遇，菜还没有出锅的时候，程楚怡就不停地问程楚璜什么时候吃饭，“吃，吃，就知道吃！要不是因为你贪吃，也不会……”，她本来想说，‘要不是因为你贪吃，妈妈也不会死’，可是转念一想，谁不想夏天的时候吃个西瓜呢，妹妹又有什么错，妈妈出事还不是因为她爷爷使劲推程楚靓的那一把吗，妈妈可不希望姐妹几个吵架，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晚饭她们吃的津津有味，程楚靓和程楚怡还打了饱嗝，程士俊看着几个孩子，心里想到，毕竟还小，一顿相对较好的美食，就可以让她们暂时忘却烦恼。
不禁为以后的日子发愁，他更愁的是，如何养活还在医院的那个小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生者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