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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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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晞月重生(三十九)
如懿迷迷糊糊醒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萦绕心间的只有方才那个梦。那梦平淡而琐碎,谈不上多美,却也不算恐怖,宛如她在深宫中经历的那一个个无聊、无趣的日子……
夜还很深,四下一片黢黑,隔着窗棂纸能看见夜空的点点繁星。
恍惚良久,记忆才渐渐恢复,她意识到自己一如既往躺在阔大的紫檀莲花雕花床上,赶紧闭上双眼,翻个身继续睡——那个平淡的迷梦固然不好,却比现实的迷梦强多了。宫中的日子除了无聊、无趣还有无奈和无望。
不过无论她如何努力,却再也睡不着。每天都一样,这种生活固然单调,却也谈不上辛劳,哪有许多的觉可睡?她强自闭着眼睛,想唤起一些美好的记忆,让甜蜜往事催起睡意。然而往事便如一口枯竭的深井,空空如也,无计可施。
她何曾有过有什么甜蜜往事?所拥有的只是无尽的寂寞和苦难,或许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但与之一蒂双生的还有恍如隔世的痛,回忆只能令她更加神伤。
自床上坐起,如懿拢了拢头发。
“娘娘,怎么醒了?”蓉佩掌着灯走到床边,点燃了床边的两根白鹤状铜烛台。
“睡不着了。”
“才子时,再睡会儿吧。”蓉佩劝道。
如懿没有回答,而是问,“昨夜是谁侍寝的?”
“无人侍寝。”蓉佩端了一杯热茶给她,“乌雅大人对皇上的处罚不满意,昨儿晚上进宫后一直没走,现在还在养心殿。”
如懿喝了一口热茶,“蓉佩,梳妆,咱们去看看。”
蓉佩看了看她,“是。”
乌雅大人现在虽老得龙钟不堪,但谁都知道,当年他金戈铁马,雄风盖世,哪个亲王的账都不买。凭这点老威风,三朝元勋的牌子,从没有人敢碰摸过,虽早已不问朝廷之事,但任谁见到也要尊称一声乌雅大人。
西暖阁中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十分庄重肃穆,老人家腰身挺立的坐在椅子上与皇上对峙。
“皇上为何要偏袒令贵妃?”
“并非偏袒,此事乃是宫女私人为之,令贵妃御下不善,朕已经处罚她了。”
乌雅大人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小小宫女有如此大的胆量?有如此大的本事?”
皇上微笑道,“令贵妃身怀皇——”
“嗣”字还未出口,便又被乌雅大人顶了回去,老人家根本不买他的账,“周氏也身怀皇嗣,为何定处死,而令贵妃却只是禁足。”
皇上继续笑道,“令贵妃性子软,胆小,万万不敢做出这等谋害皇贵妃之事。”
“是吗?”乌雅大人冷哼一声,“皇上如此偏袒,老夫无话可说。”
见他如此不给自己脸面,皇上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皇贵妃并非你亲女,如何能让您半夜入宫呢?”自先帝登基之后,他便再没踏入过皇宫。
“谁说她并非我亲女?” 乌雅大人冷笑一声,“晞月生母骁骑校马维藩之长女马氏原是要嫁给我做侧福晋的,是康熙爷念在高斌治水有功,非要指婚于他,让马氏去做了高斌第二任继妻。”
皇上一时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乌雅大人继续说道,“马氏嫁入高府时已有一个月身孕。”
如懿站在门口,眼一瞪,身体一晃,差点跌坐在地,幸得蓉佩紧紧的架住了她。
皇贵妃是乌雅大人亲女!!!
她定了定心神,只听皇上略一迟疑笑道,“其实朕早有严惩之意,只因皇后与令贵妃交好,认定令贵妃与此事无关,执意如此,才会仅让令贵妃禁足。或许后宫事务冗杂,皇后太过操劳,许多事没来得及禀报朕,自己就由着性子办了。皇后是一国之母,金口玉言,话已说出如何能收回,她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朕总不能驳了她的脸面。”
如懿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只觉胸口一阵猝不及防的绞痛,仿佛被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皇上又道,“严惩令贵妃之事,朕完全赞同,待令贵妃产下皇嗣,朕与皇后商量后定会严惩。”
我何曾与令贵妃交好?后宫中哪件事我没禀报你?哪件事是由着我性子办的?到头来偏袒令贵妃竟都成了我的错、我的责任!
如懿几欲冲进去质问皇上,但是话到嘴边又强忍了回去——这便是九五之尊,犯错的永远都是臣子,怪不到臣子就怪宦官,怪不到宦官就推给女人!传承千年的道德也无外乎如此,皇帝永远都是圣明的。
人声渐歇,乌雅大人离开了。
如懿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娘娘?”蓉佩有些忧心的看着如懿。
“夜深了,想必皇上也要休息了,本宫还是不打扰了。”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当值的守卫太监听。
凌云彻看着如懿纤细瘦美的背影,发簪上垂落的碎蓝宝珠珥流苏被风拂动,闪着粼粼的光。她虽然一直是笑着的眸子幽怨而深黑,那笑意是那样悲切,仿佛再多的眼泪也比不上那一缕微笑带来的伤悲。凌云彻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仿佛被利针穿透,那么疼。
“在宫中做奴才,一定要认识一个错字。做人不可以走错路,做事不可以批漏出错,有很多事做错了是改正不了的,奴才服侍主子做得好做得妥当,你以为是为他们吗?说穿了,其实是为了你们自己,因为做错一件事要认错,不只是用嘴巴或是用膝盖,而是用自己的命。”
你倚靠在床上,看着春蝉奉令贵妃命令送来的补品,浅浅一笑。
春蝉低着头,“皇贵妃所言奴婢不知何意。”
你笑了笑,“不,你知道。”
弯着腰的春蝉微微抬头,只见你面代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再继续错下去,你的下场不会比澜翠好。”你将礼品收下,“替我谢谢令贵妃。”
春蝉走后,沫心走到你身边,“娘娘,这就让她走了?”
“不然呢?”你靠在床上继续看书,她能如何?把春蝉扣下?还是直接杀了她?
罢了,既然天都不收令贵妃,那便让她在活儿一段时间吧。
命运祸福实难预料,转机往往只在一瞬。
“娘娘,皇后和愉妃来看您了。”小安子进来通报。
“请她们进来。”
如懿她们进来后沫心连忙关上房门,坐到榻边打量着你,“这都小半月了,怎么还是如此憔悴。”眼窝深陷,唇白如纸。
你笑了笑,先是一碗毒药,又经历了大出血,别说是她,就是头牛,没个几年怕也养不回来。
“没事,养养就好。”
如懿皱眉,“怎么会没事?前几日我差人送来的人参用了吗?”
你点头,“用了。”实则不然,你根本不喜欢那些东西。每日不是人参就是鹿茸,要不就是灵芝,一大堆燥热滋补药物吃下去,没病也能补出病了。
愉妃看着你,“春蝉来做什么?”她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春蝉走后才进来。
你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托盘,“代令贵妃来看看我。”
如懿与愉妃对视一眼,均忍不住笑开了颜。
“看来令贵妃也听说了乌雅大人连夜进宫,逼迫皇上处死她的事情了。”愉妃道。
宫里的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都要多。藏匿在宫苑红墙碧瓦之下的犄角旮旯里,嘈嘈窃窃,鬼鬼祟祟,交头接耳,蠢蠢欲动。像灶房里老鼠的窸窸窣窣,像墙头草左摇右摆,一只耳朵咬了另一只耳朵,好话赖话,一律咬着牙舔着舌头咀嚼着吐进吐出。只有添油加醋,没有短字少句。
这便是后宫的闲话了,没有一日断绝,倒像是无边无际的春草,漫无边际地滋生着。往这闲话的波澜起伏里投下一块惊涛巨石的,便是乌雅大人逼迫皇上处死令贵妃一事。
你与沫心对视了一眼,颇为无奈,本是女人间的事,怎么也没想到会惊扰到闭门养老的乌雅大人。
小康子端了一些点心和一个炖盅过来,“娘娘,今儿一早二爷便送了一副新鲜的鹿胎来,沈嬷嬷用红糖炖了,您趁热吃了。”
你皱眉,身体往后靠,“拿走,我不吃这种东西。”
小康子将炖盅的盖子打开,“沈嬷嬷手艺好,这鹿胎一点腥味都没有,知道您嫌恶心,已经将鹿胎取出来了,现下里面只有些紫米,红枣,枸杞,红参之类的东西。”
“娘娘,您不是总问沈嬷嬷是如何保持的这么好吗?她便是常食鹿胎。”沫心也跟着劝,从小康子手中结过炖盅,喂给你吃。
“真的!?”你虽怀疑,却也张开了嘴。任何女人都抵挡不住青春常驻。
这玩意其实你已经吃了好多天了,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也没觉得恶心,后来无意中得知是鹿胎,便总是觉得恶心。
没一会儿,小康子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是两份同样的炖盅,“两位娘娘,这鹿胎最滋补了,您二位也进些?”
如懿和海兰也不跟你客气,接过炖盅,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这鹿胎,确实无一丝腥味,若不说还不知道呢?”海兰道。
你点头,“沈嬷嬷的手艺特别好,你们要是喜欢,我日日差人给你们送去。”
海兰笑道,“那臣妾便不与皇贵妃客气了。”
这年冬天格外寒冷。
魏嬿婉望着窗外凄寒如雪的月光,揉了揉干涩的眼,哑然哭泣。
“令贵妃这次怕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我看也是,乌雅大人几十年不曾入宫了,此次竟然半夜入宫,可见他有多生气,听养心殿传来的消息,皇上说待令贵妃生子便决定。”
“什么决定?”
“是贬为庶人还是直接去母留子。”
“幸好其他阿哥公主自出生就给了其他娘娘抚养,否则现在定也要受他们额娘连累。”
被禁足的数日里,魏嬿婉坐在冰冷的宫殿中,听着看守永寿宫的嬷嬷们、太监们毫不避讳的嘟囔。
“这些年令贵妃起起伏伏,也没见她倒下。”一个不赞同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吹入魏嬿婉耳中。
人人都以为她完了,是么?不会,一定不会,这么多年她什么没经历过,每每不都熬过来了吗?皇上还是疼爱她的,更何况她还有儿子。
“以前同现在不一样,皇贵妃家世显赫,就连皇上,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这个声音包含着鄙夷,“令贵妃族中有什么人阿?别说皇贵妃了,在这宫中,令贵妃除了皇上的宠爱她还有什么阿。”
“有皇上的宠爱那不就够了吗?”
鄙夷的声音越发鄙夷,“那是以前,以前的令贵妃还年轻,一切还可以重头来过,可现在呢?年老色衰,身后又无家族帮扶,哪儿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风从门缝中吹入,发出呜呜声,仿佛也在替自己申诉着无尽的委屈、失望、惶恐与愤恨。
不会的,我还是皇贵妃,我还有儿子,我还有机会。
“娘娘,内务府那帮奴才,拜高踩低的,找他们要点碳,等了半天。”春蝉从门外进来,带进来无数风雪。
魏燕婉看着她怀中的碳,眉头一竖,“怎么就这么点,每年的份例也不止这么一点。”
“内务府说每年的碳分量也就那么多,往年天气没有那么冷,后宫中妃嫔没有那么多,便能多分些,今年天气冷,妃嫔多,得紧着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用。”
魏嬿婉气急,“本宫是贵妃。”
春蝉没有回话,怯怯的看着一眼魏嬿婉,“娘娘,奴婢先去将炉子点上,您肚子里还有皇子,千万别冻着。”
魏嬿婉无声落泪。仿佛只有这温热咸涩的泪水,才能抵御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惶惑。连皇上都不要她了吗?皇上连她腹中的孩子都不在乎了吗?
如懿与海兰坐在门檐下披着厚重的裘皮看雪景。
“姐姐,周氏的孩子你真要让她生下来?”
如懿看着不停飘落的白雪,“本宫的十三阿哥没了,本宫怎能容忍罪魁祸首生下孩子。”如若不是她挑唆皇上处死欧将军,欧将军如何会被逼入绝境奋起反击,如若不是如此,她的永璟怎么会死。
她的永璟死了阿,她年仅四岁的永璟死的那么惨,甚至在他死后还要被惊扰。是她这个做额娘的无能,不能救永璟,不能保他死后安宁。她不能责怪皇上,不能要皇上还命,那便由她们来还吧。
“周氏已孕五月,胎儿成型,只怕难以打下。”海兰心中也十分不忿,她的不忿一半是因为周氏,另一半是因为皇上。如果不是他们,永琪的一条腿也不会残废。
如懿轻轻一笑,“当年金玉妍用朱砂害了玫瑰人怡贵人的孩子,今日本宫也要效仿一下。”
海兰忧心道,“那法子不能再用了。”
如懿微微转头,看着她温柔一笑,“这天下有毒的,伤胎的并不只有朱砂一种。”能藏于炭火、饮食中的也不仅只有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