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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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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晞月重生(八)
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一。
乌拉那拉氏如懿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金玉妍晋为贵妃,协理六富;同曰晋舒嫔叶赫那拉氏意欢为舒妃,令贵人魏嬿婉为令嫔,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
炎热的夏天你总是睡不踏实,早早就醒了。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你问伺候的小太监小安子。
他和另一个小太监小康子是亲兄弟,才十五六岁,因家中实在贫困,不得已只能进宫谋出路。他们是先皇后丧仪结束后皇上送来的,说是两人年岁小,听话,好教,又说什么特地赐了他们“安康”之名,寓意贵妃能身体康健,实则不过是派来监视她的人。
这两兄弟来你这里之前是在上书房伺候阿哥们读书的,耳濡目染下,文史经典多少也懂一些,也能够读书写字。
“今日是皇上大封六宫的册封礼。”
“哦。”
你拿起筷子吃早饭,面前是一碗素净的面,微黄的鸡蛋面煮熟铺在碗底,浇上一勺滚烫的清汤,两根烫好的青菜,一个金黄的荷包蛋,两勺酱油,一勺醋,一滴香油。
“主儿,今儿有什么想吃的,我先让御膳房备着。”沫心问你。
“让吴嬷嬷去拿些肉菜,今日咱们就在小厨房做好了。”夏天还好,冬日御膳房的菜经过一层层检查试毒传过来之后已经凉了,美味的食物也变得无味。
“是。”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你每日抄经、念经,读书写字,下棋画画,有时候还和沫心他们踢毽子,学习射箭,倒也过的充实。
很快就到了皇帝的万寿节了,万寿节是八月十三。自过了七月十五中元节,来自密宗的大法师安吉波桑便领着一众弟子入紫禁城,暂住在雨花阁中修行祝祷,为皇室祈福,直到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是宫中难得的盛事。因为安华殿主供释迦牟尼佛,而雨花阁则是藏传佛教的佛堂。藏传佛教盛行于川藏,又与和清朝皇室紧密连接的蒙古息息相关,所以宫中笃信藏传佛教之人众多。上至太后,下至宫人,无一不虔诚膜拜。
“主儿,您不去拜见一下安吉波桑大师吗?”沫心见他们主儿日日礼佛,很是虔诚,为何大法师来了宫中,她却闭门不见客,也不去拜见。
你在园子中浇花,这十几盆牡丹是皇上前几日差人送来的。凤凰、牡丹,本是一国之母才可享有的,你不知他送你这些僭越的花来是什么意思。
“大师和他的一众弟子都是男子身,我身为后宫妃嫔,还是避讳些的好。”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可世人总是被眼前所见之事迷惑,当蜚语流言为真。皇帝多疑,心胸又狭窄,容不得任何人任何事将他的江山染上一丝灰尘。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暴戾的本性,以微笑面对世人。
“可太后,其他妃嫔,甚至于宫人都去虔诚膜拜了。”
你捏起一株牡丹,仔细欣赏着艳丽的花瓣,“膜拜的人越多,越会惹皇上不快。”
“为何?”
你笑着将花从枝桠上掐了下来,拍了拍沫心的肩膀,示意她蹲下,“听闻大师长相俊秀。”
你扯掉几片牡丹的花瓣,只留花蕊与花蕊旁一圈花瓣,而后将花插到了沫心的发髻上,“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顶礼膜拜另一个男人,更何况是一国之君的皇上呢。”
“真好看。”你将沫心拉了起来,拉着她在园中石桌旁坐下,“坐。”
“主儿,这于礼不合。”
“这里也没外人,有什么合不合的。”你拉着沫心的手,看着她,“沫心,你陪着我这么多年了,也没享过什么福,等皇上的万寿节一过,我就许你出宫,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你对沫心是有愧疚的,七皇子永琮染痘薨逝那一年,沫心的娘亲也因染了痘疫离世了,因你被囚禁在咸福宫中,导致沫心也无法出宫送娘亲最后一程。
“不。”沫心连忙跪下,“娘娘你是要赶我走吗?”
你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和我一起被这红墙绿瓦囚禁一辈子。”
“我不出宫,我要一直陪着主儿,伺候主儿。”沫心激动道。
“那好吧。”你看着她沉默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拉她起来,“如若哪儿天你想出宫了,我一定竭尽所能送你出去。”
宫中残酷宛如噩梦,或许比噩梦还要无情。梦还有结束的时刻,这却是一条不死不休的不归路……
看着摆放了满满长廊的牡丹花,你想起了初入潜邸不久后,还是四阿哥的皇上带你们去木兰围场狩猎。你不会骑马,便在湖边的驻地等着他。等着他猎了满满的猎物回来,等着猎物被剥皮拔毛清洗,然后直接在湖边烧烤,等着他将烤好的肉送到你嘴边……
他回来了,夕阳下他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金光,英俊的相貌彰显出阳刚之美。当时你看痴了——他是如此英雄、如此豪迈,真是天下无双的奇男子!我应该爱他,当时的你想。他给了我崭新的家,给了我崭新的身份,帮我脱离枯燥乏味的生活,给我一缕光。他是太阳!照耀我的太阳,也是要照耀整个大唐、整个人世间的太阳。
当时的木兰如此雄壮壮阔;当时的湖水如此波光滟滟;当时的他如此豪情万丈;当时的她如此天真无邪!
如懿统摄六宫,对皇帝万寿节此等大事自然不敢怠慢。一来孝贤皇后去世后,皇帝郁郁寡欢,少于嫔妃亲近。二则自乾隆十二年四川藏族大金川安抚司土司官莎罗奔公开叛乱,朝廷派兵镇压失败,皇帝一怒之下改用岳忠琪分两路进攻大金川,莎罗奔溃败乞降,顶佛经立誓不再叛乱,宫中祈福,也可求国家祥和。
你得了一串七宝手串,经由武大人带来给你,你不解,“这是何意?”她虽礼佛,却仅限于读诵抄写,不曾用过经幡手串。
武暨跪下为你把脉,“娘娘还不知吧。”
“宫中又出什么事了?”
“皇贵妃娘娘被污蔑与大师私通,皇上大怒。”听闻有下人亲眼所见大师在雨花阁亲送皇贵妃手串,并为她戴上,还有一封皇贵妃的回信,信中写的是《西洲曲》。
“西洲曲?”你读书并不多,不知这西洲曲是为何?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得君手串相赠,已知两下之情。此物凭惢心带与君为证,君若有心,今夜候君于翊坤宫冬暖阁,相知相识,如来与卿,愿君两全。”武暨起身,收起丝帕和腕枕,“前几句《西洲曲》原是女子对情郎的执着相思,又有莲子和同心结为证。后面的话,本是情僧六世□□仓央嘉措的诗句化用,若真是妃嫔与喇嘛私通,倒真是恰当之极。”
你不急着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疑惑,“如懿不可能与人私通。”她对皇上的情深意重藏不了,假不了。
“皇贵妃娘娘自幼家学,通晓满蒙汗三语,所学的书法师从卫夫人簪花小字,宛然若树,穆若清风。宫中嫔妃通宵诗书的不多,更无其他女子学过卫氏书法,要仿也无从仿起。”武暨话语一顿,看着你,“皇上说,若是慧贤皇贵妃还在,或许能临摹几许,但慧贤皇贵妃早已乘鹤而去,更无旁人了。”
你看着七宝手串,怒意涌上心头,“是皇上让你带给我的?”
武暨点头,“是。”
“他怀疑是我诬陷如懿?”你挑眉。
“微臣不知。”不知更不敢随意揣测。
你将七宝手串扔到桌子上,“还给他吧。”
“这——”武暨为难,哪儿有皇上送出东西,嫔妃不收的道理。
你细眉一立,“沫心,更衣。”
“娘娘,您这是作甚?”武暨不解,沫心也不解。
你起身,傲然孑立,“亲自送回去。”
如懿被禁足,惢心进了慎刑司,虽已禁止谈论,但宫中仍有人悄悄的谈论皇贵妃与大师有私情一事。
你直接去了养心殿,皇上正在里面批改奏折,或许也是在为如懿的事情烦恼。
你不顾李玉的阻拦,直接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哎呦,我的娘娘阿,您这是做什么阿。”小康子在门外急的拍腿。妃嫔犯错,他们这些奴才也要跟着倒霉。
皇上抬头看了你一眼,目带不悦,“越来越没规矩了。”
“还给你。”你将七宝手串放到书桌上。
“这是朕的赏赐。”
“谢谢,不过我不想要。”你看着他。
皇帝向后仰,舒适的靠在长椅上,看着你,不见喜怒。
你见无人给你送凳子,直接自己端了一个过来,一屁股坐下,“你怀疑如懿和大师私通是我诬陷的。”
“朕为何要怀疑你?”
“因为你认为只有我能临摹如懿的字。”
“没有。”
你冷笑,“既然没有,为何要让武大人带七宝手串给我。”
“你想多了。”皇上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李玉。”
李玉从门快步进来,低头弯腰,“皇上。”
“给贵妃上茶。”
“不用了。”你打断他,站起身,“我只是来告诉你,这后宫中,能模仿如懿字迹的不止我一个,与其怀疑我,不如想想谁更觊觎皇后之位。”
你转身离开,皇上在你身后道,“再这样就让教习嬷嬷去重新教导你规矩。”
你头也不回,“我又病了,要养病。”您后宫中的纷争,与我何干,我已经时时躲着了,为何还要牵扯到我。
皇上不怒反笑,“李玉,吩咐下去,贵妃病重,不宜惊扰,让御膳房、内务府有什么好的东西紧着贵妃来。”
走到门口的你微微回头,勾起一抹冷艳的笑,“别,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御驾前呼后拥,果然到了翊坤宫前。彼时斜阳如金,照在那宫苑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流光如火如霞,刺眼夺目。如懿只觉得这几日望眼欲穿,心中早就焦虑如焚,只是一向自持身份,不肯在人前流露。如此,却又多了一重压抑。
皇帝到来时太监一下一下的击掌声遥遥递来,外面宫人早跪了一地。如懿看着皇帝穿着一袭家常的素金色团龙纱袍徐徐步入,面容越发清晰,如能和心中所思的样子密密重合,不知怎的,便生了一重酸涩之意。
从来,他便一直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却并不曾如她期待一般,信重于她。
庭前一株株石榴花树,开得团团簇拥,烈烈如焚。她只凝睇着他,执意地问:“臣妾无甚可辩,只问一句,皇上是否肯相信臣妾?”
皇帝并不肯看她。有那么片刻的沉寂,如懿几乎能听见更漏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如千丈碎冰坠落深渊,激起支离破碎的残响。真的,只有那么片刻,仿佛就在那一呼一吸之间,足以让她心底仅余的热情急转直下为荒烟衰草的颓冷。
终于,皇帝的声音渺渺响起:“不是朕肯与不肯,而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能不能让朕的心接受且相信。”
如懿听皇帝这样说,心里更揪紧了几分。“皇上这样问,是不是因为惢心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上前一步跪下,急切道,“皇上,到底惢心受了多重的刑罚?”
皇帝的神情淡漠得如斜阳下一带脉脉的云烟:“她不会死的。”
如懿被禁足,你却没有。每日晚间,你总会换上寻常衣服,脱掉花盆底,带上沫心和小安子、小康子,在这宫中走走逛逛,散步加消食。
走着走着你们就走到了翊坤宫门口,你一个眼神,沫心便上前,从袖中拿出银钱,分给了在翊坤宫门前看守的守卫。
“两位大哥,这位是我们和贵妃娘娘,她想同皇贵妃说上两句话,劳烦您通报一声。”
守卫颠了颠手中的银钱,点点头。没一会儿,如懿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个嬷嬷,是皇上派来监视如懿的。
“好久不见。”
隔着门,你对着如懿微笑。自先皇后丧仪你晕厥之后,你们再也没见过。
“不知道贵妃有何事?”
如懿同以往一样,即便是遭遇此大事,依然强忍着心口重重紧皱的郁结,清静淡漠的眸子依然如旧,仿佛是一泓不见底的深潭,不过轻轻漾了一圈涟漪,微红的眼眶无声诉说着她的哀伤、忧愁。
“如懿。”你看着她,轻轻叹息,眼中含着一丝怜悯,对如懿的怜悯,也是对皇上的怜悯,你怜悯如懿看不清皇上的本性,更怜悯皇上不珍惜对他情深无二的如懿,“你以为凭着多年的情分,相知相许,皇上会相信你。”
“只是所谓清白从不是用情分来断定的。”更何况我们的皇上从来不是一个有情分的人。
如懿仰起脸,缓缓地浮上一层稀薄的笑意,恍若月初时分清冷暗淡的月光:“是啊,我以为皇上会相信我。”她只是忘了,皇上对她的的情分,也是对旁人的情分。
除了心里的抵死不认,她并没有多余的办法来证明自己。原来所谓情分与信任,是可以被身外之物轻易击碎的。她唯有自己,唯有海兰,唯有弥足珍贵的可以信赖的人。而那人,却不是他,不是自己枕畔相守多年之人。
这,算不算一个冷冽的讽刺?
你看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劝慰,“如懿,千万不要和你姑母走同一条路。”情深似海,是帝王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如何能珍惜。
“仔细想想,这宫中谁最后可能害你,谁最有可能污蔑佛僧。”这般情深,在这宫中,并非好事。
你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跟在如懿身后的四个嬷嬷,离开了。
“沫心,去慎刑司打点一下,跟行刑的嬷嬷说,适可而止。”你心中明白,惢心在慎刑必受了两份重刑,一份来自陷害如懿之人,另一份来自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