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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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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晞月重生(三十五)
许是十三阿哥死的太冤了,许是皇上心中内疚。十三阿哥虽年幼,丧仪却办的十分“盛大”。
夏日的炎热并没有减轻伤痛,裹挟着暖意的风更是无情,绵绵吹过皇宫,空旷的殿宇发出呜呜的悲鸣声。殿前白旗白幡飘摆如云,庭中帷幔已撤去,群臣为十三阿哥服孝,三品以上立于殿,三品下立于庭,皇亲陪于灵旁。诸后妃、皇子皇女跪于左右,泣不成声;殿内外文武百官也随之呜咽。
这场面,于当年富察皇后去世何其相似,当年他演了一个爱妻的丈夫;如今他演了一个慈爱的父亲。
“娘娘,别再忧心了,十三阿哥今夜便能在皇陵安睡了,无病无痛,无忧无伤,该为他高兴。”
蓉佩搀扶着如懿,连续几日的丧仪祈福已经结束了,十三阿哥被运往皇陵安睡。
天气炎热,即便是有石灰封存,泡过水的尸身也不能久放,原本的商议是直接运去皇陵安葬,怎知皇上看到迎接的百官大臣后,突然改了主意。到了今日,即便是一层层的石灰垫在身下,一层层的石灰盖于身上,各种防腐草药涂抹灌入,也没能阻挡小小的身体发臭腐烂。
生身父母,皇子皇亲,后宫妃嫔,文武百官,太监宫女……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永璟发臭腐烂不成人形。每个人都在流泪,只是不知这眼泪是真心为十三阿哥惋惜还是被腐臭味熏得流泪。
夜色如涨潮的江水,无声无息便拨染了天空。
“娘娘,出巡多日,又历十三阿哥丧仪,皇上要在养心殿处理政务,这几日就不来后宫了。”皇上让李玉前来传话。
如懿明白,亦不勉强,便道:“皇上专心政事,本宫明白,也一定体谅。”闻了好几日腐臭味,哪里还有心情宠幸妃嫔。
与李玉同来的还有凌云彻,他躬身,清癯的面容诚挚而略显悲伤:“如若当时微臣即使相救,阿哥也不会——”
“不怪你。”想起永璟落水的一幕,如懿眼中浮起隐隐潮气,“本宫要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护着他。”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还时时注视着永璟,还努力突出包围想要救永璟。
他躬身,容色轻淡而哀戚:“那是微臣的本分。”
并未以官职相称,也不如常日一般唤他“凌大人”,这样简短的语句,无端地让他觉得亲切。然而,他并不能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以略略谦恭的姿态,和李玉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
“回去吧。”你轻叹一口气,“永璟要去皇陵眠了,咱们不要让他睡的不安稳。”
“走吧。”如懿的睫毛上盈着一滴晶莹的泪,她极力忍住,别过头去道,“皇贵妃说的对,咱们不要打扰永璟了,让他好好睡吧。”
今日回宫阁的路特别长,特别静。
“李玉,那两个女人皇上准备如何处置?”你问李玉。
李玉低着头有些诺诺:“皇上近日忙于政务,还没来得及处置她们。”
“是吗?”你看了李玉一眼,轻哼了一声。
容珮不满,低声嘟嚷道:“此等罪妇,早该处决,如何还能带回京城。”
“大约是皇上舍不得吧。”你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兰,“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为何令贵妃做了那么多事皇上却不处决她。”微微停顿,你继续道,“现在看到了王氏我便懂了。”
“为何?”蓉佩追问。
你笑了笑未语,海兰神色淡然道,“皇上爱娇美的颜色,她们顺从娇嫩,一味攀附,软言轻语,皇上又如何舍得处置呢?”后宫中几个颜色好都是来自蒙古,家族势力强大,对皇上虽轻言软语,却不如令贵妃等人顺服。
如懿看了看身边懵懂的永璂,抚了抚永琪的额头,苦笑道:“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这些话,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容珮啐了一口道:“那两个罪妇,能比得上咱们十三阿哥吗?”
你轻声道,“孩子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这天下,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立秋家宴上,皇上笑吟吟的赏赐了你一盒珍珠,你捏起一颗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像当年他在中秋家宴上送给富察皇后的那一匣。
“皇贵妃莹润雍容,如同这一匣珍珠。”
你将珍珠给沫心,“收好了。”
“是。”
魏嬿婉笑问,“皇上怎么单单只赏赐皇贵妃,咱们其他姐妹的呢?”
皇上哈哈大笑,似乎已全然忘记去世的永璟与至今伤口未愈合的璟兕,“这次遇刺,皇贵妃勇敢无畏,护驾有功,应赏。”
护驾有功?谁想救你,不过是当时太过于紧张,箭矢歪了,误打误撞而已。
“皇上,您这次西行遇刺,消息传回宫中,臣妾可吓坏了呢?幸好陛下您没事。”
你看了一眼与皇上调笑的晋嫔,低下头默默的吃菜,你很想说,救你的不是我,而是永璋,你要谢便去谢永璋吧。如若不是永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教我射箭,我又如何会误打误撞救了你。
只是你不能说,如此高兴的时候,你提起让皇上厌恶的绿筠母子,只会让他厌弃。
你欠我四条命了!看着他笑,你也回以一笑。
向后看去,王氏与她的婢女赫然坐在最后,看来皇上是有意将她们俩收入后宫了。难怪太后不肯来参加家宴。
随行的你们自然是知道此次刺杀是因何而起,可留在宫中的妃嫔们并不知道。
“皇上,这位妹妹是谁阿?刚来的吗?怎么没见过阿。”
王氏和她的婢女周氏低着头,祸因她俩而起,这些日子虽然进了宫,但她们也是谨小慎微,夹着脑袋做人。
皇上不语,看了一眼如懿,如懿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又看了你一眼,你低头吃菜,彷佛没听见晋嫔的话;海兰、颖妃、容嫔也沉默不语,就连一向会哄皇上高兴的魏嬿婉都悄悄低下了头。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良久,如懿放下筷子,微微转头看向皇上,“这两位是皇上西巡时结识的红颜知己,琴棋书画文艺皆通,便带回做皇上的御前侍奉。”
皇上看了一眼如懿,眼中闪着满意的光芒,“正是如此。”
御前侍奉可以参与后宫家宴?御前侍奉可以同她们坐一席用膳?大家心中都有疑问,只是都很聪明的将疑问压在了心底。
“前些时日朕体恤皇后劳累,又遭逢丧子之痛,便将后宫诸事交予令贵妃,如今皇后已然恢复,后宫之事还是继续由皇后吧,令贵妃协理。”
如懿起身,微微屈膝行礼,“臣妾谢皇上体恤。”
她的生命就如同身上这袭华美的凤袍,爬满了虱子。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她未为晚也,她的永璂、璟兕未为迟也,可她的永璟呢?一杯又一杯清酒下肚,看着皇上的眼里闪过蒙眬的凄然,他如以往一样的笑容,他同曾经一般的笑声,声声刺耳,让人恶心。
蓉佩见她神色部队,忙将手放到如懿肩上,俯身轻声道,“娘娘,您醉了。”
如懿眨眨眼,放下酒杯,端起浓茶喝了一口,“是本宫失态了。”
当晚,如懿便差蓉佩去魏嬿婉处将一干账本明细全部都拿了回来,叫上了心细的海兰与婉嫔,一一查看对账。
“娘娘,进忠公公来了。”
你在花园站了许久,直到月正当空才回来。
“他来做什么?”你边问边走进小院。
小康子惴惴不安的看了你一眼,“来赐药。”
赐药!?你神色未变。小院中,进忠端着托盘立于院中,托盘上盖着一块明黄的布,布下是一碗汤药。
“皇贵妃娘娘吉祥。”
“起来吧。”你扫了一眼托盘,“本宫近日做了什么错事吗?竟又让皇上赐药。”
“娘娘救驾有功,怎会做错事?”
你挑眉,“那是为何。”手一抬,小安子立刻拿出两定金元宝,“还请进忠公公明示。”
进忠看了金元宝一眼,“敢问娘娘,可知道皇上上次赐药是为何事?”
“因本宫与皇后愉妃太过于亲近。”
进忠微微一笑,“这次同上次一样。”
同上次一样!?
进忠将托盘上的黄布拿下,举到你面前,“请娘娘不要忘了您的身份。”
你看了一眼漆黑的药碗,微微一笑,端起药碗,“身份?呵,谢进忠公公明示。”说着一饮而下。
一个眼神,小安子又拿出两定金元宝,放于桌上,进忠看了看,将元宝收入胸襟,“奴才斗胆,皇上宠爱娘娘,让您衣食无忧,您每日练练字赏赏花不好吗?何必给自己找事呢?”
进忠走后,你看着汤药碗,里面还剩薄薄的一层,刚刚还挂在碗壁上,一会儿的功夫便落了下来。
“送去给武大人,让他看看这是什么药。”
“是。”沫心拿着碗,匆忙离去。
程嬷嬷伺候你梳洗,头发披散,她用雕花桃木篦梳轻轻的为你篦着头发,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灼灼的烛光下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身份?是阿,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
“娘娘,回程路,您与二爷走的太近了。”程嬷嬷一边为你梳头,一边点明,“皇上疑心重,心胸又窄,您这一路与二爷有说又有笑,他还常常出入您的屋阁,自然惹皇上猜忌。”更何况乌雅·君然的身份本身就是假的。
皇上想通过她拉拢乌雅家,却也同样在通过她防备着乌雅家。她是高氏之女,一个十几岁便嫁入潜邸的女人,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一个活在他监视下的女人,为何还能与乌雅家扯上关系?为何一向谨小慎微不问世事的乌雅家会轻易接纳她为义女?这是皇上猜忌的,也是皇上想要知道的。
“您这一路与二爷如此亲密,皇上必然会疑心您是否在嫁入潜邸前便与二爷关系匪浅。”年岁相仿的年轻人,如若十几岁的时候便相熟,心中怎会没有微微情愫,更何况二爷长相英俊,少有人能比及。
程嬷嬷放下篦梳,拿过一旁的菊花散轻柔的抹到你的头发上,为你护发。“娘娘,谨小慎微阿。”从杖毙田姥姥、魏夫人开始,她便越来越张扬了,皇上看似信任她,实则满心猜忌。
程嬷嬷将手放到你的肩膀上,稍稍施压,“娘娘,您太急了阿。”
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唇毫无血色,眼下一片乌青,是近日思虑过多还是已经被伤了底子的身子快撑不住了呢?
“他欠了我四条命,我如何能不急。”高晞月时一条,山洪时一条,缩行症时一条,遇刺时一条。
“若不积蓄实力,再好的理想终是镜中花、水中月。”
你趴在妆台上,俏色莲蓬绣成的瑞兽桌布扎在脸上硬硬地发刺,你伸手摸着铜镜中茫然的自己,“我是我怕等不到阿。”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程嬷嬷看着你,“对外,皇上需要你拉拢钳制乌雅家;对内,他需要你制约皇后与其他妃嫔,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倒是希望他干脆点杀了我。”你凄然摇首,眼泪从苍白的脸上滑下,“以前我觉得我就是笼子里的鸟,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我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迷蒙的泪眼里,是困厄寂寥和绝望无助。
寒香见听闻你病了,要去看望,如懿拦住了她。
“为何?”
海兰看着她,柔声道,“皇上不喜。”
寒香见冷冷的看着她,“他喜不喜与我何干?”
海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继续柔声道,“表面上是君然姐姐病了,实际是她犯了错皇上在惩罚她。”
香见皱眉,“她犯了什么错?”唇角一勾,漾出一抹美艳的笑,“我知道了,她救了皇上,这何止是错,简直是弥天大过。”
海兰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嘘,这种话怎可宣之于口。”
如懿放下茶盏,神色从容,“这一路上皇贵妃与乌雅家二爷走的近了。”
寒香见更不解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几十年未见的二哥热络些又怎么了?”
如懿和海兰对视一眼,她们心中知晓,此二哥非彼二哥。
“总之皇上让皇贵妃好好养病,那就让她好好养病吧,咱们也别去打扰她。”
香见仍然不忿,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没一会儿便走了,她要去祭拜寒岐和族人了,这是她每日都会做的事。
“姐姐,听说齐汝要告老还乡了?”
如懿点点头,“皇上还未准。”
“齐汝走后,太医院的首席必定是江与彬了。”她笑道。
如懿摇了摇头,“皇上不信任江与彬。”
“为何?”
如懿淡淡一笑,“民间有句俗语:东风西风终不及枕边风。”
海兰恍然,惢心嫁与江与彬之前是如懿身边的大宫女,对如懿忠心耿耿,即便是现在,也常常进宫看望。她是江与彬的妻子,自然会被划分为姐姐的人,皇上多疑,如何能信任姐姐的人。
“难道是武大人?”武大人的医术也不在江与彬之下,并且山洪时还救了皇上。
如懿又摇了摇头,“武大人与其夫人与皇贵妃交好,再加上皇上曾经觊觎武夫人美貌,意欲哄骗染指,虽然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但心中芥蒂已存,怎会让他当首席。”武大人进太医院这么多年了,仍是一个打杂的小太医,除了为皇贵妃、太监宫女们诊治,何曾看过他为其他后宫妃嫔诊治,就连那次皇上换了缩行之症,他也仅仅只是在一旁打杂。
齐汝早已老眼昏花,做不了事了,总归要有顶替他的人。
如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看向前方,“齐汝这么多年为他做下了多少脏事,他怎会放齐汝离开。”齐汝怕是离不开这紫禁城了。
如懿放下茶盏,“太医院新首席约会是卫川。”
海兰微微侧身,“卫川是谁?”
“前朝太医院首席卫临之子。”
“令贵妃怎么和皇上一起来了。”如懿笑的温婉。
皇上在软榻上坐下,“令贵妃想来看永琰,怕你不允许,便拉着朕一同来了。”
“令贵妃要看亲生子,本宫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这么一说,好似本宫为难令贵妃似的。”如懿笑了笑,眼含指责,“难道令贵妃怕本宫轻待永琰不成。”
魏嬿婉看了如懿一眼,怯生生的,我见犹怜,“臣妾不敢。”
你病后,便将永琰送到了她这里,由她抚养。魏嬿婉抗议了几次,想要将永琰要回去,皇上都没给出明确的态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如懿让嬷嬷将孩子抱来,令贵妃抱着孩子不肯松手,“皇上,您看,我们永琰多可爱。”
如懿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他们一家父慈子孝,不语。
“皇后将永琰养的不错。”逗玩稚子,皇上看向如懿。
如懿轻笑,“本宫是皇后,后宫中的所有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自然要好好照料。”
皇上点点头,似对她很满意。
魏嬿婉抱着孩子,看了一眼皇上又看向如懿,“皇后娘娘慈爱,臣妾谢谢娘娘对永琰的照顾。”说着就要下跪。
如懿没有拦,她要跪便跪吧,等她跪着行完礼才让她起来。
“皇上,臣妾想了想,我养着永琰确实不合适,不如就让令贵妃带回去吧。”如懿看向皇上,神色柔和。
“哦?”皇上不解,“为何?”
如懿正色道,“臣妾怕教不好永琰。”
皇上轻笑,“皇后怎么会教不好,你看你把永琪、永璂教养的多好。”
魏嬿婉这次专门把皇上叫来,本就是想要回永琰,听皇上这么说自然不悦,却也不敢有丝毫流露,只是以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语调相对:“是阿,臣妾把永琰放在皇后娘娘这里教养着,是放一百个心,臣妾不求永琰如五阿哥一样聪慧,只求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如懿回以一笑,“既然皇上放心,令贵妃放心,本宫一定好好教养永琰。”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嬿婉依依不舍的将永琰还给嬷嬷,同皇上一起离去。
蓉佩不喜魏嬿婉,因为她心计太多,又多次暗害皇后,忍不住道,“娘娘,您真要帮她养孩子?”
如懿眼中含冰,面上却笑着,“她既然只求孩子平安健康,那咱们便好好养着,每日衣食别缺,让他吃饱穿暖,当年阿哥所的嬷嬷们是怎么‘疼爱’永璋的,咱们就怎么疼爱他。”
蓉佩笑道,“明白,奴婢这就吩咐下去。”