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itre Sep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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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六，司徒凌本想趁今天有空多去看看缎玉翔，却因为一批大订单到货的事情大清早便赶去了行里。他走的时候缎玉翔还没醒，司徒凌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出门了。
这一忙便是一整天。当司徒凌疲惫地踏进司徒公馆的时候，客厅里的落地钟刚好打完了午夜的第十二响。
这么晚了，缎玉翔估计已经睡下了。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缎玉翔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当然没有开灯。但借着从窗户投进来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坐在床上。
司徒凌伸手开了大灯，明黄的灯光将缎玉翔脸上的惶恐照得清晰。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听到了他的声音，缎玉翔脸上的惊慌渐渐退去，恢复了原本的苍白。他微微向司徒凌的方向侧着头，目光却始终飘渺无焦，回话时，嗓音嘶哑：“睡不着。”
昨天余劭清叮嘱过他，像缎玉翔这种后天全盲的病人一开始会因为失去了光感而无法判辨昼夜，导致作息紊乱睡眠颠倒，要通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才能慢慢纠正。
司徒凌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在里面兑了一点热水，然后执起缎玉翔的手让他握好，平声道：“多喝水，你的感冒还没好。”
缎玉翔两手顺从地捧着水杯，却没有喝。
司徒凌微微皱起眉。“怎么不喝？”
缎玉翔低着头，手指缓缓抚摸着透过陶瓷杯传来的温热。
“不渴，不想喝。”
“再不喝嗓子就该哑了。”
“哑了就哑了吧。”缎玉翔淡淡地说。
司徒凌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缎玉翔。
虽然司徒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这种无言的坚持却能让人感到一股莫名奇妙的压抑。可缎玉翔也是倔强的，早已习惯了咬碎牙齿去忍受。一时间，两人便这么僵着。
沉默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最后还是缎玉翔先妥协了。他轻叹一声，小小地抿了一口水。
司徒凌接过杯子放回床头柜上，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手，道：“早点休息。”说完，便起身朝房门走去。
关灯的那一刹那，他看到缎玉翔落寞地坐在床上，失神地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
他该是难受的吧……可是司徒凌从来都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
一连几天，缎玉翔的情绪都很消沉。
他经常睡到下午两、三点，醒了以后却不起床，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发呆，到了晚上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直到把身体挨得疲惫不堪，才沉沉睡去。
偏偏这两天司徒凌特别忙，根本无暇顾及缎玉翔。因为接近圣诞节，行里几乎每天都有货出运。司徒凌常常七点半不到就要出门，昏天黑地地忙一天，等到家总得九点以后，再处理一些文件，差不多就该十二点了。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尽量每天早晚都去缎玉翔的房间瞧一眼。有的时候缎玉翔还在睡，有的时候缎玉翔是醒着的。那种时候司徒凌便会简单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咳嗽之类的话。也就是面对他缎玉翔还能勉强开口回个话，虽然他总是答得心不在焉。
每每看着他消极地坐在床上发愣，司徒凌总是想，再给他一些时间，毕竟他刚刚盲了眼，毕竟他只是个孩子。
浑浑噩噩地忙了一周，又是个星期六，司徒凌本来约好的一个客户因为北边下大雪而没能赶到上海，让司徒凌白白赚了半天闲。他草草地打理好了剩余的工作，一点半不到便离开了洋行。
他到家的时候，司徒雄已经跟两位太太去听戏了，二少奶奶带了儿子到娘家串门，偌大的司徒公馆里倒是难得的清静。
司徒凌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女佣，向缎玉翔的房间走去，心情难得地愉悦。
刚过走廊的拐角处，正好看见一个端着饭盘的女佣从缎玉翔的房间里出来，朝着他这边走，走了几步，才慢半拍地发现前头有个人在。
“大、大少爷！”那女佣惊呼道，立刻停下了脚步，诚惶诚恐地低着头。
司徒凌停下脚步，沉默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这应该就是他特意吩咐徐妈从厨房调来侍候缎玉翔的丫环了。他这一个星期都在忙，没怎么和她照过面，不过现下看看，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憨厚的，胖嘟嘟的脸颊红润得颇为讨喜。听说人也老实得很，没什么花花肠子，就是有点懵，不是很机灵。尤其是她一见司徒凌就这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让他很是不待见。
“叫什么名字？”虽然他语气平平，并听不出喜怒，却因为高出她十几公分，而且习惯性地冷着脸，不经意间压迫力十足。
“我、我叫巧珠。”
“多大了？”
“过、过了年就十九了。”她答得惴惴。
“三少爷的事情，徐妈都跟你交代清楚了？”
“是、是。徐妈说，三少爷眼瞎，腿脚也不好使，让我小心伺候。”
司徒凌淡淡地皱了皱眉。
“以后不要瞎不瞎的挂在嘴边，特别是在三少爷面前，知道了？”
“是、是！”巧珠吓得一哆嗦，连连鞠躬道歉。
司徒凌看了她一会儿，才朝缎玉翔的房间扬了扬脸，问：“三少爷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巧珠毕恭毕敬地回答。“就是有点咳，没什么精神，一直在床上躺着。”
司徒凌眉头蹙了起来。
这也算‘挺好’？
看来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粗枝大叶，还得让徐妈好好教导教导才行。
“那这个呢？”司徒凌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粒米未动的饭盘。“这个是怎么回事？”
“三少爷说他没胃口，让我拿走的。”
司徒凌眯了眯眼。
“他午饭没吃？”
巧珠诚实地摇头。
司徒凌沉着脸忖了片刻，吩咐道：“去把饭热一热，和我的份一起送到三少爷房里。还有，以后如果三少爷再不吃饭的话，你要及时告诉我。”
“哦，我知道了，大少爷。”
“下去吧。”
目送巧珠略显慌张的背影离去，司徒凌转身向缎玉翔的房间走去。
遵从他的吩咐，窗帘没有被拉上，屋里一片明亮。午后的阳光很充足，屋子里一片明媚橙黄从窗子里射进来，柔和而绚丽。
相对而言，呆呆地躺在床上的缎玉翔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即便听到声响，他也没有动，一双无神的大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目光飘渺。
司徒凌缓步踱到缎玉翔的床边，默了一会儿，问：“怎么不吃饭？”
缎玉翔朝他的方向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他右侧的后方，没有焦距。
“不饿。不想吃。”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都没说话了。
“就算不饿也该多少吃一点，这样身体才能好。”
“就算好不了，又有什么区别？”
司徒凌一怔，连日来的纵容忍耐瞬间到达了极限。他瞪着缎玉翔，愠怒道：“眼睛看不见了，日子就不过了么？”
缎玉翔却不为所动，淡然地反问：“什么日子？怎么过？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房间里没了动静。
司徒凌的表情渐渐冷下来。
很好，他将近半个月的纵容宠让换来的竟是这么个自暴自弃、不死不活的样儿。
司徒凌瞪着缎玉翔的眼里盛怒急骤，下颌的轮廓一显再显。倏的，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用力甩上了房门。
缎玉翔一颤，那声重重的关门声仿佛直接砸在了心口上。他缓缓躺回床上，闭上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
过了一会儿，巧珠端着两份热好的午饭进了屋，左右看看，却不见司徒凌的影子，便脱口问道：“哎？大少爷哪里去了？”
缎玉翔深深吸了口气，叹息般地道：“走了。”
被他气走了。终究是被他气走了。
可是没过一会儿，司徒凌又回来了。
缎玉翔又惊又喜地撑起身体，却听到司徒凌冷声吩咐：“出去！”
正在收拾的巧珠见司徒凌满脸寒霜，顾不得惊慌，二话没说便匆匆跑出了房间。
缎玉翔听到关门声以及司徒凌沉稳的脚步声，然后‘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厚重的东西被放下了。接着，司徒凌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正朝他这边走过来。
“起来。”
缎玉翔一愣，还没弄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觉得身体悬空，被司徒凌一把抱起来了。他惊呼一声，本能地攥住司徒凌的衬衣。
“干、干什么？”
司徒凌没有回答，沉默地抱着他走了几步路便又把他放下了。
缎玉翔四处摸索了一番。是他的轮椅。
“什么意思？”他问。
司徒凌依旧不回答，待他坐稳了，便推起了轮椅。缎玉翔惶恐地坐在轮椅上。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去向让他害怕，司徒凌的沉默让他不安，可当他紧张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轮椅却停下了。
“来。”司徒凌执起他的手摸上一雕着弧形花纹的半圆木盒。“这是个收音机，开关在这里，这下面有两个摁钮，左边这个调台，右边这个调音量，顺时针转调大音量，逆时针转调小音量。”
缎玉翔皱着眉别过脸，司徒凌一松开他便收回了手。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以后你白天在家里，可以听些相声、戏曲什么的。早晨和傍晚还有新闻。我房里还有台留声机，不过很就没用了，得送去修。等修好了我就拿过来。”
缎玉翔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司徒凌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良久，缎玉翔伸手向前探了探，触到收音机，仔细地摸索起来。
他的手指来回描绘着收音机交错突起的部分，侧着头问：“这个是什么……”
次日早晨，巧珠端着早饭走进缎玉翔的房间，本以为他又得无精打采地在床上发一天愣。不料她刚把饭盘放下，缎玉翔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她的方向说：“巧珠姐，把我的轮椅推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第7章 Chapitre Sep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